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42章


    “对呀!”薛云峰眼睛倏尔一亮,他所担心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好了,现场你已看了,就赶紧走人吧!这么血腥的场面,你瞧着也不觉得恶心?”陈法医官挥手赶人了,于转过身的瞬间,他刚才刻意示人的冷漠,再也维系不住。盈眶的热泪,顺颊而下,嘴里不住地叨念着,“往生了,黄泉路上走好!”
    薛云峰以为陈法医官见不得死人的菩萨心肠又在作祟了,也不避讳,低声嘀咕道,“这老头……”
    虽总有唐突的大雪造访,却无阻西安的春天降临。老树春发的新芽,无惧强弩之末的严寒,顽强地立在了枝头,一派生机盎然。
    眼前如此富有诗情画意,戴笠却无心伫足观赏。
    他在保镖的随扈下,踏雪而行,要去拜访一个人,主人家在梁府街女子师范学校内,主人的身份是女子师范学院的一名数学教师。
    算起来,戴笠与此人是故交。
    数学老师有名有姓还有字号,姓秦,名沛沣,号,正民。
    两人相识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那时,秦沛沣还不是数学教师,是汇丰银行上海分行的襄理,专管借放贷事宜。一日,戴笠奉命前往该行,洽谈一笔贷款以资军费,与秦沛沣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谈话间就把贷款办了下来。秦沛沣做事精明,接人待物长袖善舞,当时就给戴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次想说服秦沛沣替国民政府效命,皆被秦沛沣婉拒,但这无妨两人成为知己朋友。
    现在,戴笠命成理君指挥人在上海大搞金融战,第一回合就落了下风,他突然想到了秦沛沣这位精通金融运作的高人,也就动了劝其出山的念头。
    要说从前,有某些政见上的原因,两人不能共事。但如今国难当头,以他对秦沛沣的了解,只要他把邀请一发出,秦沛沣断不会借故推托,而且还会慨然赴命。让他如此信心满满的原因,是他手下的情报人员通报,秦沛沣在上海因拒绝与日本人合作,愤然辞职还归故里,做了一名教书匠。
    有此高节的人,若对其晓之大义,动之以情,安有不为国效力的道理?
    戴笠行事,有时全凭心性使然,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就会立刻行动,因此,他在兰州特训班视察之事一完,就立刻飞到了西安,想要让这位久不问世事的老朋友出山。
    戴笠一见到秦沛沣,心顿时凉了半截,而且,他也明白了秦沛沣为何要远避故乡,早在八一三淞沪会战,秦沛沣的腿就给日本特高课的特工给打折了,如今行走都困难,如何再度出山为国效力?原本预备好,满腔慷慨激昂的腹稿,却一个字都无从说起。
    戴笠失望之余,欲动身告辞。但转念一想,既然登门访客,不与主人叙叙从前之谊怎可以?
    还是且留一留吧!
    一通本该笑意融融的家常,两人聊得却是满腹愁绪。
    愁绪满肠的人,心思很重,言谈举止也异于常人,戴笠在秦沛沣面前,难掩心中沮丧。秦沛沣是个明白人,见状,关切地问道,“雨农兄有难事,可否略述一二,让为弟的,替你开解一二?”
    戴笠心本想,事关机密,还是少说为妙。当即避开话题不谈,而是把话题往秦沛沣的腿上引,“正民老弟,这西安地处西北,秋冬两季怪冷的,你这腿,无碍吧?”
    “唉,雨农兄,也就是你,搁其他人,我不足道之。你且听我废话几句,那帮倭奴侵我中华,杀我兄弟,辱我姐妹,我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肉体之痛,哪及我胸中之痛,若非残腿拖累,此时我定会在沪上与倭奴殊死搏斗,即便是死了,我亦无憾了。”
    “正民老弟所言极是!”戴笠出声附和,心头却不这样想——都不良于行了,还空谈报国,这是书生意气使然,切不可当真!
    戴笠心下的不以为然,都映在了脸上,秦沛沣安能瞧不出来,心一横,干脆点破了题,“雨农兄,这雪天登门造访,恐怕不只为叙旧吧,莫非是与我所专有关?”
    戴笠那点心思突然被人说中,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暗自惊疑不定。待心情平复少许,虚应道,“就只是为叙旧而来,至于其他的目的,是没有的!”
