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59章


尽管他动作很轻,可是身边突然多个人,她很容易被惊醒。可是她不敢打开眼睛,她听到他踩上地毯,眼皮稍稍一张。却见他弯着腰,替她捡起衣服,他仿佛要转身,她又猛地合上眼,床尾窸窣一阵响。
  因为余悸,她的心,又扑扑地乱跳。她听到他穿衣服,待他走出去,她才睁眼,床尾放着她的衣服,是按内外的顺序,井然放好。她才知道那阵响,是他在替她整理衣服。她猛地掀开被子,强撑着爬起来。
  天很亮了,窗帘没拉上,刺得眼睛发酸,她全身也是酸痛,指甲那里也有点钝痛。她低头一看,指端是一点点的暗褐色,是血迹,还塞有点卷曲的皮。她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将他肩膀抓破了,他一直折腾到不知什么时候,她也不知怎么睡着的。
  想不到回来头天,谁不遇见,偏偏就遇见他。怪她不该去赶车,怪她太胆小,昨天一见他,便吓得连逃都忘了逃。
  可是她又怎么逃得过他?
  她一时只感觉羞辱难当,仿佛被人摔了两巴掌。她咬紧牙齿,就当被狗咬好了。她想起早上还有葬礼,立即跳下去,抓起衣服。她穿好衣服,又慌里慌张地找手机。
  手机就搁在妆台上,旁边摆着当年他们在威尼斯买的那对水晶龙凤。她记得那条龙被她丢掉,她一呆,想起那时候,她尝到所有的甘甜,原来都只是他的欺骗和虚幻,她心中又一阵恶寒,抓起水晶,狠狠往地上一摔。可是地毯太厚,摔不破,她也没心思去管。
  她握住手机,脑子一团乱,一面开机,一面努力镇定,想着要怎么离开。她不想见他,便必须趁他离开再走。她一面又想,必须马上去买避孕药,一面又想,不知能不能赶去参加葬礼......
  ☆、第 39 章
  汤武先行离去,孔莎在窗户听到动静,才走下楼。江阿姨笑着请她吃早饭,她摇了摇头,有点踌躇:“江阿姨,我赶时间,早饭就不吃了,车钥匙还是你保管吗,我想借辆车去个地方,想请你跟我一起走,完了再麻烦你开回来。”她说完,脑中突然晃了一下,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想起来了,她第一次来这里,春天翌日清晨,也是这样赶时间。
  江阿姨还没回答,顾存志便走进门,向孔莎笑:“孔姐,好久不见。”孔莎认出他,笑了一声:“小顾。”
  顾存志又说:“汤先生交待过了,我送你去公墓。”
  孔莎顿时起疑:汤武怎么会知道她要去那里?上了车,她不及问,顾存志突然侧过身,递给她一串钥匙:“孔姐,你家的大门,还有所有房间门,都换过锁,这是新的钥匙,也是汤先生要我给你的......你们走了之后,他将房子重新装修过,每周安排家政去打扫两次。”
  孔莎怔了一怔才接下,到底没按捺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公墓?你们昨晚又怎么会走那边?”
  顾存志说了汤武派人监视的事,老刘车子先到灵堂,却和她错过,汤武走那里过,反倒和她遇见了。
  孔莎听了,便没再吭声,靠着椅背发呆。她以为昨晚只是碰巧遇见,原来重逢是必然。这世间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她决定和奶奶回来的那刻,注定她是避不开汤武。便是她没有回来,汤武只消盯着奶奶,他早晚会寻上她。
  她烦躁地抓着皮包拉链,扯开又拉拢,忍不住想他昨晚说的话,她实在拿不准他是何目的。可是她确定,昨晚只是一个开端,她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她不愿意再去想那头,叫小顾递过纸巾盒,抽出一张纸,低下头,慢慢清理指甲......
