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为冉氏女

47 京城篇由之始


“阿敏,京城时局动荡,这个时候,我并不希望你去那里。”
    寒朔夜,天空无星,戍边的战士三五成群,围着篝火取暖进食。
    带头的伙夫兵高子被征招之前是位厨子,厨艺高群,为人甚是大大咧咧,见少年孤身靠在寒石边,仰望南方天空,笑问:“翟押监,可是在想着某位姑娘。”
    这位翟押监平日里不苟言笑,此时难得竟露了一丝笑意:“是的,未婚妻子。”
    高子惊异于少年的答话,再想搭话,却听见远处营地有人高声呼喝他的名字。
    他怒喝道:“直娘贼,大半夜吃吃喝喝,真他娘的以为自己是主子。”
    怨归怨,到底职责在身,向少年告罪后,忙大跑着向伙方跑去。
    少年无动于衷。
    岁月荏苒,不知不觉,他已在塞外驻守两年,只不过,不是在禁军,而是在被称为“役军”的厢军之中。
    两年前兄长之死,仍是影响到翟家军中地位。无旨返京的罪名被做实,尽管翟涸之死已成为无头公案,父亲为着家族的安危,只有退后一步,请罪归田。
    他没想到,我退敌进。朝廷仍不肯放过翟家,翟家一时的退缩,换来的,是驻北禁军翟系人马被清洗。如今翟家只有暗线人马,伏在原处,只待日后东山再起。
    翟且一步落错,害得兄弟沦为阶下囚,心中愧疚,再加上爱子被害,心中好战之意萧索,便将重担交给翟湛。
    他没有想到,这小儿以往看起来并不出众,如今经历大难,竟似换一个人,勇猛上进,令他刮目相看。
    如今调任禁北军都使的正是翟家宿敌彭涓,可见天子打压翟家之意,翟湛的禁军复兴之路,俨然受挫。
    他急的团团转,而他这位小儿,竟不慌不忙,主动同他提议:“儿子愿去厢北军。”
    “胡涂!”翟且斥道:“厢北军是什么地方,在禁北军身后打杂奴役,你一个堂堂将军之子,竟要去养着老弱病残的地方,做个大头伙夫兵,侍伺他们么?”
    “父亲!”翟湛肃然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难道你还怕我翟家会驯出什么孬兵来!何况塞外是多事之地,有战打,才有战功可享!”
    两人僵持不下,这时翟家一家之主同他们下了决断。
    “去!为何不去!”翟平道:“棋局已死,为何不快另辟蹊径?更何况,厢军与禁军之间还有晋升之途。”
    “我有老部下在厢军任都使,湛儿到那里,也好有个照应。”
    少年望着南方空宇,想着此时少女在做些什么。这个时辰,她应该已经盖着温暖得散发着馨香的被褥,进入梦乡。不知她的梦里可有自己?
    想起临别之时,少女的冷言冷语,他不禁皱了皱眉。
    远处高子带着伙夫们,将酒香肉鲜运往禁北军营,香味飘在空气中,引得厢北军士纷纷垂涎,抱怨:“直娘贼,爷煮得是肉,吃得是草,那般孙子倒好,大晚上大快朵颐,也不怕骨头哽嗓。”
    这也难怪,厢北军为后勤役军,与身边战前士兵的禁北军伙食差了不止两阶,看得着,摸不着,直馋得这般大头兵们喝骂不止。
    翟湛凭着敢拼敢斗,加之翟家军声誉在外,翟湛家学甚深,打败不少因他年轻前来挑衅的士兵。两年之内,倒集攒起不少军中声望,例如伙夫长高子,百卒兵陈彥,便是他的死忠粉。
    陈彥正与人押着今次刚刺配的囚犯前来见他。这批人里有个人,是个好苗子,虽然沉默寡言,看上去有些像二傻子,他却很看得上眼。
    翟湛挑眼打量着当中身形最高大的汉子。他肌肤稍黑,五官深遂分明,左颊上刺着“囚”字。经过长途拔涉,衣裳虽破,难得竟干净地很。
    陈彥见汉子顶着押监的目光,毫无反应,一点眼力界竟也无,忙笑着替他道:“翟押军,这人叫云缄,是山南岭上的贼匪首领,去岁军中剿匪,他勇猛得很,一个人打杀七、八人。翟大将军见他善将,起了爱才之心,替他求情,方判了刺配,如今是咱们厢北军的人。”
    厢军来源,除了地方充员,禁军降级,亦有似云缄这种犯了事的配军,这类士兵大多能打敢拼,只是野子性,难驯得很。
    翟湛点点头,问道:“可敢拼?”
    云缄问:“回家?”
    陈彥解释道:“押监,这兄弟,不会说话的紧,大抵他是问若是他拼得了军功,可让回家?”
    想必家中有牵念不舍之人,翟湛想起冉敏,不自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可有人在家等你?”
    云缄点点头,右手捂住了左胸处。只有他知道,那里藏着冉敏的帕子与自己打算送予她的簪环,他抿了抿嘴,道:“是。”
    “我也是,我的未婚妻子在等我回去。”翟湛望着天边穹宇。
    云缄不明白他在看什么,问道:“看?”
