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69章


  原来乾鸿曾与客户签订了保本协议,按照合同约定,九月七日,己方就得归还合计十一亿本金。这次做空失败,蚀掉了六亿,皆由乾鸿承担。而乾鸿账上已无所出,时间只剩四个礼拜,毛经理之所以这般心焦,便是因此之故。
  毛经理是业界数一数二的操盘手,这次做空,周维东这方也是事先做好布防,本来是有十分胜算。未料这样冷门稳定的化工品,竟然会让他们遭遇重挫。周维东压着怒气:“客户那边,都抱着赚五六倍的期望,跟着我们做空,结果......”他生生咽下后半句,“这头六亿的损失都算小,你们继续盯紧股市。”
  几人忐忑离去,周维东独坐大班桌前,将椅子调转一个方向。他看着玻璃幕墙外炽烈的阳光,长久地没有作声。
  华宙的资本,集中在华禹、华明、华光公司。三公司投资重点,一直放在股市。过去数年,华禹更在A股创业板块重兵囤积,收获颇丰。
  岂料,今年还不到两个月,华禹重仓持有的各股,一路狂跌不止,形势一落千丈,华禹在股票市场全线失守,几乎是灭顶之灾。
  他原本想通过华明,补回损失。岂料最终也是铩羽而归。
  两相致命夹击,怎不痛煞人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周维东心明眼亮,知道这一切皆是汤武所为。汤武最擅长的战术,便是——摸透对方阵地,暗线埋下连环地雷,待时机臻熟,便点燃其中一条引线,全盘爆破,打得对方落花流水。
  要防此人,除非他周维东关门大吉,自此不做生意。否则,饶是他再严防死守,对于汤武,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除却这些,华宙目下还有一燃眉之急——九月一日,一笔十九亿贷款即将到期,而债权银行,正是泰阳!
  万万料不到,就在此时,戴秘书接了一个电话,突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起身,叩响办公室大门,将手机直递过去:“是史先生。”
  史书璋乃周维东难兄难弟,在M市规划和国土资源管理局就职,任总工程师。
  史书璋生性谨慎,在那端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我言简意赅说一说,就在今天上午,赵荣云的妻妹主动自首,说她替姐夫成立皮包公司,表面从事与房地产项目咨询相关的业务,实则是变相收取贿赂,她给出了贿赂名单,里面有华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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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天开始,仿佛多米诺骨牌倒下,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周二这日,华宙执行董事长助理——杨骏帆,因涉嫌贿赂,被公安局逮捕。
  当天中午,M市规划和国土委网站上,一手房源备案情况板块,华宙四个预售阶段楼盘,均标注了红底黑字的“管理局锁定”字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日午后,华宙秘书处,以及市规土委办公室内,电话声此起彼伏,响彻不停。皆是消息灵敏的记者,致电探问锁盘内因,是否与受贿有关。
  华宙方面,坚称只是政府一般性管理措施,不影响在售项目,集团正积极与相关主管部门沟通。
  市规土委方面,对外只称是接到上级通知,要求锁盘,原因无可奉告,解锁时间尚未明确,至于其余内容,恕难透露。
  这天下午,一衣带水的香港,亦受到锁盘影响——消息传出仅两分钟,华宙股便开始下跌,最终跌幅达到了5%。
  时隔一日,更发生一件教周维东惊得哑口无言之事。开盘后一个小时,毫无征兆地,沣兆集团事先未有任何声明,突然减持华宙1.9亿股。其余有四股东,如过江之鲫,亦相继减持。
  此举对股价造成巨大打击,截止收盘,华宙股价已跌破11%。
  周维东忍住惶恐,亲自致电邓兆昀,恭敬有礼地唤了声:“邓叔......”
