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蛰伏,万物静养。云染闭门读书,兆王一案,现在已是通国皆知之事,她条陈报了上去,但具体道上乃至京城如何批示,都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因此倒也把杂音摒绝,很是览了许多外人眼里的闲书。
有一部书讲到中州道多盗,捉盗贼要靠捕快,所以盗贼一多,捕快也多,举了许多异闻趣事,最后提出一点,“捕快贼出身”,很多白天坐班房的捕快,正是黑夜里明火执仗的强盗——而且有一条显得十分深谋远虑,兔子不吃窝边草,多是到数百里外其他地方作案,声气广通,手段狡猾,所以很少出事。
云染掩卷沉思,烛火噗噗,芯爆出一朵花,门外报:“四老爷求见!”
刚打开,上任不久的矮个儿典史蒋天逑扑进,“大老爷,您要为我做主啊,二老爷实在太苛刻了,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又找茬儿打我一顿!”
云染沉脸:“我说过,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不必闹到我这边来。”
“可大老爷……”蒋天逑心一横,跪着,抓住她袍角:“大老爷您救救我!”
云染挑眉:“那你不做这个官不就得了?”
“啊?”蒋天逑结巴,门外两名衙吏忍不住窃笑。
云染扫他们一眼:“屋里火快熄了,一个去提壶热水来泡茶,一个去夹炭。”
“是。”
等人走开,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变,云染俯首,靠近蒋天逑,低声道:“恭喜你,这是第几遭挨打了?”
蒋天逑眼色溜溜门外,不答。
“他想让你去做一件重要的事,但又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只好痛打你一顿,这叫苦肉计,三国时候周瑜已经用过了。”
“周瑜?三国?”
“这你不用知道。说说,这个计用得怎么样?”
蒋天逑满脸苦恼的神色一变,嘴角抿出一丝狡黠的笑来:“呵,大老爷真是明察秋毫。”
“不过,我该配合你,你要办成了,也许真能靠近他一点。这样,我们说的那件事,就有指望了。”
“大老爷还是莫要过于乐观。朗温亶望这个人比想象中的更不形于色,我都怀疑我是不是骗得过他?”
“咍,别说这种丧气话,要知道我跟他现在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都在试探,都不会轻易动作。”
蒋天逑想,自己在宗族里也算脑袋好使的了,怎么到这么个小地方来明显不够用?还是说自己其实只适合琢磨木头活儿?
难道大人派他来,是一场发现自身之旅?
两条八字眉又苦苦的塌下来,天然滑稽,看得云染不由想笑。
蒋天逑没好气:“大老爷别笑,说起来这阵子我总感觉哪里不对,朗温亶望像在策划着什么事似的。”
“真的?”
“最近书信来往特别多,我留意了下,都是跟外地的,不知道具体哪里,你可以问驿丞查一下。”
“是明发的吗?”
“难道他有自己的驿马?”
“啧啧啧,不要小瞧你这位同族,”云染摇摇手指:“底下埋藏的事多着呢。”
蒋天逑不知怎么抖了下,“我瞧你很兴奋似的。”
“不是兴奋,而是如果他真有动作要对付我,那么证明我推测的接近事实。”云染顿一顿,道:“暴风前的平静……并没有冤枉他。”
照例封印、辞年、过年、拜年,开春的时候,朗温府里来了位神秘的客人。
在朗温府好吃好喝了一个冬季顶了个花匠的差其实啥也没干的周大赶被娄管家唤到小花厅,先对朗温亶望行礼,朗温亶望指指客位上头发花白的客人:“你们应该认识。”
“自然,自然,”周大赶早就注意到了,作个揖:“云老先生。”
云鸿一身毛蓝布衫,面孔清癯,早已年过天命,一把花白的胡子,眼睛似闭非闭——他是江宁云氏一族上硕果仅存的耆老之一,但在周大赶印象中并不太管事,只能佩服朗温亶望本事大,竟能将他请来。
“这位大人信上说,你说云澂是冒充的?”