    “咳,你就别瞒我了,上海发生的事,我都知晓了,《凶手雨夜现身法租界,农民银行宿舍喋血》,你看看这篇报道!”秦沛沣从茶几上拿起一叠报纸递向了戴笠。
    戴笠循声一看,是三月十四的《大美晚报晨刊》,算算报纸从上海邮寄到西安的时间,正好是在他造访秦沛沣的前一天。
    话说到这个份上,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再做出秘而不宣的姿态,就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了,罢了,拣不重要的说说,且看看秦沛沣有什么高见。
    一听完戴笠的略述,秦沛沣连连摇头,“不妥,不妥!雨农兄,你好糊涂啊!”
    “愿闻其详!”戴笠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心内老大不爽,他就不明白了,他糊涂在何处。
    “金融战,金融战,顾名思义,要在‘钱’字上做文章!杀几个伪储备行的小汉奸,那是武夫的盲动,只会招致以暴制暴。就算是有点成效,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这与金融战的根本,简直是离题十万八千里。”秦沛沣不知,在上海进行的金融战,本就是戴笠的一块心病,虽然效果差强人意,招致诸多非议,但也轮不到他来说三道四。
    “老弟请继续!”戴笠求教姿态摆得更高。
    “那我直言不讳了!”
    “但讲无妨,老弟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天色向晚,雪未停,却难阻归家人。
    踏雪访友,收获丰,真是不虚此行!
    戴笠从秦沛沣家出来,如是想。
    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趔趄之后,保镖及时扶住了戴笠,言,“先生留心脚下。”
    “呵!好一场雪!好!”戴笠兴奋得有些神经质,回首瞥向秦沛沣的住处,眉头却皱了皱,低声喃喃自语道,“今日之话,是不是说太多了?”刚才在秦沛沣处,一高兴,说了点不该说的,以秦沛沣的聪明,不知能揣度出几分?
    若秦沛沣多嘴,转告之他人,这……
    若让秦沛沣永远不要开口又若何?
    此念头刚一进入戴笠脑中,他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过去,忠实的保镖立刻扶住了他。再次言,“先生……”
    戴笠挥手打断了保镖的提醒,在他想事情时,最忌别人打扰。
    权衡了半天,戴笠作出了决定。
    罢了!
    伫立在窗前,目送戴笠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之后,秦沛沣颓然坐回了沙发,额头渗出了涔涔冷汗。这会,他才真感觉到后怕了。想想刚才,有些话,说得实在是太直了点,这秉性为何就不能改改?
    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改,谈何容易!
    祸,自口出,西安是不能再待了!
    然,天下之大,何处可容身?
    秦沛沣左思右想,想到了个去处。
    不过,去那里,可能吗?
    只要有心,没什么不可能的。
    秦沛沣很快就明白了这点。
    戴笠离去后不久,有熟客前来造访,熟客开门见山,请移步安全之处。
    “去哪?”秦沛沣讶然道。
    “延安!”熟客答。
    秦沛沣欣然同意。
    临走,秦沛沣言,“想带几本书走。”
    熟客笑答,“都带上吧!”
    ·14·
    第十四章 秉性难移
    秦沛沣只道自个是那“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之人,殊不知,戴笠比他更甚。这头才跟他讨了主意,那头思路又转回了原地。
    当戴笠马不停蹄赶回重庆,气都还未喘匀,甲室主任就送来了几封上海区发来的特急电文,惹得他顿时火冒三丈——
    第一份电文:
    三月十七日,中央银行驻沪二办事处,亚尔培路办事处(跑狗场附近)和白克路办事处(国际饭店背后),同时于当日下午四时,发生了爆炸,合计五人在爆炸中丧身。
    第二份电文:
    三月十九日,伪七十六号将数名(中)央银(行)行员,投入监狱,扣作人质,并透过伪《中华日报》发布一项声明: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再杀中储一人,枪毙人质三名。
    第三份电文:
    泓明兄(戴笠)台鉴,中银人质事件,以人质安全为虑,或报复优先?弟关镇(成理君)叩。
    三封电文阅过,戴笠提起笔就拟了复电:
    关镇吾弟,尔河内辱命,竟致胆气丧失乎?若无牺牲,何来之的浴血抗战。着尔放手行事(报复),否,军法从事,绝无宽恕!兄泓明。
    一挥而就之际,戴笠也冷静了下来,并未马上就将电文发出。他知道,这份电文一发,他必然因漠视人质生命安全,背上冷血杀手的骂名,亦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无论是政治上,还是舆论上,他都会陷入极端的被动之中。
    与伪中储行就“中储券”开战,是政治斗争,即便是有再大的牺牲,也没人会说个不字,毕竟是捍卫大后方经济,支持者只会见多不会见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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