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56章


  汤武不会失控太久,也不允许自己消沉太久,当即振作起来。他心想,不能让她爱,让她恨也不错,至少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了。他迟早也会找到她,他想得到的,从来没有逃得过的。 
  “等会儿,我打个电话。”汤武对玟玟笑,然后取出手机,给田秘书打过去。
  田秘书仍惴惴不安,以为他要追问孔莎的事,可是汤武却静静说:“老田,从今天开始,你叫老万负责盯紧华宙和旗下公司,叫老许负责查他们的老底。”
  ☆、第 37 章
  近两个月后,汤震去看过孔莎。她们在科隆赁的房子,套二的公寓,住在二楼。要过新年了,这日中午,孔奶奶在厨房研究新买的简易烤箱,预备明天做蛋糕,孔莎在阳台晾好衣服,又忙着挂灯笼。
  汤震本嘱托了人,在汉堡给她们留了套房,又要给她们一笔钱。她们没有要。孔莎一个星期前就找到工作,她图着上班方便,就在科隆租房子。 
  孔奶奶自搬来后,还没招待过客人,汤震上来,她一时有点手忙脚乱。想泡茶,又想不起茶叶罐放哪儿,要满屋子去找。汤震待长辈一向礼貌温和,当即笑:“岳阿姨,茶我们留着饭后慢慢喝,很冒昧来拜访,我也是顺路上来,想请你们晚上一同吃顿便饭,难得找到一位苏州厨子,晚上的菜他掌勺,还请一定赏光。” 
  汤震下楼上车,接到汤武的电话:“玟玟想来南湖过元旦,你那天有没有空?”
  汤武听见父亲答了声好,便挂了电话。他这里是晚上八点,他丢下手机。一个月没有回来,家里的装饰,按季更替,也已焕然簇新。主卧还保持孔莎住时的样子,一年未曾换过。 
  汤武在外面吃过饭,回来只是休息。他忽然叫过何阿姨她们,将孔莎的几个箱子搬到卧室。 
  汤武在第二个箱子里,翻到了那只淡紫的水晶龙,和淡绯的水晶凤。那只龙,被他扔进过纸篓,又被孔莎捡起,然后又被她扔掉。她离职那天,他回过公司,在办公室待到晚上,关灯出去时,在她位子待了会儿,看到了被她丢掉的水晶龙,他又重新捡了回来。 
  汤武取出手帕,擦了擦,将它们摆在梳妆台上。她的发簪还在,他拿起来,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了看。多多不知何时进来,约莫是方才跟着佣人跑这边的。汤武发现了它,没像往常那样,瞪它出去,他招了招手。
  多多猛摇尾巴,高兴地朝他凑过去。他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在它头顶摸了下。多多蹲了下去,很温驯地蜷在他腿边。它嗅了嗅那只发簪,回头刁住门口一个飞盘,依旧蜷在他身边,拿鼻子拱了拱飞盘,又在他腿上蹭了蹭。
  飞盘是孔莎给它买的。汤武转了转发簪,银质的东西都是偏冷的,他已经握热了。他弯着身子,像孔莎往常的习惯,挠了挠多多脖子下方,将簪子横在前:“你知道这是她的?” 
  多多再拱了下飞盘,算是回答似的,闭着眼睛,很享受地将脖子又递过去一些。汤武略笑了一下,他仿佛有点茫然地环顾这屋子。身边堆着三个大箱子,大床、床头柜、贵妃榻、茶几、小圆桌、皮沙发、花几......里面均匀摆着各类陈设,五脏俱全,仿佛却是空的,他的心也是空的。他低下头,看着飞盘,眉目低垂,喃喃问多多:“你是不是很想她?”