周大赶瞅瞅朗温亶望,踌躇道:“其实……我也不敢确定。”
“是这样,”朗温亶望道:“我让人带老周暗地里认人,说云夫人与一个仆人云良,并没有错,然而云澂云大老爷样子变了很多,不是从前见过的。”
“是是是。”周大赶点头。
云鸿道:“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周大赶,你背井离乡已有五六年,彼时云澂尚是少年郎,如今长成青年,模样大变,不足为奇。”
“可云大老爷现在还是少年啊!”周大赶辩解道:“况且长得也太清秀了些。”
“他本就生得清秀。”云鸿道:“更何况,云夫人是谁,云良是谁,连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主人会不认得?”
周大赶囔囔,朗温亶望笑道:“老先生莫急,信里我把疑点一一列出,如果不是有疑义,老先生也不会决定亲自来这一趟,对吗?”
云鸿道:“你说的太离奇。”
“冒名顶替上任的事,自古至今,虽然绝少但不是没有。事关重大,朗温身负朝廷所任,不能坐视不理,请老先生劳步见一见,没错自然最好,要是错了,那是天大笑话!”
云鸿沉吟不语了。
朗温亶望从袖中拿出一封梅红函,从茶几上推过去。
云鸿抽出来一看,不免动容,“这太丰厚了!”他说:“绝不敢领。”
“老先生,”朗温亶望将他的手按住,“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请您来回一趟受不少颠簸,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愿交我这个朋友;要交,就别客气。”
云鸿还待讲论,周大赶抢着开口:“云老,您别见外了,二老爷是个慷慨的人,交朋友不在一时,您往后自然知道。”
云鸿目中精光一闪:“好吧,先放在老夫这里。大人打算何时安排我去见云澂?”
“不急,”朗温亶望道:“路途劳累,老先生尽管安心歇两天,时机好找得很。”
在朗温府好吃好住,唯一一点是尽量少到外面走动,周大赶还好,十来天后云鸿却觉出蹊跷,整个朗温府像在酝酿着什么似的,蓄势待发。
他找到朗温亶望:“让老夫见县首一面,何故连门都出不得?”
“这自有道理。”
“我看不出来什么道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还要等时机。”
他无心而一语中的。朗温亶望就是在等时机,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云染致命一击。
然而他当然不能说,对周大赶那面,毫无疑问,“搓得圆、拉得长”,要他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不必多费心;然而云鸿这面则不能没有顾忌,无论见识、年纪、智慧各方面来说,他均比周大赶难对付,现在做的就是稳住他,尽量达到自己目的便是最圆满的事。
打定主意后,三天后他找到云染下乡的一个时机在远处暗暗指了人给云鸿看,云鸿的反应很奇怪,提出到近些的地方再看一回,朗温亶望满足了他。
“怎么样,老先生?”
“三分相像,奇了,说是不是,说不是又是——我去问问知微媳妇,五六年不见,怎么我这大侄子还真跟当年出江宁时一个年纪似的?”
“那就不是了。”
“我要见知微媳妇。”
“可以,不过不是这时候。”
云鸿道:“二老爷,莫怪老夫疑心,你与县首莫非有什么过节,这样遮遮掩掩,终不是个了局,你索性说出来,我也好明白。”
朗温亶望笑道:“老先生真是再爽快没有,那我就直说:实在是一县之首关系重大,我上不能不对州府负责,下不能让百姓们认贼作父,所以请老先生来辨真假。然而不论怎样,明面上来讲,我还是大老爷下属,事情没清楚之前若大张旗鼓做了起来,结果大老爷就是大老爷,那晚辈还要不要在他手里混饭吃?岂不是大大得罪了他?所以老先生您想呢,现下是不是只能暗地里先调查?”
