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不欢

第18章


  太史局拟好了文书,冷修与知言一同进宫面圣。及至龙隐殿,便又听得里面隐约有女子的哭声,只是这一回,似乎不是鸾贵妃娘娘。
  按照惯例,头发花白的张公公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外,瞧见徐徐而来的两人,一猫腰便钻进了殿内。过了许久,殿内的嘈杂声逐渐消失,张公公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捏着嗓子高声道:“太史冷修,内史许知言觐见。”
  知言跟着冷修入殿跪拜,却总觉得有人凶神恶煞般的目光犹如刀剜。她回头一瞧,那不光不是别人,正是爱慕御周候的小公主孔玉瑶,或许此时该称呼她为嘉宁公主。
  自从内史进殿,孔玉瑶的眼睛便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离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况在此时此刻,自己将要被迫嫁人的时候。孔玉瑶恶狠狠地盯着她,杏眼简直要滴出血来。
  知言想到他们此来的目的,不由心虚。却听道冷修那厮已经缓缓开口,却也不看看此时此刻的情景,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陛下,太史局已拟好檄文,定能为嘉宁公主寻得一位东床快婿!”冷修跪在地上,双手奉上文书。
  “拿给朕瞧瞧。”陈帝今日气色颇佳,回头看了看张公公。
  张公公连忙弓着身子前来,却被嘉宁公主占了先,冲上去抢过文书,兀自打开来瞧。
  冷修文笔极佳,将这篇檄文写得扬扬洒洒,尤其将嘉宁公主写得天花乱坠,他笔下的公主,是一位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不可多得的俏丽佳人。知言读此,只觉得公主之于自己,实乃云泥之别,再读下去,再也无颜苟活于世。
  她偷眼瞧去,只见孔玉瑶目光盈盈,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快速起伏的酥胸和不断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的愤怒。
  知言不知她为何愤怒至此,只听公主娇笑道:“既然父皇执意要将我许配给毫不相干的人,便让那人对着我的尸体拜堂成亲罢!”
  知言心知不妙,连忙起身。却见公主双目紧闭,向殿外的廊柱上猛冲。
  “公主!”
  “公主万万不可!”
  “玉瑶!”
  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呼将知言吵得头痛欲裂。
  就在众人惊呼之时,知言冲在前面,一把抱住了孔玉瑶,可嘉宁公主一心寻死,哭喊道:“你又何必管我!”手脚并用便将知言踢打到一旁。
  知言毕竟比孔玉瑶年少,身形力量不足。知觉得自己被猛地推打出去,而后额头一痛,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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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章 发蒙解惑
  夜幕渐深,知言疲倦地睁开眼,呆呆望着上方的一片明黄,忽然大惊失色。她连忙起身,却惊动了坐在一旁小憩的冷修。
  “这是哪里?”知言一说话,便牵动了额头某处,袭来丝丝刺痛。
  “御书房。”冷修答,“陛下特许你在此处歇息,还请了御医为你诊治。”
  “御医,该不会……”知言大骇,万一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那便是欺君的死罪。
  “我已替你打点妥当。”冷修笑笑,替她掖好被角,“我不便久留,你自己多多小心。”
  说罢起身,才发觉官袍一直压在知言的身下,竟有些褶皱。知言面上一红,低声道:“谢谢你……冷大人。”
  终是换来一句不冷不热的冷大人,冷修觉得可笑,“同门师兄弟,不必言谢。”
  及至傍晚,知言用了些清淡流食,宫人陆续退下,房中十分清净。她刚要关门歇息,便见一抹娇俏的身影在花园中躲躲藏藏,却走得极快。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鸾贵妃。知言心中微动,偷偷抬步跟上。
  沈鸾瞧见四下无人,便又往墙角掩了掩。路遇宫人侍卫,不得已在假山中躲上一会。鸾贵妃乃是宫中最为得宠的妃子,此举实在怪异得很,知言当下更加好奇。
  她要去的那宫殿极远极偏,周遭大片的残花落叶无人打扫,也并无太多宫人服侍左右。知言走近一瞧,却是静心斋,听闻这殿中养着一位疯癫的妃子,而这妃子不是别人,正是玉王殿下与嘉宁公主的生母荣贤妃,贤妃娘娘亦是在七年前那场逼宫篡位的历史中癫疯了。
  至于荣贤妃为何癫疯,迄今无人知晓,太医久治也不见效。于是她便搬来清净避人处休养,子女每月只能入宫探视一回。皇帝感念荣妃贤惠,对她的一双子女更是关爱有加。
  可是鸾贵妃为何孤身来到此处?
  虽说听墙角之举实在可耻,但知言亦顾不上许多,轻轻将耳朵贴近墙面,“监听”里面的一举一动。
  “玉瑶要择驸马?”略带沙哑的女声问。
  “公主却倾心于周质子,并无心于旁人。”鸾贵妃道。
  “周质子,可是死去的暄妃之子?”
