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65章


他幼受欺凌,少经磨难,便矢志要做人上人,要将他人加诸给他们母子的羞辱,数以百倍地讨回。
  他对生父,豪无感情。母亲自小便教育他,有朝一日,便是父亲跪地相求,也决不与之相认。
  然而,当他知道父亲是何人,便有了不同想法。他的人生既然一开始就是一盘错棋,他就得将错就错,为自己扳回胜局。
  因而,他开始一步步策划,要以华宙为基点,扶摇直上,扬名立万。
  俟他毕业后,他有意瞒着母亲,应聘华宙。他从市场营销专员做起,讨好父亲原配及亲阿姊,疏通管理层亲近,一路搜集情报,谋定而后动。他趁着生父罹患胃癌,自曝身世,来了个鉴定认亲,又扮起病床孝子,唱着红脸白脸,竭力争取更多遗产。
  他最终功成事遂,又勤耕不辍,将华宙由一生二,二生三,生出新气象,使其彪炳商界。
  这些年来,人算计他,他亦算计人。由小到大,除母亲以外,他唯一不会算计的人,只有孔莎。在母亲跟前,他做不到全然放松。可是对孔莎,却可以袒露最真实的自己。他埋头苦干疲累了,在她怀里歇一歇,转身又能精神焕发和人斗智斗勇。他遇到难关恐惧了,想到有她,转身又能无惧无畏将难题迎刃而解。
  可是枉你机关算尽,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她一直懂他,她一直助他,她后来甚至牺牲掉五年时间成全他。可是他报答她的,只有一而再的辜负。
  失去她,他以为失去的只是一个人、一段感情,可是原来,他也是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
  他曾经以为,她总会等他的。倘若当年是他去自首服刑,她会等他的。倘若她出狱后,他能立刻和邓雨晴斩断,她还是会等他的。再倘若她找他对质的时候,他肯挺身站出来,她依然会等他。
  可是他错过了三次机会。她是恨他的,她不会等他的。
  酒阑歌罢,隔着十三年,回首来处,灯火阑珊里,她再也不会等他了。他那么地清楚,就像清楚自己最终斗不过汤武一样。
  明知前方凶险,该当如何?难道要效仿阮籍,来场穷途之哭?可是他还没到日暮穷途!他只是做贼心虚,将汤武想得过于可怕罢了。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汤武既然挑明要和他斗到底,又将孔莎也牵扯进来,那就不防放马前去,同他较量较量,反正已躲不过。不管公司还是孔莎,他都不可能让汤武轻易掠走。孔莎不等他,他依然不可放弃她,毕竟他看重的不是她的一时,而是她的一世。
  周维东当即打叠起精神。他和汤武,还是胜负未分,战役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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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植被葱茏之地,蝉子亦多,早上若是开着窗,那声音足可代替闹钟,将人唤醒。汤武比孔莎先醒。她睁开眼,没看到他,囫囵又睡了十分钟,待闹钟一响,才出去梳洗。
  她回房换了套最简洁的白色衬衫长裙,打开鞋柜,找到那双黑白拼色尖头平底鞋。她戴上那对黑宝石搭珍珠碎钻耳环,化了个清爽的淡妆,只是没抹口红,想待饭后再抹。又抓过香水瓶。
  喷嘴是黄金制成的鹤望兰,镶嵌着两颗白钻做眼珠。是她从前找调香师配制的那款。她轻轻摁住,交换着在手腕那里喷了喷。
  汤武在楼下,等孔莎一起吃早饭。这一月余,两人在家,向来不言不语,家里佣人业已习惯。岂知这早孔莎走进餐室,汤武待她坐下,便平声静气问:“刚听小顾说,你今天是去和人谈投资,方顾问应该会过来?”
  他问得莫名,孔莎心里顿时有点打鼓,猛地侧过头,脸对着他。耳环略微偏重,晃得“嗒”一响。她面皮上倒仍安之若素:“明知故问,也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汤武扶起那双乌木镶银箸,阳光大好,银雕花雪亮泛光,印在孔莎眉心。他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吃了饭再说,怕你听了坏胃口。”
  这天却是换了口味,吃的粤式早餐。薄皮鲜虾饺、烧麦、叉烧包这三式点心必不可少。鱼片花生粥装在小砂锅内。四式小份的豉汁凤爪、煎萝卜糕、虾蓉豆腐夹、荷叶蒸排骨,挨次摆在砂锅左侧。粤式早茶闻名遐迩,点心做得艳丽又精致,望之便令人胃口倍增。
  可是胃口和心情有极大关系,孔莎今天心情本来不算糟,给他一问,食欲顿消。粥盛好了,她也没夹起筷子。“你不说,我更不想吃,怕吃下去消化不良。”她因昨天的事,搁不下脸面同他好声好气说话,说话也不正眼相看,只拿余光斜觑。
  汤武朝内放下双箸,银光又在他脸上晃了晃。他一脸正色,耐心解释:“彭顾问打听到,你那位方顾问,通过鼎辉公司,替你进行股票投资,方顾问倒是靠得住,不过鼎辉并不可靠,它和华宙旗下附属的金融机构,利益相干,华宙倒台,他们一损俱损,你们现在投进钱,最终只能有去无回。”
  投资一事,只她和方健欢知,竟又被他盯住了?他在她人生里,端的是无孔不入,渗透到每一处。孔莎头皮一麻,惊得一咬唇。
  汤武洞若观火,看出她的不安,倒是笑了一笑,又耐心说:“别紧张,那是你日后的安身立命钱,我不想看你白赔进去,你想投资股市,可以找别家机构继续投,我给你一些点到为止的建议......股市很快就难保太平,尤其是A股,暴涨的黄金期已经到顶,物极必反,撑不了十天半月,很快整个市场都会出现下跌,不崩盘已经万幸。
  “因而,千万别看最近股市炒得这么热,盲目跟风投进去,在股市投机取巧,都是老鬼们玩的游戏,不适合你们,还有那些不理智的散户......彭顾问会发给你几个名单,都是比较有潜力的公司,你想要投股市,可以趁着股价下跌时机,买进它们的股票,这才是稳扎稳打的投资,我只跟你言尽于此。”
  孔莎乘势使气:“谁知道那些名单,是不是你埋的催命符,你又要跟我玩什么鬼把戏?”