  晚饭是在汤震下榻的酒店吃的,是孔奶奶爱吃的苏浙菜。
  晚饭自然是事出有因。汤震是以父亲身份,就汤武之事,引咎自责,言自己没有尽到教子责任,向她们致歉。并告诉她们,倘若翻案,机会不大,而且会连累孔莎,因为她代人顶包,也是触犯法律,所以他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 
  四征已经由汤武接手,月内将申请重组,一应债务和善后,也由他承担。 
  关于杨清诗与朱瑾瑜的死,汤震也略提了提。言孔母之死,与汤武无关,而瑾瑜之死,汤武则难辞其咎。汤震并请孔莎允许他以“清瑜”为名,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 
  由始至终,汤震没提半句原谅和宽宥的话,他知道提也无用,饭后亲自陪她们回公寓。 
  孔莎走到门口,忽然对孔奶奶说:“奶奶,你先进去,我有点撑,下去散会儿步,消化一下。” 
  晚上很冷,呵气成烟。孔莎拉起围巾,遮在耳朵那里,双手揣进衣兜,沿着街道,一步步往前走。她这一月忙得没空去回想国内的事。
  这个时候,之前的事,也一步步浮现。 
  她绝不苟同汤武的做法。但多少有点明白那种心思。因为她也曾是车祸受害方。
  她爸爸是死于车祸,是因为在路上看见了妈妈,为了去追她,他被一辆闯红灯的奔驰撞了。整个人被抛出十米远,失血过多,送医院的半途,就已经停止呼吸。 
  她和奶奶接到车祸的消息,奔往医院,看到爸爸一动不动地躺在急救室,脸被撞得变形。院方已经给了死亡通知单,奶奶哭得捶胸顿足,她还没有太明白,一直趴在病床边叫爸爸。
  她跟着奶奶到派出所,见到了肇事者。是他们同社区的人,仗着是县委书记的侄子,在他们那一带,横行无忌。她听见他和警察争论,说是红灯又怎么样,是死者自己不长眼睛,不知道让车子先行。
  奶奶气得满脸涨红,当即扑过去,朝他脸上抓了几条血印子,叫他还她儿子,叫他一命偿一命。 
  她是那时候才头回听说“调解协议”这个词。那人的律师,还有警察,都在劝奶奶,反正人都没了,肇事方愿意赔一笔钱,就这样私了。奶奶半个子也不肯受,坚持要立案起诉。
  打从奶奶拒绝,她们的日子就不再安宁。肇事方放出话,如果她们不肯私了,就让她们祖孙鸡犬不宁。
  他们果真无法无天。在家里,威胁的电话像流水,从早响到晚,山一样重重地压着她们的神经。在家外,时常有流氓在视线内晃荡。警察象征性地管了两下,就根本不再过问。 
  那阵放暑假,奶奶不敢留她一人在家,每天都要把她带去厂里。奶奶干活,她就待在叔叔阿姨们的办公室,安静地画画。待得奶奶下班,她们好不容易避开流氓包围,小心归家,却见鲜红的油漆泼在门前,红汪汪的,白天里陡见,血一样溅满,简直怵目惊心......
  奶奶还是坚持不和解,直到那人被宣判三年刑期。
  那人服刑两年出狱,过了三年,又因闯红灯,撞上一辆货车,车子和人都被碾得扁平,当场死亡。
  她从电视上看到新闻,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反是有丝窃喜,暗暗骂了一句活该、死有余辜。他只坐两年牢,不足以平复她和奶奶的恨意,唯有那样的了局,才真正教她平心静气。她那时刚满十三岁。
  十三岁的她,料不到终究一天,她坐在了肇事车辆上。
  车祸那天,她和周维东原本在云天山看项目。那是M市周边一处旅游景点,离市中心两小时车程。
  他们和营销、策划两部门开了会,又去吃了饭,忽然接到曾婆婆电话。原来是奶奶胆结石发作,送到医院后,打了两针杜冷丁,还是一直痛得不行,晚上医生会再打两针,第二天就做割除手术,曾婆婆便叫她明天大早赶回城。
  那天,周维东因为看天气预报,知道要下暴雨,云天山回城方向,有一段是山路,易遇上泥石流。那会儿已经是要下雨的迹象,他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和她一起赶去医院。可是她心里放不下奶奶,请他当天就送她回城。 
  刚出车祸那段日子,她总是在想,那天她不该叫周维东送她回家,不该因为急着赶时间,怕主干道堵车,故而叫他走那条路。
  周维东平常开车都很谨慎,那天也是因她归心似箭,因为她催过一句,所以稍微开得快了些。 
  过去六年多了,她还是会想,倘使她肯听周维东的劝,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去,他们不会走上那条路,他们不会遇上那辆车,也就不会有那场车祸。
  她记不清是怎样撞上那辆车,砰得一响,整个车都颠簸起来,人像被什么扯着,全身抖得发晕。只是听得见咚地巨响,似有庞然大物翻了,然后掉进了河里。
  他们知道大事不妙,慌忙下车。那辆车在河里倒竖着,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尾巴。他们看到车门一节节被推开,有个女人费力地趴在车缘上,头和手都已是血肉模糊。
  那女人右手还抱着一个婴儿,她死命地将婴儿举起,放在车尾上。她哭着向他们喊救命,一会儿又仿佛是喊婴儿的名字,一会儿又仿佛是在喊车里的人,整个人已有些神志不清。
  他们打了急救电话,又下不了河,只能站在岸边,焦灼地看着她和那个婴儿。那人一遍遍哭着,求他们救人,喊得他们的心一阵阵扯痛,徒劳地伸出手,哪里能够得上,他们根本无计可施。那人一直喊,直到声嘶力竭,说不出话来,喉咙还在唔唔唔地发着闷响......
  车祸最初那段日子,她常做噩梦,梦见那个女婴。婴儿还那么小,整个头部已经鲜血淋漓,白纱公主裙上,也全是血迹,血还顺着头顶,咕咕往外冒。她吓得浑身瘫软,发急地按住伤口,大声向四下哭喊:“快叫救护车,求你们救我们啊!”
  可是没有人答应她,婴儿头上的血,仍顺着指缝,潺潺直流,转瞬连她手上也染满血,腻湿一片,手里一直腻腻的,带着恐怖的腥味,她在梦里怎么抹也抹不掉......
  那次流产后,她又梦见了那个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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