确实言之成理,云鸿听了没什么可答,朗温亶望接着道:“故望老先生多包涵,至于说老先生需要些什么来证实真假,只管吩咐,我这边也会尽量深查。”
自此之后云鸿也少提出府的事了,多在府内逛悠,这在朗温亶望是允许的,这日在门厅碰见李书办,两人聊着,忽然有两个人从右堂扭了出来,李书办连忙把云鸿拉到屏风后,一面叱门上:“怎么不通报就让人进来了!”
门上有好几个,有人相劝,一个答:“回师爷话,是四老爷和宁卓捕头,来找二老爷讲理。”
李书办示意云鸿坐着,自己踱出去:“四老爷不是解犯人上郡去了,宁卓捕头代理来的吗,啥时候回来还吵上了?”
蒋天逑由二老爷推荐上任,不是本县人,可以说是凭空冒出的空降部队,当上四老爷的原因据说是因为跟二老爷是本族人。因至四月,向例各属犯人到这个时候须由县解往郡,由郡解往州,再一齐到道上由臬台讯详——担任这个职责的是典史,因此蒋天逑上个月底就押着人走了,由于这趟上去得一路等到尾,少说一个月两个月的耽搁,职责未便久悬,大老爷不失时机推荐了宁卓非替代——于是各种流言暗地传开,一个是二老爷的人,一个是大老爷的人,其实是两大老爷在明争暗斗呐!
“他眼里太没有我这个实任了,不过是个署理,”蒋天逑道:“我要见二老爷,明明是我该收的节礼,他趁空子全收了去,我倒也不是贪这点儿钱,但名分所关,真正可恶!”
宁卓非道:“我不过按职责到各店铺、赌场、花巷熟悉,他们自己送上来,说是该送的节敬到了,推脱亦无可如何,只好先收下,谁料四老爷问都不问就把我揪了来,我没有短处,不怕什么!”
这一说李书办马上明白了,做官要弄钱,有路子多的,也有路子不多的,像典史这种,除了狱里可以弄点钱,一年之间还有三节可以收到各种店铺的节礼,算是开销的主要来源,因为靠俸禄绝对不够出息。
“行了,两位大小是个官,一季节礼加起来能有多少,值得闹成这个样子,叫上头听着生气,下人更瞧着笑话!”李书办吩咐人斟茶,“一点官礼都不要了!”
本来两人都觉得自己理长,及至被他说了这么两句,登时哑口无言,讷讷坐了,李书办问:“到底几个钱?”
宁卓非道:“一共收到了十两银子。”
“真是眼眶子浅,我们几个书办凑在一起练练手,几副下来就有了。”
“我们哪比得上你!”蒋天逑道:“你可比我们阔多了!”
“别叫,我问你,你真的就为了这十两银子从沈黎跑了回来,公事上怎么交待的?”
蒋天逑道:“不知沈黎郡守府发生了什么事,到那里半个月一直不受接见,听说是得了什么病症,各县寨一班捕厅眼巴巴望着,都恨不得早把事情办完赶着回去,后来我总算找人探得消息,说郡守得了浮肿的毛病,得避风,要出来必是节后的事了,因此托人帮忙遮掩,先赶了回来。”
“小心二老爷又打你!”李书办道:“竟然擅离差次——”
他突然住嘴,因为蒋天逑是二老爷的人,纵然是他不对,却必须得帮他的忙。
主意打定,他朝宁卓非道:“不管怎么说,他是正任,你是署理,四老爷私自回来呢,原不应该,但节敬这种事岂是可以公开说的?在二老爷这里还可以按下去,要闹到大老爷那里,于你本身恐怕亦不大便当罢?”
宁卓非恍然,立刻站起来,“师爷说得是。”
“四老爷也赶紧回沈黎去。”
“那节敬呢?”
“还节敬!”
蒋天逑缩缩头,倒是宁卓非道:“这节敬是我暂代的,我还是还给四老爷。”
李书办最后解决办法是节礼一人一半,由此双方都感激,于蒋天逑是有总比没有好,于宁卓非则是没上报大老爷。云鸿在屏风后看得暗暗感慨,这就是既让人知道厉害又要他感激的手法,一个书办尚如此,衙门里的水真是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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