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瀓儿,瀓儿?”
“……”
“染儿?”
“……”
“染儿,怎么了?”
云染抬起头,一时有些怔然,云夫人眼中温柔如水,缓缓伸手,将她皱起的眉心抚平:“看你呆坐半天,碰到了什么烦心事?”
云染感觉着摸着自己额头的温暖,目光放远,飘向院中菊畦:“年年它们都会长杂草,拔掉旧的,过一年新的又会长起来,与其如此,不如不拔,是不是呢?”
“你这傻孩子,固然野草拔之不尽,但如果放任不管,它们会危害到菊花。越是长得久的杂草,越是根深纵经,久而久之地底下都被他们盘踞了,菊花永远不会长得好。”
“这么说,新的野草不会。”
“起码新的根茎不深,好拔除,对于菊花来说,威胁不是致命的。”
云染心中块垒渐渐消散,她一把抓住云夫人的手,碰一碰:“娘,谢谢你。”
云夫人反手捏捏她的鼻子:“好孩子,想通了?”
“嗯,说来说去,最终涉及的还是他们的个人利益,什么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大局为了稳定,明明应该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可政治啊……却是为了统治阶级的小部分利益而牺牲大部分人的利益。”
“虽然娘不太懂你说的,不过你爹赋闲时看本朝史记,重温开国那一段,曾经一天一夜不吃饭,我去看他,他幡然醒悟般对我说,政治啊……从来与正义无关的。那个表情,我至今记忆深刻。”
“哦,他还说了什么?”云染感兴趣的问。
“也没什么,你知道本朝元帝于四国终于一统,手段血腥,那些‘焦土政策’‘屠城政策’,向来为人所诟病,你爹也觉得太过。可那天他道,当时时势,几国君主各有所长,不见得谁一定能胜过谁,而正是淆关一战,元帝生生看着关外十万人被杀而不去救,最后却激起民众为亲人报仇,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夺回淆关——他说从那一刻开始,他才明白,正因为这个人能够拟定出这样的战略,能够以民众为武器,能够不择手段不计牺牲地达到目的,他才会成功,才会成就霸业。”
“白白牺牲十万人?”
“是啊,当时非议的人很多,你爹苦笑着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大家是凡人而元帝为枭雄,如果他和普通人一样在获胜后还有自己谋杀了十多万人的矛盾心情,那后世根本不会有平安王朝这回事,他会问鼎天下才怪!’”
做过的就不会后悔。这样一个枭雄,偏偏雄霸天下后,没有取一个威武雄壮响亮的名字作为纪元,而是用了最普通最平凡的“平安”二字。
云染忽然心生感慨,要是自己能再穿一回,真想去见识见识是何等人物。
不是敬佩,而是他对本身足够的自信。
政治没有正义,虽然政客一向自诩之。
所谓的正义,只是用来安抚民众的手段,从来不是事实。
要不然为什么会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说,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而他竟然有足够的自信认为可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却开始犹疑。因为她发现自己还有许多不足。
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臬台大人呢?”
“去渠港走访去了。”
“哦?”
云染想了想,也骑马往渠港方向而来,这时看到岸边泊着一只简陋小船,船头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的年纪较大,猛然“啪”地打了男孩子一巴掌。
“姐姐姐姐,别打了,别打哥哥了!”船舱中又跑出来另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怯怯拉住长姐。
“你怎么出来了,娘呢?”
“娘刚刚喝过药,睡着了。”
“你进去照看娘,别让她听见劳神,知道吗?”
少女将女孩儿往里推。女孩儿道:“姐姐,你别打哥哥,是小娴说饿了,哥哥才去……”
“宁愿饿点,也犯不着偷东西!还偷船家的东西!”少女嘴唇抖索:“我们再落魄,也是官宦子弟,现在连船家都瞧不起我们,爹在天之灵,家里就你一个男孩子,以往教你的都哪里去了?!”
男孩子倔强地道:“我饿!爹教的那些又不能当饭吃!”
“那也该有骨气!”
“大不了咱们不坐他们的船!”
“你以为咱们还有钱找别的船?定金都付了,这一路再苦,咱们也得忍着,想加重娘的病么!”
“他们欺辱咱们!”
“勇儿,”少女眼含泪水:“这一路上咱们受的白眼还少吗?得忍!”
