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如璟

第71章


今年天气反常,已经九月了,这天的温度却高达三十八度,外面一阵炎热。
  城市像是被密密挤挤的熨斗围拢,亮晃晃、热腾腾地熨了下去。熨斗长久地不挪动,将最后一丝水汽都给蒸透,直至要将布料烤焦。
  远处依然是车水马龙,太阳暴晒,汽车的镜面闪闪发亮,在建筑上投下弧形的反光,一晃又一晃,不断的车子过去,不断的反光投下,像春天的新月升了又落。
  他回到座位,看着电脑屏幕。底下搜索出来的,还有许多她的邮件。
  他往下翻看。除却两年前那封,最近一封,却已是八年多以前。是她转发的,一家旅游网站的电子对账单。账单下方,却是威尼斯的旅游宣传画。模仿某冰淇淋的广告语——“爱她,就带她去威尼斯......”
  头张宣传画,是从远处俯拍的风景。落日下的叹息桥,风定日沉。象牙白的一弯拱桥,似月亮横陈在建筑之间。满池粉金粼粼,船上的情人在亲吻,因为光线影响,人只剩淡黑的轮廓,像一张薄薄的剪纸。
  他看着画,记忆里,她发这封邮件的两个月后,船上的情人换成了他们。身侧有别的船只过去,水面摇晃,船也在轻晃,他吻着她,唯有一颗心,是那样的安定,像墙上那一格格凿开的窗,更像横跨在河岸上的桥——年久日深,物换星移,它们一直定格在原位,半点都不移不挪的那种安定。
  他又想起了,那年在船上,她穿着在当地买的长裙,记不清是何颜色,只记得裙摆上印满姹紫嫣红的花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拿起手机。里面只有孔莎以前的号码,他两年没有拨过,不确定她是否已换了号,他先给孔奶奶拨过去。答案是——孔莎仍用的老号码。
  他按下号码,她的回铃音也没换过,听筒里是那几句伤感沙哑的男音——
  “Well you only need the light when it"s burning low
  (只有在朦胧黯淡时才念及灯火光亮)
  Only miss the sun when it starts to snow
  (只有在冰天雪地时才怀念阳光温暖)
  Only know you love her when you let her go
  (有在已然放手后才始知那是真爱)
  Only know you"ve been high when you"re feeling low
  (只有在身处低谷时才遥想过去峥嵘)......”
  歌声自手机传出,他握着手机,仿佛是握着歌声。沙哑的歌声像流沙,他便是握着一抔流沙。那一句一句唱出来,便有无数的沙流,哗啦啦自掌心滑下,层层累积,越积越高,要把他封住似的。
  唱到又一句“only”时,孔莎终于接听了。不出所料,她平静而冷淡地告诉他:“你想找汤武,我知道他在哪儿,因为我就跟在他一起,可是我不会告诉你。”
  看来华宙的情形,她也有所了解,倒不必多费唇舌解释。该怎么开口说下去呢?他暗暗一思。 
  他知道她是重情义的人,便是她已对他恩断情绝,也不可能对他的生死做壁上观。对于她,只能攻心为上,他立即轻声说:“相爱一场,你真忍心看我死无葬身之地?”
  他倒是真的语出肺腑,顿了一顿,喉咙有些许哽塞:“莎莎,将心比心,汤武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他逼到破产,像你妹妹和妈妈一样,只能选择一死?又或者像你一样,带着家人,东躲西藏?你从前说过,我妈就是你妈,你会好好照顾她......你真的忍得下心?” 
  孔莎骤然挂了电话。
  一分钟、两分钟、半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他枯坐那里,心焦地等过了三个小时五十分,孔莎那边没有动静。
  他一直握着手机,眼睛盯着漆黑的屏幕,又过了九分钟,他已经放弃了,无力地将手机撂下去。可手机刚一挨桌,铃声响了一下,是短信来了。他噌地伸手,一把抓起来。
  孔莎终于发来了地址。可是他没有半分欣喜。他知道汤武不会轻易放过他,此番前去,只是他的负隅顽抗,只是他的孤注一掷。
  他又看眼地址,然后再次看眼那封八年前的邮件。
  画里的风景,依然色泽鲜亮如昔。 
  电子的东西总是如此,不会褪色。可是正因为那样,反而是一种深深的刺激——它依然一如当年,人却已不复当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人不敌岁月的悲剧,是人永恒都难克服的悲剧。哀莫大于心死。人心一死,便是未老先衰,壮志雄心更加不如少年时。 
  他输不起。输了必将落人笑柄,永无翻身之地。与其在尘网挣扎,倒不如死去。倘若这次不能化险为夷,他定然不会苟活,也绝不可能让汤武安生!他想到这里,双眼泛起奇异的光亮,如开刃的刀。
  再而言,那年车祸,汤武失去了母亲和女儿,他将目标锁定孔莎时,要的不止她一个人的命,还算上了她的家人。汤武将目标锁定他,只怕也算上他的家人。他想死得瞑目,想保全家人,自然只有和汤武同归于尽!
