秋末的时候,宾州大牢里的“兆王”问斩不久,葭来县爆出劲爆消息,县令云澂于渠港遇刺,凶手才是真正的兆王。
葭来有盗贼出没不是新闻,但一般厉害的湖匪都瞧不上这地儿,何以又冒出来一个兆王?不过是不是兆王不清楚,周元县的大老爷倒是可以作证,附近确实有大盗出没,原因是他不久前经过葭来的时候被劫,船上的细软行囊一应被拿了个干净。他从睡梦中惊醒,当时提着裤子瑟瑟发抖,事后闹到县里来,说是地方官缉捕不力,又开出一篇假帐,说共总被强盗打劫去多少多少东西,一定要本地知县认赔。
云染道:“地方上出了劫案,是本县的事,不过要本县赔,这要看到底能追回多少。来人!大老爷失窃东西,限于头十天破案,拿不到人打断他的狗腿!”
这是虚张声势,但周元县大老爷没有他法,总道:“横竖是在你贵境里出的抢案,你要给我个交代。”就这样赖着的第三天,云大老爷查案途中被刺。
那么云大老爷何以力争是兆王呢?证据是现场遗留下的一块黑铁令牌。
湖匪各帮堂口习惯以令牌及口号为身份认证,四大王是金牌,以下依次为银牌、铜牌、竹牌、陶牌,黑铁令只有兆王本人可以使用。而云大老爷进一步指出,之所以坚信宾州处死的那个不是兆王,原因是真正的兆王年轻时候被打断过腿骨,仵作可以去验证被处死的那具尸骸是否有此特征。
消息一传出,三州轰动,由县而郡,由郡而州,由州而道,到沈传师手里时,看云澂写的那份详呈,说到“如果各处包容,一意回护审问有误之部署,则案犯始终逍遥法外,西南不宁,此案在前,以后理事,未必不敢始终欺罔!而此端一开,何以昭明允而示惩儆!案情支离,大员姑息,恐众怒难犯。”
饶是如沈传师者,也不免暗暗惊心,看样子事情难以包住,以雷海音代兆王,而又以人代雷海音,中间不乏目击者,一旦纸包不住火,烧开来恐成燎原之势。他思索了一夜,既不添加余词也不删减半句,原件照转都督府。
而方仲华的考量又比他多得多。不单地方的,还有上头的,主要是最近各道有了一番大调动。
调动之起,由于东南督抚为人参奏贪污,朝旨派钦差掩藏身份密查,发现贪污属实,由此将东南督抚开缺,拟丰雍道巡抚汉广继任。南方三道中,东南道是肥缺,而汉广是宰相袁椿的人,正收拾包袱准备大展一番拳脚的时候,蓟北道又出了事。
原因是蓟北流寇复盛,本是打家劫舍,只为蓟北督抚处置失当,渐有成为叛乱之势。朝廷先前不知,直到匪徒竟然勾结了关外蛮族,才得知北方十二州几乎无处无匪,于是严饬蓟北道,一面考虑另简大员到北边剿匪。
本来东南道督抚一争就是袁氏与端木家争夺的结果,端木家一看,赶紧奏报,说派汉广去最为适宜——汉广本是武将出身,既然宰辅把他说得那么好,况丰雍道离蓟北并不远,岂不一举数得?
朝廷斟酌了很久,最终同意,于是端木家喜滋滋的推荐了他们的人,直隶道督抚宋尧。
“这一下,估计两败俱伤,”方仲华朝他对面的人道:“大公子认为呢?”
对面呷茶的人赫然是宗姬凤颐。全不似在家中那般宠妻爱弟的好形象,此刻他就是一个很难从脸上看出半分喜怒的俨然政客。
“依我了解,汉广虽是武将,但也算武将中的上驷之才,督抚大人这么说,是觉得他对付不了流寇?”
“不错,汉广这人我清楚,硬打可以,然此次是内外勾结,只怕他要焦头烂额。而宋尧,官声不算太坏,只是不识眼色,前年我还在京里的时候,碰到太后跟前的红人李公公生日,虽然一个太监不算什么,我们明上也不必出面,但该送的还是得送,稍微精明点的,连李公公周围的人都想到了,独宋尧,装作半点不知,这一来,就让他冷了两三年,至于如何巴上端木家,许是后来想通了?”
“这个人物,倒让我想起此次案子里的云澂。”
“他?”方仲华侧一侧头:“不不,估计大公子没有直接见过此人。这个人,说实话,有点儿看不透。”
宗姬凤颐吹着茶叶子的姿势一顿:“哦,还有大人您看不透的人物?”
不过是个小官而已。
方仲华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道:“说他迂,他绝非迂;可若说不迂,此次他一个人翻起兆王假冒案,里面来头……大公子,你们家大概也知晓一二吧。”
“呵呵,我只是要揪出敢暗算我家老三的那个人而已。至于这个云澂,倒还没怎么理会。”
“那大公子不妨理会一二,据我所知,二公子好像有动作了。”
“老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姓云的不被他算计精光就不错了。”宗姬凤颐似乎不以为意:“话说回来,大人刚才说两败俱伤,是否指的袁家和端木家分别会受汉广与宋尧连累。”
方仲华点头:“兆王一案,是袁家一手压下来的,彼时袁家在上风,我们也就顺他的意,将错就错。但现在形势不同了,就看北边与南边哪边先出事,先出事的一方自然会被另一方抓住不放,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想争取宋尧空下来的那个缺。”
“大人要到直隶道去?”宗姬凤颐听着这个可说是第一手新闻的大消息,颇为不解:“西南固然穷山恶水,可直隶也不算公认的好去处,环护京师,您一去,简直就跟——我打个比喻,就跟邺康的地位差不多!”
