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春秋汪精卫

第153章


    有一天,有个新闻界的朋友胡东雅去看他,说第三战区派来一个姓张的高参,托他引见周佛海。这些事金雄白不知做过多少次,当即打电话跟周佛海联络好,将张高参带到周家,达成了引见的任务,随即就走了。
    过了几天,胡东雅又来看他;一见面就喜孜孜地说:"雄白,恭喜你,有个极好的消息,张高参向周先生提出要求,希望派一个比较熟悉他的情形的人,常驻三战区,作为联络官。三战区属意老兄;张高参请你马上向周先生去请示,什么时候跟张高参一起走。"
    金雄白既惊且喜,便即问说:"怎么会看中了我?是不是你的推荐?"
    "不是。听说是顾将军自己决定的。"
    金雄白回忆往事,想起曾经替三战区的司令长官顾将军出过一回力,那时他是江苏省政府主席,曾枪毙了一个新闻记者刘煜生,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上海的新闻界,大张挞伐,更为愤激。后来是由杜月笙调停,方得无事;不过期间金雄白亦曾由顾将军透过周佛海的关系,托金雄白从中斡旋,也许是因为这层渊源,顾将军才会想其他。
    不论如何,反正这是个出深渊而登青云的大好机遇;金雄白不敢怠慢,当天便去看周佛海,说明来意。
    "我向张高参表示,同意你去,完全是敷衍他的话。"
    兜得一盆冷水,将金雄白浇得背脊都发凉了。
    "我想过,你去了不能回来;不能回来你就不能去。"
    "何以不能回来?"金雄白问。
    "日本人对你注意已久,你去了浙东回来,一定会有麻烦。平常有麻烦不怕,这时候有麻烦,我没有能解决的把握。"周佛海加以解释,"因为,现在的日本军人,尤其是以胜利者姿态出现在中国战场的日本军人,心情之复杂、之不可理喻,你总想象得到。"
    金雄白不能不承认周佛海的话,是经过考虑,出自衷心,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如果你去了不回来,好些只有你才能办,或者一向是你经手,别人茫无所知的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也是实话。金雄白经手的"关系",大部分固然可以交出去,但也有极少数的部分,是无法交出去,而这极少数的部分,正是非常重要的部分,譬如周佛海跟蒋委员长的代表蒋伯诚的关系,就非金雄白作桥梁不可。
    "再说,我也少不了你。既然是共患难,当然以朝夕不离为最宜。"
    前面的分析,由于理智,最后的一个留他的理由,出于知友深情,更令人感动。金雄白到这时候,连怅然若失的感觉都消失了。
    "好!这件事,我们不谈了。"
    "那就谈最要紧的一件事,照你看我当前最要紧的一件事是什么?"
    金雄白毫不迟疑地答说:“自然是如何接应盟军在东南沿海登陆。"
    "不错。日本在中国的部队有300万;一旦-本土决战-,当然要调一部分回去。这调回去的一部分,必然是精锐,留下来的即或不是战斗力怎么强的部队,不过数量很大,仍不可轻敌。"周佛海又说:"不过-政府-也有60万人,虽然战斗力不高,仍旧可以发生牵制作用;我当前的课题是不知如何将这个牵制作用发挥到最高度;以及如何在国军所希望的地区,发生牵制作用?"
    "既能发生牵制作用,何不将这个作用,索性化成战斗?"
    "你的意思是,直接对日军攻击?"
    "正是。"金雄白点点头。
    与其牵制,不如进攻;联络游击队,组织沦陷区民众,而遥引国军正规部队为后援,以待麦克阿瑟的艨艟巨舰,起事着实可为。金雄白所建议的这一策,当时为周佛海笑为-书生之见-;其实却是针对日本大本营战略上的弱点而加以痛击的上上之策。
    因为情况是很明显的,日本为了本土决战,以及防备盟军在中国东南沿海登陆,否定冈村宁次往西南深入冒险,严令将部队集中到海口,以便增援本土。既然如此,就不必作静态的牵制;大可放手攻击战略家、政论家一直在鼓吹、在强调的是,日本派遣大量部队侵华,是自陷泥淖,来得去不得;现在不正就是日军归心如箭,急于从沼泽中拔出泥腿,溜之大吉;而中国应该拖住它的时候吗?