  周维东顿时勇气倍增,他起身走到保险柜那里,蹲下去,打开箱门,取出一个木盒子。
  他重新坐在椅子上,解开盒盖和遮布。里面是把转轮手.枪,旁边有四粒子弹。
  他将枪托在左手心,右手慢慢抚摸。枪身是不锈钢,摸起来很凉。握柄上有一匹银嵌小马,是柯尔特枪的标识。这款型号,在一九九九年就已停产。现在的市价已涨到了一万块。
  这是庄孝勇的遗物,他生前别人赠送的。他唯一打心里承认的父亲,是母亲的亡夫——庄孝勇。认祖归宗前,他也姓庄。
  小时母亲不在家,他常见庄孝勇取出这支枪,用沾油的棉布轻轻擦拭。庄孝勇过世后,母亲曾想将枪扔掉,他固执地保存了下来。这些年,事业上每逢遇到大灾大难,他总爱取出来端详一番。他因庄孝勇之故,对枪械极感兴趣,也专门学过射击。
  周维东心里宁静得出奇,笑容却是说不清的快意——你若只给我一条死路,我又何必给你生路?枉你是天之骄子,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能挡住商场上的枪林弹雨,焉能挡住货真价实的子弹!
  安检严格,这东西自然带不出国。然而出了国,枪支管制便自由得多,何愁买不到。他当即想到一个人——瞿聪。他是庄孝勇的战友,退伍不久后,就出国打拼,渐渐沦落进了黑帮,常年从事枪.支买卖。
  前两年,瞿聪便有了金盆洗手、回国安居的打算。遂在去年联系上他,想通过华光投资公司,将资金安全转移到国内。他是以才知道他做的哪行买卖。
  周维东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地点开电话薄,搜到了瞿聪的号码,直拨过去:“瞿叔叔,我是维东,好久没联系了,我想向你买一把手.枪,我记得你们在瑞士有网络点,麻烦你叮嘱在瑞士的兄弟,把枪送到我入住的酒店,地址我发邮件给你......”
  ☆、第 45 章
  这次汤武是计划走南欧和北欧,因要参加一场婚礼,便决定将瑞士作为首站,在那里待九天。
  汤家在瑞士置有两处房产,一处在苏黎世的市中心,一处在日内瓦的蒙特勒。头四天便是住蒙特勒。
  孔莎想先去趟法国,所以早汤武一天动身。
  八月二十八号到巴黎,林谦祥和同事前往接机,直去歌剧院大街。森林旅行社总社便是在那处。
  森林已确定在荷兰和意大利成立境外分社,作为扩张第一步。目下尚在申请两国的国家旅游执照,出境旅游业务部的专员也在组建中。
  孔莎现今乃森林第一股东,但仍将实际运营权交给三位创始人,并不干涉公司的管理和业务。此番只是参观,在巴黎勾留一日,第二天便去瑞士。
  因孔莎不急着赶时间,便到里昂站,搭了下午三点十分那趟高速列车,从巴黎直达日内瓦。 
  下午六点一刻,孔莎抵达内瓦市中心的火车站,又转列车去蒙特勒镇。
  钟管家先到的瑞士,安排了司机接孔莎。到蒙特勒火车站快七点半,一出站却落起大雨。
  行李皆交由钟管家携带,孔莎只提了一个轻巧的旅行包。雨太大,只好举包护在头顶,火车站极小,她径自走到街面上,搜寻司机。
  没想到会看见汤武。他擎着一把硕大的蓝伞,站在车边打电话。
  孔莎知道他是中午才到日内瓦机场。见他还穿着衬衫西裤,想必是直接从公司去赶飞机。
  那里,汤武正是打给孔莎的,发现她出来,便放下手机,径走过去。他将伞撑她头上,替她拿过包,又一起冒雨上车。
  前面还有辆车,司机是小郑,小顾也在。汤武外出例来重视安全,这次四个保镖都跟了过来。老刘和小袁,则在前日随钟管家先行。
  汤武将包搁在后座,他只肩膀和后背沾了几点雨。孔莎却是一身濡湿,身前裙子全黏着腿,很不舒服,她一面抹头发,一面扯裙子。汤武取出手帕,让她擦脸上的水珠,然后将搭在副座的西装取过来。
  孔莎忙着擦脸,没留心他。他忽然掀起裙子,她吃了一惊,低头才见他将外套盖在她腿上,再将裙子搁在外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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