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54章


如果失败,惹了一个汤武,再加一个汤震,再添上一个尚柏友,更有刘存浦,她便是自掘坟墓。然而,结果再坏,还有无期徒刑等待,她已经无可畏惧。
  她继续说:“汤主席一定会问我,我这么做,是有什么目的......汤武因为当年的车祸,联手别人,害死了我妹妹,还有我妈妈,现在,他要除掉我和我奶奶,以给他的家人报仇,他给我三天期限,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这件事,田秘书最清楚来龙去脉,你可以向他打听。 
  “我和我奶奶,现在被汤武派的人监视,时间紧迫,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想你大概也了解汤武,他下定决心不给我们活路,你也阻止不了他,况且,你也恨我......所以,我只能拿这做交换,我希望你在不惊动汤武的情况下,送我和奶奶去德国,我们会在那里长待......还剩一天半时间,也许会让你感到棘手,可是我知道,你一定能办到。” 
  和汤震独处,孔莎的心一直扑扑狂跳,精神紧绷,才几分钟,就已支撑得筋疲力竭。走出包间时,她背上已经湿了一层,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走起路来虚虚浮浮。
  半个钟头后,卓湛敲响孔莎的房门:“孔小姐,汤主席要我传话,明天中午以前,会安排人送你和你奶奶去机场,他只能保证这两天,汤武不会找你麻烦,以及,你的威胁,最多只有两个月期效,日后小心说话,小心行事,你明白吗?” 
  汤震之意——刘存浦一旦坐稳职位,她的威胁,就不具备任何意义,反而会威胁到自身。孔莎仿佛抓住了救命绳一般,心里重重松口气,点头:“谢谢,我立刻准备。”
  及至和奶奶坐上飞机,孔莎才彻底放松。 
  孔奶奶是这早临时被卓湛派的人接走,在机场与孔莎见面,然后知道要去德国的事。她倒一路沉住气,没问孔莎缘由。
  这会儿,孔奶奶见孔莎神情轻松了些,才追问起来。孔莎倒一时语塞,因为她不知道,这事该从何处说起。是该从周维东说起,还是从汤武说起。“奶奶,等以后再说吧。”她闭上眼睛。孔奶奶以为她在哭,可是却没有。
  孔莎现在反倒没有眼泪了,不管想周维东,还是想汤武的时候,她脸上只有淡漠,仿佛是裹了一层冰。
  孔莎上机没多久,就歪着头睡着了。不知怎么,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觉得有人来,突然迷迷糊糊就睁开眼睛。不知飞到哪儿了,已是凌晨。果然见到空姐过来。怀里抱着一束极大的红玫瑰。
  孔莎揉了揉眼睛,空姐含笑走向前座,弯下腰,柔声笑着说:“何太太,生日快乐,这是何先生为您安排的礼物。”
  那位何太太伸出雪藕似的手,接了花束。孔莎看不见她的脸,但是从动作看,应当是很欢喜的样子。待她侧头,吻他先生时,孔莎见到她半边脸。那样的容光焕发,仿佛很久以前的自己。
  甜腻的玫瑰香,幽幽探入鼻端。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是那样笑的,那时候,旁边坐着汤武......她极力回避的过往,寻着蛛丝马迹,解冻复苏,跃然心上,仿佛点着烟花的引线,轰轰隆隆,爆裂出火光荧荧。孔莎避也避不开,心里只是沉钝地痛起来。
  她曾经以为汤武是她最柔软的肋骨,最坚硬的铠甲。可其实却是相反,他成了她最坚硬的肋骨,一想起他,呼吸时就刺着她胸腔肺腑没一处不是痛的。铠甲脆弱,早已碎裂成灰,随风风化。
  当人心痛到极致,是没有眼泪,亦没有疼感,四肢百骸,连同意识,都全部麻痹,世界变得空阔无际,像是已经死去。
  可其实,说不痛苦,是骗人的。但是怎样的痛苦,她也说不出。只是像在心头画地为牢,以后很长很长时间,她都走不出去,也没有人走得进来。
  这一刻,她只是觉得累。
  这短短两三日,她好像就过完了一生。是过去那个孔莎的一生。她的一生,在确信汤武所作所为,在与周维东哭诉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人生的路那样漫长,一路行来,会遇到形色各异的人,经历千奇百怪的事,然而有些人,有些情,就像生命,一生只遭遇此一次,错过一次,便再无重来的机遇。一如她和周维东,一如她和汤武。
  光是求生,就几乎耗尽她所有力量。
  人只有先活着,才有能其它。
  ☆、第 36 章
  十一月一日,昼短夜长。天黑透了,只见一痕姜汁色娥眉月,昏昏朦朦,像块发霉的年糕,又残又冷,悬在香港的夜空上。悬得不稳,仿佛要掉下去。 
  汤武回到山上住宅,月亮已淡了。因他不常住,这边只聘请两个人看守,比往日的南湖还寂静。管家提前一日抵达,已经将诸事安排停妥。汤武从浴室出来,径自回房,半杯温水已搁在小桌上。
  接到孔莎电话时,汤武清晰地听见雨点洒了下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极小。