男孩子嘟嘟囔囔:“总之我不会去跟他们低声下气的,白讨羞辱。”
“如果你不希望他们半路把我们抛下,那么就得忍这口气。勇儿,是你做错了,那么承认错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并不会因为这个而降低你的身份。”
她一点一点耐心的劝着弟弟,最终男孩子跟着她走到尾舱去了。
云染沉思了下,对身旁宁卓非道:“去探听探听那船上是哪家官宦子弟?”
宁卓非喏一声,不多久即回:“大老爷,是治绵郡的一个武官,姓王,因剿匪不利被革职,旋即身亡。他是中原人,这里并无亲戚,因此他的家眷将他盘灵回老家,船上是他的夫人,以及一儿两女。”
“看家眷的状况并不好。”
“是,船家态度也很奚落的,说他们穷得很,当娘的病恹恹的,像是沉疴已久,不知他老子的官怎么当的。”
“那少女很知书达理,想他们父亲,必然家教不坏。”云染微一沉吟,道:“你回去,跟良叔取五十两银子,写一份名帖送到船上,就说是一位旧识的奠仪。”
“大老爷认识这王家人?”
云染摇头:“我是想起了我们当初的情景……”旋即意识到说漏嘴,扯回道:“做个人情,吊上一吊,于我来说不过几十两银子,于他们来说却是雪中送炭,何乐不为。去吧。”
宁卓非一抱拳,走了,柳树后人影一闪,云染将马拴在树上,踱过去。
“大老爷。”
“雷大娘。”
“这是真正兆王的样子,画给你的,”雷大娘一身劲装,花白的头发盘得紧紧在头上,显得很犀利干练,将一张纸递过来:“不过,我不明白,大老爷让我们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戏,效果似乎并不大。”
“你是指臬台的表现?”
“不错,黑铁令弄到不容易,现在兆王正在窝里大清算,我们的人处境很危险。如果最后结果只是不痛不痒的话,大老爷,老身恐怕很难交待。”
“我明白,”云染道:“你放心,此案一天不破,只要云瀓一天还在这个位子上,就会死磕到底。”
“以去留为赌?”
“以去留为赌。”
雷大娘稍微满意了,道:“我还以为大老爷动摇了呢。”
她眼线很广,想来是知道了昨日大堂上明敲暗警的一幕。云染道:“湖匪必除,刚才王家那些妇孺,更让我坚定了这个决心。”
雷大娘瞄瞄破陋的小船,“但臬台根本不会听你的。”
“我自有办法。”
渠港不大,但胜在荷花浮莲,景致清幽,别有一番风月。
这晚,臬台的妻弟、下人俗称舅老爷的,和霍易春受刘清之邀,在渠港船上喝花酒。不知怎地,陪酒的妓家得罪了舅老爷,舅老爷大发雷霆,把席面掀翻了,船上东西一兴打个稀烂,大呼小叫的,立马叫刘清办人,吓得一众□□莺飞燕散,个个躲开。刘清竭力劝阻,孰知舅老爷越闹越起劲,一个鸨妇见不是事,硬着头皮,替女儿跪下叩头认罪,舅老爷顺手抄起一个茶碗劈头摔去,把鸨妇的头皮砸破,流出血来。一众陪客的乡绅蛰足往外挪,忽然接过来一条船,船上立着两名衙吏,“吵吵闹闹的,干什么!”
乡绅们一看,灯笼下站的不正是本县大老爷?
从来没这么高兴见到大老爷过。乡绅们纷纷道:“来得好,来得好!”
云染从容站出:“发生什么事?”
苏唐宣安自人群中出现,跳过云染船上,低声道:“臬台老爷的舅老爷在里面,是船家不小心得罪了他,不过姑娘们不是有意,万望大老爷帮帮她们。”
云染听了,也不应声,嘱咐衙役搭跳板。
苏唐宣安紧张的看着她,直到看她站在一片混乱的舱口,喝问一声“谁在这里闹事”,他的心才放下来。
刘清上来打招呼,他本来有些苦恼,这会儿却暗暗高兴,看云染怎么安抚这个大头。
舱中狼藉,地下跪着个头破血流的妇人,呜呜咽咽,云染面色严肃地问:“哪个打伤了她。”
舅老爷认得云染,道:“是我,但只是摔了她一下。”
“清平世界,怎可无端伤人,”云染回头朝衙吏道:“将他拿下。”
两名衙役一愣。
舅老爷大怒:“你敢!”
云染同样怒道:“你既然在这里胡闹,本县为一县之长,怎么拿你不得!”
舅老爷望向刘清:“三老爷!”
