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77章


罗之江不愿来,自有他的道理:他现在看一次杀人的场面,就犯晕,晕血,也晕鬼魂,这二者之一,他只要看到一次,就会连续有好几天的噩梦。
    鬼魂是忘不了的。耿耿于怀,如影相随。他在白天撞见、夜里梦见。睁眼看见、闭目听见。时而乘风而来,时而拔地而起;时而借物寄情,时而凭空降生……一言蔽之:阴魂不散呢。
    咦,夏正帆怎么没来?
    村上也注意到了,夏正帆确实没来,就在昨天,伊还说要来观刑,临了临了,却变了卦。
    他为何没来?
    村上问罗之江,才知道是白问。
    算了,不来也好!
    车刚出李逸群家,一辆灰色的奥斯汀轿车,就紧咬在身后。
    钱蕴盛一指身后:跟你的,还是跟我的?
    夏正帆顺指看去:都不是,他没恶意的,至少现在还没有。
    钱蕴盛收回手指:不是就好,唉,在这里的日子,还真叫人不舒心。
    夏正帆坐正身子:缺钱还是怎么的?缺钱了,找金老板(戴笠)打秋风去。他最近出手可真够阔绰的,为买一件古董(一颗人头),一出手就是二十万。
    钱蕴盛轻笑:确实够大方的了,不过,他那点钱,还不够我与李部长他们打一晚上麻将输赢的钱,随随便便桌上都摆着上千根大黄鱼,价值上百万呢。让我不舒心的,是你嫂子的事。
    夏正帆皱眉:