  汤武本不打算接听。昨天那样的收场,彼此已是恩断义绝,没必要再予理会。
  可他还是接了,只是默不作声,推开卧室的窗,回头喝水。
  “我发了段东西给你,麻烦你看下邮件。”她的声音,在雨声里有点奇怪。像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香,太过若有似无,教人疑心不真切,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汤武放下杯子,劳顿了一日一夜,人困马乏的,声音听起来极敷衍:“什么东西,你直说,我打算睡觉,不想浪费时间看。”
  “是我昨天说的真相,我等你看完。” 
  汤武听见她在屏幕里控诉,她骂他畜生,连骂好几次,当周维东说出承认开车那一句,汤武忽然心一停。仿佛什么剧烈震动了一下,他觉得有点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
  天色浓如一潭墨池,月亮成了泡得发胀的一瓣菊,溶解得只剩模糊的一点散光。雨突然间落大了,仿佛万箭齐发,磅礴地射了下来,山林霎时浮起一片白蒸蒸的水雾。
  汤武听不清里面的对话,他按下后退键,将声音调大,又看了一遍,更觉得模糊。是天崩了,地塌了,是无数的尘埃渣滓飞溅起来,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仿佛隔得远远地,看着世界崩塌掉,他的右手指按着暂停键,有点轻轻发抖,五指略弓着,是一个虚空的手势。仿佛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摸不着。
  噼噼啪啪的声音一阵高似一阵,雨势越发大了,一支支白箭似的雨珠,射得愈发密愈发急,狂飙一般扫荡着。窗户开着,只听得那样一种訇然巨响。山林间因为空荡,雨声被放大了好几倍,像一种擂鼓,在屋中静静回震。震得他愈发头晕目眩。 
  汤武呆了许久,一直维持那样的姿势。
  雨渐渐小了,晕黄的路灯侧,紫薇花迎雨盛开,仿佛一簇一簇小火。
  他蓦地惊醒,心里也升起一团火,倏地收回手——他从来不会出错,他怎么可能会寻错目标?他没有错,是他们做戏!她以为他会信,以为他会罢手?他怎么可能相信她是无辜?
  她知不知道,为了达到这一天的结果,他花了一年时间,他甚至亲自把她推开身边,亲自把他们孩子扼杀了!为了杜绝对她心软,他更亲自把自己的心一刀刀剁成肉酱,他抱着近乎自杀式的心态,宁肯把自己也弄得遍体鳞伤,也决计不肯放了她!
  她知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路熬过来,一路撑下来,只因为他深信她就是肇事者,他不仅要亲手将她人生毁掉,他还要亲手将她逼上死路,亲眼看着她以命偿命!她以为一段惺惺作态的视频,就可以了清她的过错?他岂会因这点东西,就让自己功亏一篑?
  汤武一思及此,全身肌肉发紧。她真是愚不可及,她以为他六年来的执着算什么?无数次因为对她的不忍心,挣扎得要发疯的时候,那蚀骨剜心的痛苦又算什么?他终于跨过所有阻碍,将要赢得最后一场胜利时,她却要将他所有努力全盘否定,要他功败垂成?他不可能有错,他不承认!
  他越想越火大,面上青筋暴突,最后实在压不住,突然抓起手机,发狠地给她回过去。
  孔莎先结束通话。已是凌晨两点。雨又落大了些。汤武掷下手机。平板的屏幕上,还是孔莎和周维东,她脸上是一种失望,一种嘲讽,她是看着周维东,仿佛也是看着他。他心里一阵冰凉,疲倦地往后一仰,靠着沙发背。
  远远地,似乎有救护车的声音流进耳中,警报声像雾一样笼罩在窗外,和雨声黏在一起,模糊飘渺。
  也是这样的大雨,他站在高楼上,外面的声音,也是模糊飘渺。他问她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 
  彼时她是谈笑风生,刚才,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认识周维东,二就是认识你!” 
  因有玻璃雨棚遮挡,雨再大亦落不进房,只见雨珠汇聚成河,顺着雨棚边缘,汩汩往下流。也是抓不住,摸不着的。汤武脑子跟发烧一样热,似乎要爆了。他暴躁揉着额头,不能去想,却又不由自主地想:
  ——你摸着良心问,有没有后悔的事?
  ——可你是没有良心的,所以你不会有后悔的事。 
  ——她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你没有错,你不后悔。 
  他在心底狠狠冷笑,他绝不能让她得逞!他利落抬起手,抓起平板,往地上一掼。仿佛是把自己的心也掼了下去。他攒起眉头,狠狠咬紧牙根——他没有错,他不后悔! 
  他尽管固执己见,可是分明清楚,这样的辩解,是多么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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