  汤武道貌岸然地坐着,脸上又露出一点从从容容的笑:“看来我在你眼里,注定要遗臭万年,孔莎,我可以把全部身家都奉送你,不管你稀不稀罕,我说得出做得到,试问你那点零花钱,还犯得着我算计?”
  全部奉送是何意,她岂会不懂得?分明是投她所好,要以财货相诱!她心底惴惴的,因为他的看似戏谑,是正儿八经的剖白,却故意引而不发,要叫你逐渐卸下防备,自投罗网。
  他总是在人最不设防的关头,猝然来个迎头痛击,可气之至,偏又是那样一本正经,叫你撒不了气,只能朝死里憋着!
  孔莎看着他的眼,仿佛是方才看见香水瓶上那一对白钻,看见双箸闪他脸上的那一抹银光——剔透得没有任何杂质,终于可以教她看清,毫无防备地,便照彻人心。她心里刺亮刺亮,隐隐的一点疼。
  孔莎如今也是近墨者黑,学不了他十成的老谋深算,总能学得半成乖觉。念及昨天的是与非,她心里愈发慌乱。这人最擅长的,便是打蛇随棍上,知难而进,她怎敢接茬?对付他最聪明的法子,便是以不变应万变——且管他说什么,她只需装聋作哑,必要时装疯卖傻,只待平平安安撑过半年之约。
  她便定住神,默声吃完早餐。
  孔莎先行出门,何阿姨上楼替她拿来那只黑白水蛇手提包。司机去开车,孔莎怕晒,站在花园走廊下。翻出化妆镜和口红,见汤武出来,她蓦地反身,往前走几步,背对他擦口红。
  这边固是沉静,听得阵阵蝉鸣鸟语。她将镜子调高些,略一窥,汤武站在远处,从江阿姨那里接过晾好的奶茶,喝了几口,将杯子搁在茶托上,递还给江阿姨,要上前和她说话的样子。
  孔莎忙合上镜子,丢进包里,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廊左侧栽着白兰树,开着花,似挂满小指般的羊脂玉。一廊子的香气,蒸蒸腾腾烘着人。孔莎忍不住伸长手臂,抓住枝条,掐了两朵。搁在手心,一点薄薄的凉覆了上去。
  廊外拍来柔弱的一阵风,越觉得细细的一丝清凉,从掌心触及全身。她无缘无故的,想起了周维东的母亲。囊日,孟阿姨说,云南人把此花唤作黄缅桂,在她故乡的寺院,存有“五树六花”一说——庙宇内必植五类树,六类花。
  黄缅桂位列六花之一。想必这花是有些佛性的?可主平安?孔莎胡乱想,不觉又想到周维东前日的模样,心里一点道不明的恍惚。
  恰好车子开出来,孔莎攥着花,走下台阶,脚步有点迟疑。汤武待要转身走,她突然唤住他:“你告诉我,周维东是不是就这样一败涂地?”
  汤武回过身,撑着大理石栏杆,隔着婆娑树影,倒是笑意满面——是皮笑肉不笑:“你知道猫捉老鼠,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里吗?就是逗弄它的过程,他真这么容易败,也太让我索然无味,他当然会先挺一阵子。”
  问也问了,孔莎立即颦眉,追问下去:“他最多能撑多久?”
  风刮着树叶,叶影移动,在汤武眼底闪过一抹阴翳:“你可以趁机跟周维东通风报信,不出两个半月,华宙的股价就会出现腰斩,五个月内,我保证华宙的名字,从此消失股市,这句话,你可以原原本本转告他,不过他败局已定,就算预先知晓,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他的含糊其辞,已足令孔莎骇然惊悸。
  她虽是股市新手,倒听得懂他的意思。股票腰斩,也即股价下跌超过50%,后果便是——华宙最终将蒸发掉近半市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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