    赞成金雄白的主张的人,甚至还作了这样的一个譬喻,例如有流氓自道急人之急,侵入良善人家,软哄硬骗,盘踞不去;哪知多行不义必自毙,此流氓之家遭人袭击,已经失火了;流氓急于脱身回家救火,那末与他暗中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岂不应该乘机反抗?这个流氓为了根本有失,无心恋战,一定是采取只求摆脱的守势;那时就岂不容他脱身,让他眼睁睁看老巢沦为一片瓦烁,岂不也是绝大的胜利?
    但周佛海不听。虽说书生之见,纸上谈兵,毕竟也有其可取之处;而所以连考虑都不考虑的最大原因是,不管军统也好,三战区也好,都只能由他配合对方的要求作必要的因应行动;而不能由他作主来采取任何战术;更不用谈战略了。
    到了民国34年6月初,任何公共场所都在公开谈论日本人在哪里惨败,怎么样惨败;以及蒋委员长最近发表了什么令人兴奋的谈话?常挂在一般人口头上的一句话是"天快亮了!"而且大庭广众之间,公然有人指出"中央储备银行"钞票的花纹中,分散隐藏的"中央马上来"五字看清楚了的人的那种惊喜之情,是谁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的。
    金雄白既兴奋又苦闷,与周佛海的接触当然亦更密切;一天傍晚,周佛海跟他说:"有件事要请你赶快办。中央要我办一个规模比较好的印刷厂,作为反攻开始以后,敌后宣传之用。这件事要快;请你负责筹备。经费不成问题,向我要。"
    "钱是小事。"金雄白踌躇着说:“印刷器材都仰给于国外;海运中断,来源缺乏,只有去找存货。这时间上就很难说了。"
    "一定要想办法!"周佛海近乎不讲理地说:"没有办法也要有办法。"
    金雄白灵机一动,顿有无比轻松之感;原来他早想结束《平报》,却以种种顾虑,下不了决心。现在他为他自己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理由;迟疑犹豫,一扫而空,所以觉得轻松。
    "没有办法中想办法,倒逼出一个很好的办法。我把《平报》停刊;不必另起炉灶,留用原有的员工设备,留待他日之用,如何?"
    "很好!就这样,请你马上进行。"
    于是金雄白找了个清静地方,一个人先盘算停当;然后在半夜里,坐车到报馆,等总编辑王治明看过"大样",邀他一起到亚尔培路2号去消夜。
    关起门来,樽边密谈;金雄白将决定停刊的缘故,告诉了王治明,问他的意见。
    "这是为了国家的需要,我完全赞成。不过这是机密,不便向同仁公开;总要有个合理的说法才好。"
    "是的,我想过。反正大局如何,大家都很清楚,只说办报没有前途,决定改为印刷所。"金雄白又说:"这话也不必太早宣布;目前请经理部先准备,该收的广告费、报费尽量收回。订户奉送报费一个月,预收的要退回。"
    王治明点点头问:"定在什么时候停刊?"
    "6月底。"
    "有20天的工夫,够了。"王治明又问:"向读者报告停刊的原因是什么?"
    "我现在所想到的是,以战时节约物资为理由。这篇停刊词我自己来写。"
    "当然非如椽大笔不可。"王治明很仔细地想了一会,"有两个问题,现在要考虑,第一是留用人员的薪水。"
    "那不成问题,《海报》只谈风花雪月,照常出版;《海报》逐月的盈余,可以维持《平报》同仁的薪水,虽然还差一点,仍旧还可望自给自足。因为《平报》一停,广告客户转到《海报》,收入还会增加。"
    "嗯、嗯!"王治明接下来说:"第二个问题,实在是我的建议;现在白报纸缺货,得要想法子弄一批存起来,一旦要用时,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一点不错!你有什么好办法?"
    "很简单,我们多报配额,少印报。一天积余20吨,10天就是200吨。"
    "好极,好极!此法甚妙,准定照这样做。"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便少印了好些报;但对"宣传部"却以时局紧张,报份增加,要求提高配额。不过,问题是多报少印,一进一出所积余的大量白报纸,需要善作处理;如果存在仓库,到有紧急用途时,只怕无法提取;摆在报馆,未免惹眼,万一有人检举,真赃俱在,很难解释。
    想来想去,只有凭一道空心的夹墙,作为贮存白报纸之用。以原定的一天20吨为目标,到停刊那天,预定可以容纳400吨左右的夹墙中,也差不多堆满了。
    《停刊辞》见报那天,自然引起社会普遍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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