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那些事儿

第80章


——缅甸国王莽达喇的黑,远非国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军阀可比!
  首先,“减负”是必须的。
  朱由榔的“流亡朝廷”一窝蜂来了一千多人(幸亏马吉翔耍心眼整跑了一大堆,否则会更多),缅甸国小民弱,看着吓人,有必要做一下“减法”。
  怎么减?遣返闲杂人等?——别逗了,没那工夫甄别又礼送。
  ——直接用刀剁!
  其次,安置是简朴的。
  缅方在阿瓦城郊外修造了十间草房,供朱由榔居住。其他人?管不着,自己想办法。
  最后,见面是休想的。
  朱由榔住在郊外,莽达喇住在城内,两人隔河相望,却老死不相往来。莽达喇连永历朝廷的使臣都避而不见,懒得搭理,更别说跟朱由榔会面了。
  不见朱由榔,莽达喇有充足的理由。
  其一,缅甸是天朝属国,莽达喇在朱由榔面前属于藩臣。但朱由榔混得跟叫花子似的,还跑自己家里赖着蹭饭,莽达喇实在是弯不下腰给朱由榔行礼。
  其二,收留朱由榔是发扬“人道主义精神”,跟朱由榔会面,则意味着发生官方关系。看朱由榔这副熊样,应该是翻不了身了。万一今后清朝问起罪来,莽达喇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莽达喇搞的“三板斧”,让朱由榔的“流亡朝廷”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坦然接受,毕竟一切还不算太坏。
  ——减法虽狠,好歹还能剩下几百号人。
  ——草房虽破,连安龙都不如,但勉强能遮风避雨,总比做“山顶洞人”强。
  ——国王虽绝,但见与不见,“流亡朝廷”都在这里,不离不弃,更何况还没礼可送,不见也罢。
  永历君臣渐渐心安理得,但莽达喇并不打算让这帮叫花子得以安身,很快就使出了杀手锏——断供!
  生活失去来源,昔日养尊处优的官员们抓瞎了,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众人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很多人都跟当地百姓做生意,官服扔一地,“短衣跣足,阑入缅妇队中,踞地喧笑,呼庐纵酒”,受尽缅人的白眼和鄙视,多少换点钱花。
  秋收之后,莽达喇似乎有点于心不忍,派人送来一批新稻谷。这群官员又为了抢粮大打出手,个个弄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将稻谷撒落一地,整个“流亡朝廷”丑态毕露、出尽洋相。
  大势已去
  得知朱由榔擅自出境,流落在滇西的李定国火冒三丈,急得干跳脚。
  永历十三年(1659年)二月,李定国与白文选在木邦(今缅甸兴威,当时属云南管辖)碰面,两人一致认为,当务之急是将朱由榔接回国内,将永历朝廷的“半旗”重新升回杆顶。
  白文选立即率军赶赴边境线,并进入缅甸一侧。白文选两番派出使者与缅甸当地官员接洽,均遭缅方杀害。缅方认定这是一支“犯边”的流窜部队,派军前来袭击。白文选忍无可忍,朝着缅军一顿痛扁。
  边境战报传来,莽达喇派人前去质问朱由榔,到底怎么回事。莽达喇都搞不清楚状况,朱由榔更是抓瞎。在缅方的逼迫下,朱由榔赶紧派人前去下达停火诏令,白文选只得撤回国内。
  四月,高文贵、吴子圣部得知朱由榔逃往缅甸,也率部前来迎驾。遭到缅方阻止后,高文贵、吴子圣决定付诸武力,杀入缅境。缅方故技重施,逼着朱由榔下达停火诏令,两人也只有退兵。不久之后,高文贵病死,旧部被杨武收编后,于次年投降清军,吴子圣则于十二月初一在永昌投降。
  永历军被清军打得到处乱窜,但对于孱弱的缅甸而言,这些“迎驾”的残兵败将还是相当吓人的。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并获取缅甸方面的欢心,让自己继续在此苟延残喘,马吉翔、李国泰合伙忽悠朱由榔,给缅甸边关守将发去了一道敕令“朕已航闽,后有各营官兵来,可奋力剿歼”。
  李定国、白文选没这么容易糊弄,继续大搞“升旗”运动,不断派使者或军队前来“迎驾”。
  永历十四年(1660年),白文选率军进抵阿瓦附近,与永历的“流亡朝廷”近在咫尺,但朱由榔再次屈服于缅方的威胁,下诏退兵。
  永历十五年(1661年)五月,暹罗国(今泰国)派使团前来联络李定国,请他前往暹罗国境内的景线(今泰国昌盛附近)休整,并表示愿意提供支持,帮助李定国收复云南。
  患难见真情,这位横刀立马的将军激动得热泪盈眶。
  为了迅速成行,李定国一面派人前往暹罗国接洽,一面驻扎在缅甸境内加紧“迎驾”准备。