  这天回到家,见屋里装修得那般精致,使得孔奶奶也吓了大跳。她起先猜想是周维东所为,因他从前便提过要重新装修,都给她婉拒了。孔莎说是汤武,孔奶奶便没说什么话。
  虽然家里大变样,可孔奶奶还是那般喜悦,直在房前屋后,绕着走了好几圈。
  其实也就才一年半没回来,孔奶奶不知为什么,仿佛觉得走了有好几年。是因为此前的日子,都过得度日如年吧。她到底不比年轻人,异国异乡漂泊,没有那么强的适应,又是极念旧的人,常常想着叶落归根,可是总不好提。
  孔莎看奶奶在院子里发呆,想起在科隆、台北的时候,自己去上班,奶奶时常一个人无聊地到处散步。昨天回来,奶奶和那些长辈相聚,谈得不知疲倦。孔莎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别家的老人,老来可安稳地享清福,可是她的奶奶,老来还要随她奔走。孔莎何尝不愧疚,常常想说回来,可是因为对汤武心存忌惮,也总不好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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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奶奶熬了夜,耐不住疲倦,不到七点半就歇了。四月的天,黑得很早,气温又反常,午热晚冷。孔莎待奶奶睡着,拿上皮包,准备去药店,给奶奶买盒预防感冒的药,还有给自己买避孕药。
  院子里没开灯,她借着手机电筒,一壁走一壁翻赶车的零钱。她习惯将零钱丢在皮包的小袋里,记得有两张一块的。摸了一下,找出几张软塌塌的纸钞,却都是台币。打开钱包,回来前取了四千块人民币,给了奶奶两千,都是整百的,零钱一张也没。
  是了,昨天赶车的时候,把两块钱弄丢了。孔莎想起来,只得拉上包,先出去再说。
  正要去开门,却听见门锁突然“咔擦”转动起来,在她做出任何反应前,门便被人推开了。外面车灯开着,汤武身上一层金溶溶的光圈,他的身影恰将她罩住,她心里陡然一沉,一下觉得——天好像更黑了。
  “去哪儿?我有话说。”汤武问她,他今天没有喝酒,嗓子却有点酒醉后的沙。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她只能从声音听他的情绪,他态度比昨天平静许多。
  她没有回答,怕他进屋,先走出去,关上大门。她闷着头,突然直往前走,他拉了她一下,她猛地甩开手臂,压低声音:“我不想吵到人,有话走远点说。”她已经有了准备。猜想他们不管谈什么,总不会有好话,一言不和,免不了争吵。
  汤武也明白,沉声问:“你先说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回头再慢慢谈。”
  老刘候在车边,已替她打开门,孔莎本不愿上去,可是突然想起什么,立即向汤武说:“你这会儿来了也好,我也有话跟你说,先去药店。”
  这边本有两家药店,都在去年关门搬迁了。开到凤凰路小学,才觅到一家店。
  小学也是在去年关了,外面在刮大风。对面杂货店倒还开着,那张快剥落的彩钢片在哗哗作响,像随时会从屋顶掉下来。孔莎取下安全带,对汤武说了声“你等会儿”,便推开车门。
  汤武看她下车,她刚一站定,头发立即被风吹乱,她抬手,压着头顶,先走进药店。药店一面是狭长的玻璃柜,堆满各类西药,一面是中药柜,密密的小屉子,贴着白纸标签。
  他看她走到西药类,和店员说了什么,店员去取药,她打开皮包,拿出了钱包。她手上拿着两盒药,去收银台结账。
  见她出来,他本想推开车门,忽然又见她走进旁边杂货店,买了瓶矿泉水。他正奇怪,她已经拧开瓶盖,取出银色的药片铝箔纸,将药丸从泡罩内挤出,搁在掌心,然后丢进嘴里,一口一口喝着水。树叶在头顶翻卷,风拍着她的衣服,来回飘荡,有点像一叶扁舟,在江浪上摇摆。
  他心里忽然一紧,想知道她吃的什么,刚抓着门把手,孔莎便走过来。她走到车边,将水装进包里,想到车里有人,不便说话,将他叫下去,然后皱着眉,将刚才吃的那盒药递给他。
  汤武就着灯光,看到一串化学药名,下面是楷书的“紧急避孕用”五字。他胸口一阵钝痛,像被人突然揍了一拳,惊愕地看着她。
  孔莎却没看他,垂着长长的睫毛,沉声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怕不小心中标,这是效果最好的,你放心,如果药效失败,我会去做手术,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添累赘。”
  她以为他是怕她怀上吗?她要他一起来,是故意要表明态度,打消他的疑虑吗?他不明白女人的想法。她怎么会疑心到这上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自然不会明白。
  他唯一明白的,是她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的决心。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情况发展,他早有预料,还是觉得怒从中来。他不是生气她,是气自己。他的手不由越抓越紧,险些要将药片捏碎。他那么地生气,他理智知道不可以怪她,可是忍不住想立即撕开她的嘴,逼她把药吐出来。可是已经吞下去,吐也没用了。他没说话,伸手拉开皮包,替她将药装进去。
  孔莎想起他有话说,车上和路上都不方便说话,因指着小学:“去那边说话,说完你就走吧。”
  那里是她母校。她家距和谐小学近,可是那学校是招收留守儿童。比不上本地学生专读的凤凰路小学。她便是在这里读的小学。
  孔莎逆风走,头发刮得乱舞,都遮住了眼睛。她不得不停下来,往后一扫,再继续走路。可刚一迈步,头发又乱了。她后悔没扎头发便出门,又实在厌倦老去拿手压头发。她低头去翻包,没发现橡皮筋,发簪也没带。
  汤武见状,取出手帕,折叠成三角形,抓着她头发,叫她抓住。她却避了下,只抓过手帕,没要他帮忙,自己缠了一圈,勒紧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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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已经很破败,塑胶操场还发着一阵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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