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41章


    一回到地面上,同患难了一夜的仆人们,识趣地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赶紧各司其职去了。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服侍主子添衣的添衣。
    一阵手忙脚乱将一切收拾停当后,巡捕房那些三道杠巡捕也上门了。
    巡捕上门就没好事,问的就是昨夜之事。
    问题一:昨夜有听到枪声么?时间大概是在几点钟?
    回答一:有!大概十一点来钟吧!
    答者心里暗自不爽,言,“昨夜打枪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答者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愤愤不平,把昨夜的遭遇,都归咎于巡捕房反应不够及时。却忘记了,没有接警,叫巡捕房怎么及时反应,报警是他们做的事,可惜的是,那会儿六神无主,有时间找地缝藏身,哪想到过弄清状况,然后报警——说别人是二百五的,自个就是二百五!
    问题二:那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回答二:没有!当时还以为是日本兵打进来了。
    闻言,巡捕们一阵错愕之后,笑得乐不可支。答者讪讪地赔笑,涨得如猪肝色的脸,难堪到了极点。
    问题三:为什么不多留心一下?
    回答三:岂敢,哦,不!是不敢!
    “这可不是客气,是真不敢!”答者心里如是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小鬼子和远在欧洲的德意志国和意大利国结了盟,听说法国都给希特勒的军队占了,什么时候小鬼子心血来潮,真打进了法租界,那也说不定。留心?做人不要那么好奇么!这样可以活得长点,子弹又不长眼睛的!
    问题四:认识10号别墅的住户吗?你知道他们平时和什么人有过节吗?
    回答四:见过几次面,不熟!
    就这个问题,回答者更干脆了。到这时,回答者弄清楚了一件事,敢情昨夜的枪声,是从10号别墅传出来的。好奇心人皆有之,不觉间多嘴问了句,“劳驾,您知道10号别墅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死人了呗!”负责询问的巡捕翻了翻白眼,算是表达了对刚才答问者一问三不知的不满。
    “噢……”长长的一声惊叹之后,答问者顿然恍然大悟,惊叹之余,好奇又感莫名其妙,“好端端地,怎么死人了?为什么事呀?”在没有危险的时候,好奇心很自然地就恢复正常了。
    “那么好奇干什么?”巡捕愈加不痛快了,到底谁在盘问谁哦?
    巡捕们聚到了各自领队的探长身边,汇报所了解到的情况,待探长们聚头的时候,相互一对各自手下交来的询问笔录,却发现,或许有这样那样表述上的差异,询问结果却惊人地一致。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偌大的一个弄堂里的住户,竟无一人留意过昨天深夜出现在1141弄的是什么人。不但没有人留意过,细问这些人昨夜在干什么,无一例外地回答,在避难!
    这样的结果,令到场的总探长薛云峰心内突生一股无名火,顿时破口大骂,“一群白痴,避难,避什么难,他们怎么不去死?”
    一声暴喝,在一条道到底的1141弄传出很远,人人都听见了骂了什么,他们可不是什么白痴!群情顿时汹涌了起来,就近站在门边的,探出了头,趴在窗边看热闹的,更是伸长了脖子,南腔北调顿时吵成了一片,中心意思就一个,薛云峰没口德,说话也忒损了点,青天白日的,好端端地,凭什么咒人死?
    一人难敌众人嘴,招架不住的薛云峰,自知理亏,也就无心应战,立马就掉过头,在部下的簇拥下,走向了他该去的地方——1141弄10号花园别墅。
    就在昨天那个奇冷的夜里,这里发生了一桩凶杀案,而且是一桩恶性的灭门案。
    当然,说灭门案略显夸张了点:十一人中枪,六人当场殒命,还有五人重伤。
    死去的人,自然不会再醒过来,暂活的那五个人,据负责在医院守护的巡捕报告,幸存者生命垂危,情况并不令人乐观,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凶案现场在10号别墅二楼,具体点,是在二楼的楼梯口。
    本应是在人体内流动着的鲜血,从二楼顺着楼梯,一直蔓延到一楼的大厅,凝固成了东一块西一块的褐红色血团,让人在触目之初,倒也不觉得那么惊心了。
    打量了一眼血团,薛云峰没作过多的停留,带着部下就准备开始踏着楼梯向二楼走。
    还没踏上第一步楼梯,薛云峰就发现,一楼到二楼这段不长的距离,却并不好走,巡捕房那位最德高望重的陈法医官,没少用粉笔圈出他自个认为十分重要的痕迹。这白色的粉笔圈一多,能让人下脚的地方都几乎快没了。
    薛云峰当即放弃了准备上楼的举动,老实地呆在楼下静候。等法医官勘验现场,他再上去做做官样文章,今日该做的事,就算做完了。谁料想,这一等,竟是好等,从早晨七点直至中午一点,该受的寒风也受了,负责勘验现场的陈法医官还没完事,薛云峰心中好不焦虑。
    好几次,有殷勤的手下想要去催促陈法医官加快进度,都给薛云峰制止了,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这么拖宕,自有他的道理,还是耐心地静候结果吧!”