刘清当然表示:“大老爷,这是臬台老爷的——”
“什么老爷少爷,滋事生非者,一律到衙门公办。”
刘清便缩一缩肩膀,闪在一边,舅老爷又看向霍易春:“霍郡守!”
云染不待霍易春开口,“这位也一起请走。”
霍易春一笑。
一上岸就有人飞也似的跑去报信,云染不管,只请舅老爷和霍郡守到衙府安坐。和霍易春单独谈了几句后,送他出门,然后也不回房,到花厅等信,果然不到一盏茶工夫,一个差官拿了臬台的片子来要人。云染问:“要甚么人?”
差官答:“要舅老爷。”
云染道:“我不懂。我还没有娶妻,哪来的内弟在衙门里办公?”
差官怒道:“谁问你这个!我是要我们臬台的舅老爷!”
“哦,方才闹事的那个凶徒?”
“是你故意闹事!”
冷不防云染把桌子一拍,沉脸道:“你是个甚么东西,敢叱本县闹事!来人,给我打出去!”
左右一拥而上,差官没好气,连叫带骂飞马奔回公馆。
听完汇报,朱明宪十分诧异,一半以为云染误会,一半以为那差官搅不清楚,只得写了一封信,再打发别人去要。云染接了信,付之一笑,草草的回了一个禀,嘱来人带回。禀里略言:“卑职所拿之人,确系凶徒,现有受伤人为证。无论此凶徒系何人,既以公事逮案,案未结,未便遽释”云云。
经过两次往返,天已亮了。云染洗了个冷水脸,草草吃过早饭,到前厅,听得武班们窃窃私语,原来经过一夜,昨晚的事已经不胫而走,说是云大老爷误拿臬台的人,前面兆王的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这一回更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不知会不会连累整个衙门的人呢。
云染听了好笑,咳嗽一声,吩咐升堂。
同一时间。
朱大臬台也是整夜没睡,捏着云染的回禀不悦至极,等到邛师爷来请安的时候,他把那纸往地上一扔:“这个云瀓简直胆大包天,他是什么人,敢与本司作对!”
邛师爷已经得到消息,他慢慢道:“老爷,我猜,这个云瀓是不是有什么靠山?”
朱明宪盯着他:“你一早说过,他没有。”
“但一切显得很奇怪,督抚大人何以要我们亲来?”
“他说了,这件案子当初是我经的手,所以也该由我来结尾。”
“我们都知道,那个兆王不是真的,云瀓这个,也不是真的。”
“跟之前一样处理就行了。”
“我在想督抚大人的一句话。”
“他说的不多。哪一句?”
“‘该解决的就早点解决,拖延不决,未免受累’。”
“这句并没有什么。”
邛师爷用手指在桌上叩了会儿,“好吧,说说昨晚的事,他明知道是舅老爷,却大张旗鼓抓人,不知要玩什么把戏。若是当一件公事,认真处理起来,奈何他不得,还要闹个大笑话。”
朱明宪一楞:“那怎么办?”
门上报:“老爷,云大老爷来了。”
朱明宪张大嘴,邛师爷问:“他一个人来的?”
门上答:“舅、舅老爷在,好像还有个受伤的。”
“我只知道舅子胡闹,哪里知道他真的伤人,现在人都被带来了!”朱明宪急道:“姓云的想干什么,真要闹大?”
邛师爷道:“先让他进来见面,我在旁边打个圆场,想来还可以下得去。”
“我之前说的难道他半句不懂!”
“要是真不懂,也算本事。”邛师爷似笑非笑,“有请云大老爷。”
向来传见末秩没有这种声口的,门上深以为奇,三步并作两步引云大老爷进来。尚未叙礼,朱明宪就下座亲手扶起云染:“啊呀,云县令的风骨,实在令人可敬!请上坐!”
云染称不敢。
朱明宪又亲手递茶,道:“昨天晚上那件事,是我舅子的不对,不知云大老爷有何叨教?”
“臬台太客气了,叨教二字,卑职决不敢当,只是责守所在,只求大人公事公办。”
“这……”
朱明宪朝邛师爷努努嘴,邛师爷笑着接口:“这个好说;不过另外一件,之前大老爷说自己被刺,但行刺的人一个没抓到,以致本案无从开始,现在,我想,也许是开始的时候了?”
这是一桩交易。朱明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只是,没有被告,只有原告……”
云染双手呈上画像:“这是卑职看到的行刺人的面貌,请大人即刻下令缉拿,使被告尽快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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