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小吾曹州县吏

39 背后冷箭


“瞧,官府抓逃犯的画像!”
    “这是谁?”
    粗粗认得几个字的人上前,一激灵:“兆王!是兆王的画像!”
    “什么什么?”
    “唉哟你别挤俺!”
    “兆王长这个样儿?”
    “云大老爷真的要抓人哪?”
    “上面说些什么,快念来听听!”
    “三州九郡全部发出去了,榜下即抓!”
    “哗了不得!”
    “这下可热闹了!”
    “热闹个屁!指不定兆王带了人来报仇,葭来没有安宁日子了!”
    ……
    抓捕榜文前嚷嚷吵吵,议论纷纷。云染坐在堂上,看完一封京城发来的信,重新放回信封里,收好,对着对面百姓们的反应一动不动好会儿。
    “大老爷,”大门外落下轿子,邛师爷钻出,先看一眼堂外的情形,老远笑道:“看来海捕文书发出,群情踊跃啊!”
    云染迎客待茶:“请坐。”
    “果然还是年轻人有干劲。”邛师爷端起茶,吹了一吹:“说起来,督抚似乎对云大老爷青睐有加。”
    “此话怎讲。”
    “你们是否旧识?”
    “这说不上,竹枝节的时候见过面。”
    “啧啧啧,大老爷,”邛师爷摇摇手指,放下茶碗,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明晃晃的朱花大印:“要是只见过一次面,督抚能如此为你撑腰?”
    云染皱眉:“督抚大人的行书?”
    邛师爷左右看一眼,云染会意,示意侍候人等退下,邛师爷递过漆文:“督抚让你自行处理……不过大老爷,你手下可要好好看住喽,这样的人要是成功,今天你就不在这位子上了。”
    云染将文书展开,越看眉头越紧,竟然是鲁书办越级上告,检举她有污贿之举!
    文书批示道:经本督查明,实在是诬告,猜测是否葭来户房书办犯了过错,怕云澂惩罚而先下手为强?现将原状发回,予云澂自行处置,以儆效尤。
    难怪邛师爷要猜测方仲华跟她是否有什么关系,简直就是背后暗箭,而她毫无知觉!
    幸而方仲华反驳回来,且十分尊重地,将掌控权一并交给她。
    “来人,请鲁师爷过来!”
    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邛师爷在一旁笑,有戏好看了。
    云染深呼吸,转瞬之间许多念头匆匆而过。
    鲁书办这样做,用心不言而喻,背后是何人指使?
    如果公然处置,会不会打草惊蛇?不不,邛师爷他们已经知道了,不可能秘密来办。
    平池嵇山信上将京里的大势说得很明白,方仲华到底是什么意思?
    宗姬家的人目前看不出什么动静,而透过雷大娘得来的信息,白隐赫然是今年刚接过太皞家大权的宗主!
    兆王……兆王……
    谁都知道他不单单是个湖匪这么简单,然而谁也不见得清楚他背后到底有多少繁复的关系。
    特别是还处于摸索阶段的自己。
    鲁书办出现在门口,云染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来,行了礼,半晌不语。
    邛师爷咳嗽一声,云染欲劈面扔过去的文书捏了一捏,“鲁先生,你胆子很大。”
    鲁书办面色一变,不过还不确定,直到云染手扬了扬,看着那个朱花大印,脸乍地白了,双腿开始发抖,努力不使自己跪下去。
    “既然敢告我,又被我捉住,那么,做好心理准备了?”
    鲁书办一咬牙,今日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干脆豁出去,道:“横竖被大老爷抓到,我无话可说,任凭处置就是。”
    这话怄人,邛师爷心想着实打一顿板子方解气,然而云染却饶有兴致的:“本县很好奇,你说本县贪污受贿,那些数据从何而来?”
    “天下没有真正的清官,不管本意愿或不愿,总有送上门来的银子,大老爷何必明知故问。”
    云染想起金万成的年敬,以及在宗姬家时赢来的银子。
    “我要实在的证据。”
    鲁书办道:“下官承认是诬造。”
    “然则为何要告我?”
    “……”
    “一份伪造的数据,要通过层层递达也不容易,看来你确实有两下子,我有件事交给你做。”
    “嘎?”
    惊讶过头,鲁书办和邛师爷同时发声。
    “兆王打家劫舍这么多年,各地报案的不知凡几,便命你从明日起开始跑周围诸县,先沈黎郡内的吧,查对各县资料,把所有有关他们曾经打劫过什么人、损失多少财物、具体年月日等等,一一登录,真正详实无误者,可将功抵过,兆王案破后那些收缴的巨赃亦有了去处;如果仍然想捣弄什么把戏,那么,莫怪本县手下无情。”
    邛师爷插话:“云大老爷,巨赃怎么处理则个——还有待商榷吧?”
    “物归原主不是最好吗?”
    “这个……”
    邛师爷话结,怎么碰上个这么不开窍的人!
    贼赃啊,不都该统统上缴的吗!!!
    鲁书办万料不到是这种解决办法,本以为是雷霆雨暴,谁知是春风细雨;本以为是刑架森森的责罚,谁知反成造福于民的一项德政。
    这一瞬,他真正深深看眼前的青年,明白了为什么有一种气度教人心折。
    看鲁书办还带着几分犹如梦中的神情漂浮离去,等着欣赏一出大戏的邛师爷失落万分,提起精神来问一问:“就这样?”
    云染点头。
    “不问问他背后主使是谁?”
    “何必。一来他不会说,二来,就算他说了,也该为他家人想想。”
    “他家人?”