    这次,翟湛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在看胜利的曙光。”
    “禁北军的制肘,我们的机会。”
    他指着天边正缓缓飘过的云,道:“是生是死,看天。”
    丁丑日,北朝朔北塞边,发生一场战役。军状送到京城紫禁大殿天子案上,上面如此记述:丁丑日,暴风雪。敌军夜袭军营,死伤半数。入侵五百里,敌马匹四蹄陷入雪坑。厢北军乘机攻入,击溃敌部。往北,风雪紧,敌被风雪冲散,而我军将士以逸待劳,伤敌无数。
    天子龙颜大悦,下令拷赏三军,禁北军都使战时享乐,延误军情被贬入狱,都使之位由副职唐延顶上。
    军场瞬息万变,京中也是一样,被贬的彭涓之女,也于他入狱的第二日,暴毙于太子府。
    这一切,冉敏全都不知晓。彼此,她正乘舟与冉柏一家,在前往京中的路上。
    绢草刚被张氏的丫环喊去,千万百计套着她的话,只被她四两拨千斤拦了去。
    她见冉敏靠在床边,手持一卷书,看得不亦乐乎,埋怨道:“大姑娘,都怪舅老爷送了这些东西。那边正费尽心思,打听着这匣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呢。”
    冉敏只觉好笑,道:“怕是穷疯了,不然,凭她外祖父张氏在京中的威望,必不能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
    她说的是今年五月里芝华盗齐氏的私房一事。此事原本不为人所知,是作死的张氏闹了出来。
    芝华平时便嘴甜,贯会哄人开心,齐氏很是喜欢,难得竟让她到抱厦里与她同住。
    芝华也奸滑得很,在冉家住过一夏,便已料到,冉家有意栽培得并非是她,加上母亲时常在耳边教唆,竟作出偷盗齐氏私房的行为。
    那时当场被素锦撞破,她年纪小,有心遮掩,只说齐氏唤她来取,随手一扬,便将里头的帕子攥在手里。素锦例来替齐氏看管财帛,自然知道里面的东西,这帕子是齐氏的逆鳞,平日别人提一下也不可,怎可能让芝华来取不过碍着她仕族闺秀的面子,素锦只偷偷禀告给齐氏一人。
    齐氏听到自己私财被觊觎,难得动了怒,颤颤巍巍指着芝华,几乎晕过去,素锦吓得慌了神,忙掐人中,灌参汤,才将齐氏缓了回来。
    齐氏刚清醒,便忙着让素锦开木匣,查看物件。她别的也不看,单先在匣子里寻用手帕打结做成的小老鼠,见它安然,便放了心,忙命素锦将匣子上锁,藏起来。
    冉敏自也套过芝华的话,盗窃自是恶行,她遮遮掩掩,只不愿说,被冉敏恐吓要将此事告知她京中表姐妹,她才慌忙吐露。
    “瓶里的帕子是什么?”
    “姐姐问话,芝姐儿自然知无不言。”芝华道:“那帕极其寻常,来回十寸见方,白色素锦制成,中间几道暗红而斑驳的血渍。”
    芝华年幼,不懂这是什么,冉敏前世曾经过一次,却知道。
    这是一方元帕。
    听芝华所述,帕子的颜色有部份已染上旧色,约有十数年历史。
    观齐氏的反应,不难知道这样东西对她的重要性,但是她猜不透,区区一方女人的元帕,对素来淡漠的齐氏有着怎样的意义。
    冉敏曾命青艾偷偷接近素锦,打探这样东西的来历,也未探出究竟。一来素锦口风紧,二来齐氏只是命她保管,并未告诉她此物的来历。
    齐氏的丫环婆子,最长的如赐给冉敏姐弟的沈嬷嬷,在她身边不过呆了十几年。冉敏问起,也只是茫然摇头,说道:“老奴进园子那年,倒是园子里扫洒的粗使丫环们说过,那年里老太太屋里的丫环都染上恶疾。那时大太太刚当家,怕传染给老太太,便将染疾的仆人全迁了出去。后来这些人死得死,被卖的卖,倒是一个也没剩下。”
    “沈嬷嬷,你的元帕呢?”冉敏出其不意,沈嬷嬷饶是一把年纪,仍羞窘不堪,小主子问话,她亦不好不答,只说道:“大姑娘说这个,让老奴怎么说好。只是姑娘是有身份的人,在主子夫人面前可莫提此话,省得太太们责您少修女德。”
    这话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提起,自是不妥,可此时冉敏哪管得了这许多,迫着沈嬷追问:“嬷嬷不说,自有人答,我也是好奇,既然嬷嬷这里无解,那我去说女学先生便是。”
    沈嬷嬷愈发急了,先生知道了,哪只冉敏受罚,她这位教养嬷嬷在责难逃。
    她忙拦住冉敏,苦苦哀求道:“大姑娘莫折腾老奴,老奴答便是。只是姑娘莫到外面传。”
    她低声道:“老奴是是穷苦人家出身,哪有这些个规矩。姑娘若问大家贵媳的元帕,那是合衾第二日,由婆母身边的老嬷嬷亲自收了交与婆母保管。”
    冉敏问道:“大伯母与我娘亲、继母的元帕也是如此?”
    “是的,不过验明正身,便由贴身嬷嬷寄在贞善堂,等到媳妇们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便将各自元帕随葬入棺。”
    这么说,除了母亲,大伯娘与继母的元帕,都应还在贞善堂,只要她查查,便可以清楚这个元帕到底属于谁。
    原本,冉敏以为事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出乎意料地是,绢草从贞善堂回来后,却告诉她,贞善堂中,所有的元帕都在。
    既然不是这个家里的媳妇所属,那又是谁呢?
    辗然不通,她将这件事告诉了耿云彬。
    耿云彬思索片刻,突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一会又摇头自语道:“不对。”
    他倏地抓住冉敏的手,说道:“蔓姐儿,我知道,你一定有解开乌木中木匣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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