  八月,李定国、白文选准备直接付诸武力,率军直抵洞乌,渡江出击。缅方提前得到消息,已做好阻击部署。李定国、白文选作战失利,被迫撤回洞乌。
  当李定国正在积极筹划新一轮的“迎驾”时,白文选麾下的部将张国用、赵得胜等人对前途丧失信心,合谋胁持白文选连夜脱离李定国部,回国向清军投降。
  李定国心生疑窦,派儿子李嗣兴率兵暗中跟踪,并严令不得动武,自己带着主力尾随。张国用、赵得胜发现了身后的“尾巴”,故意将白文选先支走,两人在黑门限设伏,阻截“追兵”。
  李嗣兴中了埋伏,准备发起反攻,被赶上来的李定国制止。李定国不忍手足相残,率部返回洞乌。
  白文选等人继续向国境线进发,在半道上跟吴三省撞个正着。吴三省部此时相当凄惨,马死光了,很多士兵都光着脚。他们这是要去投奔李定国,共同坚持抗清斗争。
  看到吴三省沦落到这步田地都如此执着,白文选掩饰不住内心的羞愧,甚至铁杆投降派张国用、赵得胜也受到感动。白文选与两人商议后,决定暂时停下步伐,派人前往木邦找李定国联络。
  一个月过去了,派去的人依然没有消息。昆明的吴三桂接到情报,赶紧派降将马宝、马惟兴、祁三升等人率兵前去追赶白文选,双方在缅甸孟养相遇。
  经历了这些波折,白文选在昔日挚友马宝的劝说下,率四千余人向清军投降,十三年后病卒。
  与白文选分道扬镳后,李定国更加势单力薄,只得率残部前往泰国景线暂时休整。康熙元年(1662年)六月二十七日,苦闷而绝望的一代“战神”李定国给麾下部将留下“宁死荒徼,无降也”的嘱托,在景线永远闭上了双眼。
  李定国去世后,除了靳统武病死(一种说法是被毒死)以外,包括李嗣兴在内的各将领均背离了李定国的临终嘱托,相继返回国内,向清军投降。
  尘埃落定
  在永历残部看来,朱由榔就是一面旗帜,没有他就没有感召力和凝聚力,因此李定国一门心思想“迎驾”,只是纠结于如何才能成功。而在清军内部,这种纠结要复杂得多。
  从朱由榔跨出国门的那一天起,昆明的清军将领便在激烈争论着一个话题:是否要出兵缅甸,逮朱由榔回国?
  多尼、罗托、赵布泰等满族将领认为,朱由榔已成“死鱼烂虾”,无论他回国与否,天下形势都不大可能发生逆转,不如任其自生自灭。
  做此决断,绝非满族将领心生恻隐。逮朱由榔,嘴上说说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路途艰险,后勤补给困难,水土不服,瘴气比两广还严重;清军在云南尚未完全立足,等等等等。总之,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们不去。
  吴三桂是汉人,对汉民族的坚韧性是非常了解的。他坚持认为,斩草务必要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不剁掉朱由榔,此次进剿就不彻底,复明的势力完全有可能卷土重来。
  昆明达不成共识,只有让朝廷来决断。经清廷兵部会商,于六月初做出了正式决定:
  第一,朱由榔必须被逮回来受审。
  第二,多尼麾下的宜尔德部留守昆明,其余进剿西南的八旗兵“收工”回老家。
  第三,洪承畴移镇昆明,全权负责进军缅甸逮朱由榔事宜,由吴三桂部具体执行。
  躺着也中枪,洪承畴相当抑郁。将没事找事的吴三桂臭骂一通以后,洪承畴向朝廷上了一本奏疏,力陈进军缅甸面临的困难。
  ——经此次战乱,云南破坏严重,粮食紧缺。(蹂躏至极,兵火残黎,朝不保夕。粮米腾贵,买备无出,军民饥毙载道,惨难见闻。)
  ——李定国等永历军残部还在滇西作困兽之斗,各地土司也不稳定。
  洪承畴认为,等明年秋收之后进兵比较稳妥。清廷会商后批复同意,进军缅甸事宜暂时搁置。
  暂停用兵,不代表暂停逮回朱由榔的部署,清廷还另有“妙计”——通过外交手段向缅甸方面施压。
  永历十三年(1659年)九月,洪承畴奉清廷之命,致书缅甸当局和蛮莫土司,要求对方尽快交出朱由榔、沐天波、李定国。
  从受命部署逮捕朱由榔以来,洪承畴的内心从来没有平静过。他不希望朱由榔被自己亲手逮住,更不希望朱由榔被自己亲手送上断头台。
  此时此刻,洪承畴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有直呼“见鬼”的左懋第,有临死也要将他痛骂一番的黄道周,有只为“死于明处”而前来赴难的王之仁,有江南人留下的那句“洪恩浩荡,未能报国反成仇”,还有很多很多,他想不过来,也不敢再想。
  他摊开双手,上面仿佛沾满了淋漓的鲜血。他抬头仰望,无数双眼睛悬在空中发出仇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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