    说是让别人耐心,薛云峰可没那么耐心,可不是么,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他可是滴水未进。为了保护现场,喉咙发痒多时,连特意带的吕宋烟丝都还没抽上一袋,握着胡杨木烟斗的手,正因为烟瘾的侵扰而发着抖。
    约几分钟后,一颗头发花白的大脑袋,从二楼的转角处探了出来,朝薛云峰挥了挥手,“你,上来吧!其他人给我原地等候!”不是当官的人,却官架子十足。
    还没等薛云峰有所回应,那颗大脑袋又缩了回去,压根就不理睬其他人愠怒的神色。
    “咳,这老头子!”薛云峰很无奈地冲部下们耸了耸肩,一个人单独上了楼,不过上楼这个费力啊,对体态偏胖的薛云峰来说,还是有难度的。
    只见他踮着脚尖,学青蛙跳一般,向目的地“蹦”了过去。
    “看!”
    一团血糊糊的东西,被陈法医官不由分说地递到了薛云峰的眼皮底下。
    刺鼻的血腥味,令薛云峰轻轻地皱了皱眉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才伸着脖子,端详起了那团血糊糊的玩意,不就是一颗子弹么,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法医官眼神之中充满了睥睨之意,挖苦道,“呵,还有你不懂的?你当了总探长,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呀!”
    “……”
    对陈法医官的冷嘲热讽,薛云峰一时间竟哑口无言,跟陈法医官比,他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更何况于,领他进门的师傅就是陈法医官,就算师傅说话再刻薄,他都不能介怀的!
    一句话就闹了个冷场,陈法医官本意不在教训谁。他叫薛云峰上来的目的,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要给其一些建议。而这个建议的内容,只能他们师徒二人才可以知道。
    “这是9毫米帕拉贝鲁姆式手枪弹的弹头,”陈法医官解释过手中的弹头之后,弯下了腰,从地上拾起一枚弹壳,将底火朝向薛云峰,补充道,“击发子弹的枪,很可能是南部式冲锋枪,不是德国人造的MP38……”
    下面的话,陈法医官觉得多说无益,点到为止就行了。
    薛云峰是个聪明人。
    他当然知道,老头子分析得这么细,分明就是在暗示他,凶手是谁。而另一层意思则是——线索是有了,但鉴于这案子的复杂性,有线索也只能视作没线索处置。
    具体该如何操作,薛云峰觉得还是该问一下自己的师傅,“那依您的意思,我该如何处置才算是恰当呢?”
    “登报,发个悬赏通告吧!内容是,神秘凶手雨夜现身法租界,农民银行宿舍喋血,巡捕房誓拿凶手,悬赏重金若干,凡……”
    面对一地的血迹,陈法医官实在不忍心再往下说了。他知道,即使悬赏得再多,都不会有人提供关于凶手的任何线索,也许,说不敢更恰当一点!他所提出的,不过是一个和稀泥、装糊涂的务虚方案。
    简言之,就是,声势上不输于人,行动上无动于衷。
    “这样不太妥当吧?”
    薛云峰显得顾虑重重,采取只造声势不行动的处置方案,上司那里好糊弄,一句“无头公案”就过关了。他所顾虑的是那些苦主们身后的势力:远在重庆的国民政府,对那头,他无任何姿态就没办法交代啊!他这里确实是有天大的难处,但人家那里会体谅吗?搞不好还把他视作与日伪暗地勾结的汉奸,背地里朝他打黑枪,那他岂不是冤枉哉!
    “不妥当?”陈法医官面朝西边抬了抬下巴,冷哼出声,“这个案子明摆着是沪西那帮人所为,你能对他们做得了什么?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晓事!”沪西那帮人,说的是七十六号的特务。
    “我是担心重庆方面的反应,您也知道,他们……”薛云峰支吾了起来。
    见榆木疙瘩还没开窍,陈法医官不得不善意地提醒薛云峰,“我告诉过你,要你公开宣告缉拿凶手,没说不公开,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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