  邓兆昀心知其意,隔空长叹一声:“就在上周,尚柏友代表一家投行,和我探讨过美股行情,让我避免了一亿一千万美元的损失,他并给了我忠告,华宙股即将遭遇腰斩,我不是荀巨伯,做不到护友退兵,至少可以学孟子,独善其身。”
  周维东心头一震。所谓探讨行情,便是互通消息。尚柏友乃汤武阵营,邓兆昀相当于是接受汤武价值一亿一千万美金的人情,还能止损而退,自然要弃他择汤。利益当前,人心向背便可见一斑。多言无益,他当即将满腔质疑咽了下去。
  那一头,邓兆昀心有不忍,慈和而怜悯地劝了一句:“你二人的是与非,我不便过问,汤武意图很明显,是要弄垮华宙,他这孩子,自小被他祖父和姥爷惯坏,难免有些骄矜之气,人太狂妄,会有老天收拾他,你要懂得取舍,华宙若挺不住,就趁着价值尚存,交给他人接手,别做无谓斗争。”
  周维东不由苦笑,汤武真正的意图,并非商场胜负这般简单,而是要将他逼至死路。他拥有华宙,尚且斗汤武不过,何况身无长物?况尔,贿赂案影响巨大,如今谁会问津华宙?他遂低声回答:“有我在一日,华宙便一日姓周,就算破产,我也要与华宙共存亡。”
  邓兆昀又自一叹:“小周,听我一句老生常谈——人太执着,很难多福多寿。”
  而市场上的反馈,更教周维东气馁——
  华宙自从陷入贿赂案,形象便大受影响,购房者对其望而却步,销售量大幅下滑。其后房源被锁,市场更传来一波又一波退房声。
  这阵天气依旧炎热,各售楼部却每日人满为患,购房者或持购房合同,或持认筹意向协议书,要求开放商退款。
  地产企业的流动资金,主要依靠销售回款获得。房源被锁,扼杀掉资金来源,华宙现金流已然枯竭。再添一个退款风潮,更是火上浇油。
  落难关头,又有媒体煽风点火,大肆报道华宙危机。
  这早,去公司途中,周维东坐在车内看新闻,头条却是华宙:
  “自五月份赵荣云落马,已过去两个半月,而华宙集团的危机,至今仍未解除,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据悉,集团目前有4个项目被管理局锁定,8个发展或待发展项目申请不被接纳,国家一级资质证书重续被暂停,3家子公司被政府限制转让股本权益,部分项目土地使用权的转让或抵押受到限制......”
  周维东没待看完,忽然铃声大作,竟是汤武打来,说话优容简洁:“周董事长,我想同你谈谈白潭区鹿鸣镇的地皮,价格七亿......有了这笔款,你至少暂时能先保住乾鸿证券。”
  周维东一阵反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华宙没了,乾鸿如何保得住!他是明火执仗,低价侵吞地皮!“汤总是狮子大开口,这宗地当初总价值是十一亿五千万,白潭区现在可是寸土寸金,地价是日新月异,两年时间,价格涨幅空间是多少,你仔细合算过?”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如果下次还想和我说话,可能得等到四十天之后,还请周董仔细斟酌,逞一时之气,和忍一时之气,两者只差一个字,结局有可能是千差万别......我坦言相告,最初没料到你这么不堪一击,我还等着看你咸鱼翻身。”
  周维东冷笑:“汤总不必猫哭耗子,不管我现在是逞还是忍,最终你希望看到的结局,只有一个字——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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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就是八月二十八日。这天周五,是周母的生日宴。周母因公司处在困难期,不肯像往年那般讲排场,遂和邓雨晴商榷,只请些近亲,月前就在明晶酒店定了三桌席。
  下午三点五十,周维东的汽车刚开上机场路,往明晶酒店赶去。
  港交所是下午四点收盘,他习惯在这个时间查看交易信息。华宙的股价难掩颓势,一路飘绿,这一个月来,他每次看到数据,脸色都十分难看。
  华宙今天收报1.58港元,最终累计下跌50.17%。俨然成为一支腰斩股。
  周维东看到统计,心情顿时跌落到谷底。
  须臾,周维东又接到毛经理的电话。
  毛经理近来忙于筹集本金,连日操劳,最后只筹到三千万的款,剩下五亿七千万还没着落。每次和周维东通电话,声音也是十分消沉。今天亦是如此,甚而比前些时益发无精打采:“周董,就在刚才,我和鲍董见过面,探了他们口风,想不到......”他顿住,又说,“鲍董说,石墨烯爆仓后,尚柏友找他和我们几个大客户谈过,让他们务必要求我们按期归还本金,几位大客户都倒戈尚柏友,只有鲍董向我表示,乾鸿可以逾期归还他的三亿。”
  便是扣除三亿,华宙还得归还八亿,依然是鞭长莫及。周维东低声说:“我知道了,晚些我会亲自向鲍董道谢。”
  周维东靠着椅背,仰头闭目。这一个月,他昼夜都在为华宙前途忧心思虑,昼难安食,夜不能寐。这半月形势每况愈下,他每日都愁眉不展,怒形于色,母亲有所察觉,时常在暗地里淌眼抹泪。因不忍看母亲伤心,他近日回来,都是住山河公园那边。
  那里环境又太过寂静。他临睡前,总要打开窗户,听蛐蛐和青蛙的声音,好教人觉得一丝自然活气,一丝忘俗的轻松。可是一躺下,还是忍不住要去盘算出路,身子疲倦到没有丝毫力气,可是脑子没办法停止思索,辗转不成眠。
  实在睡不着时,他便走到地下室看电影。别墅原是给孔莎买的,她爱看电影,他最初就请人设计了地下影院,买了她爱看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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