    “一妻三女,三女尚幼,要是失去了他,生计堪忧。”
    邛师爷眼睛眯了一眯:“云大老爷真是菩萨心肠,只不过他不一定能像你期望的披肝沥胆来回报,反而可能再插上一刀,你不怕?”
    “我说过,如果有下次,那么我手下不会再留情。”
    啪,啪,啪!邛老爷鼓掌:“用人之妙,存乎一心,云大老爷,我看你要是过得了兆王这一关,实在前途无量!”
    秋夜的风渐渐变冷,云染借月光抄近道从夹廊中穿过,过了月洞门就是自己卧房,正抵天井的时候,脚步一顿。
    月洞门两旁的镂空花纹里,各映出一个人的侧颜。
    都是一身黑衣,明明面貌不同,那种散发出的冷冰冰的姿态却毫无差别,仿佛藐视人间。
    几乎和周围的黑暗浑然一体,如果不是云染突如其来的直觉的话。
    左边那个是白隐,右面那个,轮廓与白隐略似,但多出一种阴柔的气息。宛如一幅画。
    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见那阴柔男子若有似无的往她站的地方扫过,一阵风吹来,树上桂花摇落,云染抬手挡了一挡,再去看时,两个人影均不见了。
    她揉揉眼睛,要不是认识白隐,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快步到月洞门外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脑中将搜集到的所有太皞家的信息过滤一遍,结论是:除了知道此氏族以制毒养蛊闻名外,其他皆神秘而低调,流传出来的多是许久以前的老黄历,真正有用的少得可怜。
    为什么白隐之前会在这儿当学政?……邛桑,对,邛桑!
    她默默盘算着回到房里,洗脸更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不着,起来,重新点灯磨墨,在白纸上一一写上五大宗族的名字,勾了划,划了勾,眼看灯油快尽,才复上床。
    片刻后,正是入眠,听得屋上瓦响。她弹坐起来,侧耳细听,又听见轻轻的嗒啦一声,有人。
    不送声色,悄悄披衣,寻到早放在床底下的一面铜锣,移到后窗,蓦然将窗户一推,当啷啷啷——
    寂黑的夜里锵然而鸣,随即四处都响应起来,屋顶上的人大吃一惊,连忙低喝:“风紧,撤!”
    但见几个影子直起身,一跳一跳,在屋檐间消失不见。
    “大老爷,您还好吧?”
    “真有贼人?”
    值夜的衙吏三三两两拎着锣聚拥而来,云良跑得最急,“我看见黑影子从顶上过去了!”
    “没事,吓走了,”云染道:“你去看看娘,别让她受惊。”
    云良应着,道:“想不到真有宵小——啊呀,莫不真是兆王的人吧?”
    “幸好大老爷有先见之明,”宥祐在值班人中,“知道最近一定有不寻常的动静!”
    “是啊,”左佐难得表示佩服,举举人手一面的锣:“这东西好,一敲,大家都知道了。”
    大家相顾称庆,但云染大摇其头:“只怕他们还会来。”
    “那怎么办?”云良搓手。
    宥祐表示无压力:“继续敲呗!”
    “不,这种方法只能骗得一时,真是兆王要来的话,没那么好对付。”
    宥祐挠头半天,最后一拍胸脯:“大老爷,咱们不怕!咱们是官兵,他们是贼,从来只有贼怕官兵,难道还有官兵怕贼的么!”
    云染失笑,左佐道:“官兵怕贼的多着呢,你懂甚么!”
    “好了好了,其实宥祐说得对,咱们现在正愁没地方逮湖匪定案呢,他们愿意不请自来,大家打起精神招呼着,先有一点,不怕他!大老爷儿们的,在自家地盘上,怕俩贼寇?”
    说得群情激昂,瞬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只有左佐道:“可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云染想起蛊控一节,又想起刚才那幕,颔首:“这确是我担忧的一点。左佐,你去找邛桑来。”
    “记得我与学正老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正是这个时节,还吃了你们做的桂花糕。”
    云染招呼邛桑坐,邛桑不似之前大大咧咧,显得有些拘谨。
    “你去见过他了?”云染含笑看着,冷不防一句。
    “……啥,谁?”
    “你们的少宗主——哦不,现在应该称宗主,太皞白隐。”
    邛桑一下跳起来,左右看看,“大老爷,您可别乱叫我们宗主的名字!”
    “怎么?”
    “在我们族里,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犯忌讳的!”
    “哦——那你承认你是太皞一族的了?”
    邛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瞪着云染,气愤愤道:“大老爷真奸诈!不过大多数僰人不是这一族就是那一族,是太皞之僰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并不是要打探什么,也没有恶意,不过是想着感谢贵族宗主曾经在元归救过我一命,他既不愿现身,请你帮忙转告。”
    “诶?”
    邛桑先是惊讶,而后疑惑的打量云染,深怕一不小心又中了大老爷什么圈套。
    “你跟邛师爷是什么关系?”
    “……你你你,你怎么又知道了?”
    真可爱。想不到还真有点关系。云染不过突然想到他们两个都姓邛,随口一问罢了。
    但她当然不会这么说,因为她发现面对太皞这个大谜团,现在简直就是找到突破的宝了啊!
    于是经过绕来绕去旁敲侧击突如其来的一问时不时故意弄混等等一系列的问话闲聊后,快天亮的时候云染终于放过了哈欠连天的小伙子,带着十分满意的心情,补觉去也。
    终于可以睡了。
    门内门外两个人同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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