方仲华一笑,宗姬凤颐忙道:“这个比喻不太合适,大人见谅。”
“不,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了。县令最怕附郡,郡守最怕附州,知州最怕附道,固然不错,但还有另一层道理在。”
“……大人是指,红起来也快?”
“正是。和比你高阶的人物同城,当然要陪万分小心,但是伺候好了,升擢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方仲华缓缓道:“大公子,家里给我的时间快到了。”
同样是世家,不必解释多余半句,宗姬凤颐已然明白。
“真想不到,”他说:“与大人结识不过两年,难得知交,大人却要走了。”
方仲华也感慨,“人生在世,都是一个缘字。大公子如果肯亲身入官场,他日说不定还能碰上,天南地北,举杯畅饮。”
“哈哈,要举杯畅饮,不在乎何地何时。”宗姬凤颐紧接着道:“那么,大人是想借云澂一案来谋直隶之职么?”
“不错,这一案我会斟酌把握,单看云澂能掀起多大风浪了。”
“可是这样一来,袁相他……而且万一层层推起责任来,说之前就是大人手里过的,何以出尔反尔,甚至落个未能查明之罪?”
“不,之前审案的可是臬台,”方仲华道:“而我嘛,就当个主持正义的人,怎么样?”
“呵呵……那云澂可真是个幸运的家伙了。”
由于事情引起哗然大波,众人关注下,督抚下派臬台朱明宪和新任沈黎郡守霍易春亲到葭来,查明原委。两位大人物十月初抵埠,一到就住进县中刚刷髹一新的公馆,由二老爷朗温亶望负责接待,每日派人送菜送酒送水果,专备下两顶绿呢大轿供奔走,连同他们的全副仪仗也一应俱全,总之出入皆鸣锣喝道,好不威风。
朱明宪本灌着一肚子气而来,休息了一晚上,瞧周围小心奉承的模样,倒也消了一消。第二日带着邛师爷与霍易春正式登门与云染会面,直到大堂滴水檐前下轿——云染早已带着一班文武出阶相迎,上堂行礼,少不得一番寒暄。朱明宪一身绯色四品正装,腰间一根表示司法的獬豸纹带子,高视阔步,谈论滔滔,显得格外神气;霍易春则其貌不扬,除了手上一枚硕大的绿宝石戒指颇为惹眼,只偶尔应答两句,云染看在眼里,却感觉此人才是个不易应付的人物。
明显朱明宪比较待见朗温亶望,一道茶里,多是跟二老爷说话,正经大老爷晾在一边。云染倒也不骄不躁,听着他们聊,总要聊到公事上来。
果然,把葭来民俗风景谈得差不多了,朱明宪终于转向云染,出言即不善:“云大老爷,你应该知道,作为一名合格的、有前途的官员,最要紧的,就是安守本分,一旦干涉得太多,说句不好听的,离下台的日子就不远了。”
云染道:“何谓干涉太多?”
“换言之,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他顿一顿:“如果太突出,过了头,可不一定人人喜欢。”
“是不是过头,我自己会有判断。”
“不不不,你是根据什么判断,你对兆王一案到底了解多少?”
“那么,敢问臬台又是如何判断的呢。”
“嗬,本台?”朱明宪一笑,颇不以为然:“不说别的,周围许多人会告诉我,譬如我的师爷。”
邛师爷适时颔首一笑。
云染道:“你确定他什么都会告诉你吗?”
“当然,”朱明宪道,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只要他认为我该知道的。”
“哦——”云染拉长声调:“认为您该知道的~~~”
“不错,事情已经控制在我们手里。”
“是呀,北蛮还认为他们即将控制中原呢。”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一看,是霍易春。
朱明宪有些恼怒:“放肆,难道我会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云染道:“不敢,只怕是他们不交待他们在做什么。”
“不可能,我问什么,师爷都会回答得一清二楚。”
“那您没问的呢?”
“例如?”
“例如那个兆王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兆王。”
朱明宪意味深长的笑起来:“真假与否,这不是重点。”
想不到他其实清楚。云染静听其详。
朱明宪却说:“云大老爷,看你年轻能干,前途一片光明,考取功名不易,你总不想就这么毁在区区西南之地吧?我这年纪,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否则情况会更复杂。”
云染心中飞速思索局势。
见她沉默不语,朱明宪抛了个眼色给邛师爷,自己慢慢喝茶。
邛师爷道:“是呀,我们臬台是一片诲人之心,大老爷要晓得,世人——那些普通的平凡人,只把他们认为的简单的分成好人坏人,而我们,为了大局利益,有时候必须跟人们认为是坏人的人进行交易,咳,以及偶尔抛弃不合作的好人。”
朱明宪接口:“这就是我们为难的原因。”
那自己属于不合作的好人吗?云染想,他们暗中又跟兆王达成了什么交易?
“铲除真正的兆王,扫其巢穴,则境内长享其利,百姓长安,这难道不是利人利己的好事?”
“湖匪作乱,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明宪不耐烦了:“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讲这么多还不明白?!”
这一次,云染真正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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