  “是他。”鸾贵妃应道。
  “齐暄之子……”那人惊呼,“是他!”
  “有何不妥?”鸾贵妃问。
  “万万不能是他!”那女子的声音骤然提高,“想方设法也要叫玉瑶断了这门心思。”
  万万不能是他?为何独不能是何子非?知言当夜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次日太医再来瞧病,给她换了药,在额上又敷了一方纱布才作罢。书上说古有谏臣以死为谏,怒触廊殿龙柱,血水溅出几丈高,不想她昨日却做了一番谏臣,真是可笑。只是嘉宁公主对何子非报了非卿不嫁的心思,实在难以动摇。
  马车尚未停下,知言便瞧见了何子非的身影。他像是风尘仆仆地赶来,看到她自车中探出的脑袋,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滑稽”。知言下车的一瞬间,何子非瞧着她包裹着纱布的额头道。
  “我险些做了那殿上死谏之人,世子竟然还笑我!”知言杏眼圆睁,白了他一眼。
  “若如此,你也能载入史册了。”何子非道。
  “公主为了周世子撞死近臣,恐怕书上对世子的描写,比我要精彩万分。”知言不满。
  言谈间已来到内室,何子非忽然牵住知言的手,掩上房门,将她抵在门后,“你方才叫我什么?为何今日这样疏离?”
  知言瞧着他墨锭般沉静隐秘的眸子,想到他背着她打听自己的身世,不知他还做过哪些龌龊事,气得脸蛋通红,气结道:“何子非。”
  何子非捧住她的脸,“上回分明不是这样。”
  知言羞愧不已,“酒后之事哪里记得!”
  “我不介意让你回忆一番。”
  “呀!”知言惊呼一声,身子便被他扳了过去,不得已趴在门上。他紧紧抵在她的身后,双手顺着她的衣领一带,直裾的男装便被轻轻拉开,落在肩头。上次在马车上没有看清楚,圆润小巧的肩膀,光滑如瓷的玉背,此时此刻明晃晃地诱惑着他,在他眼前泛着琉璃般的华彩。
  何子非微微一愣,便低下头将薄唇覆在她肩上,滑腻的舌尖在知言身后游走,惊得她一阵阵战栗,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教她羞愤欲死,“子非……子非,求你别闹。”
  何子非将她抱在怀里,将脸贴在她裸、露的香肩,轻嗅她身上淡淡的药草味道,“都想起来了?”
  “子非。”知言闷声道。
  分明前一日还那样亲密,转眼间怎会这样疏离?何子非忽然觉得这小姑娘的性子还真是难以捉摸。
  “为何忽然生我的气?”何子非轻声问。
  “还不是因为你!”知言抱怨。
  “我听说是被公主所伤,怎就因我而起了?”何子非低笑。
  “若不是她非你不嫁,要以死明志……”知言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小,此时此刻,她倒像是争风吃醋的女子般喋喋不休,这满是嫉妒的声音难道是她的?
  何子非笑得浑身颤抖,“过来,让我看看。”
  他将她抱到榻上,轻轻揭开额头上一层又一层的白纱。
  “嘶。”额上的伤口还未完全结痂,方才又新换了药,与纱布粘连一处,被何子非这一揭开,直痛的知言倒抽冷气。
  何子非的眉目并不舒展,眼神中略带不忍,他轻轻抚摸她的侧脸,“还痛吗?”
  知言的脸火辣辣的,一时忘记了如何回答,呆呆看着他坐在她身侧,将额上繁复的纱布层层取下。她也算读过不少书,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可书上说龙章凤姿,又有几人能有那样的风采。彼时她在书院,痴痴的想何公子便是这样的人罢。
  他那样高,长得那样好看,意志力那样坚定,怎么忽然就会对她温柔起来了呢?不对,不对,若不是他在逗弄她,便是她自作多情。亦或是……他又要利用她去换取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子非不知道身、下之人的花花肠子,兀自道:“太医院的这些药色泽太深,必然留疤。”说罢又将她额上的伤口清理了一遍,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轻轻将透明的膏状物轻轻涂抹在伤处。
  知言只觉得额头清清凉凉的,带着淡淡的馨香,甚是惬意。她不由对自己的额头吹起了气,希望能尽快将膏药吹干,额上的碎发飘忽不定,有几根粘在了膏药上。
  何子非笑着将她的碎发整理到一边,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不要调皮。”
  “哪有?”知言目光狡黠。
  “彼时我在书院见到你,便知这个少年虽然聪慧,却是满嘴谎话。”何子非看着她笑眯眯的一双眼,“也算半个读书人,怎的这般滑头?”
  “都是先生教的。”知言吐了吐舌头,“那时我也不知道,日后竟会与你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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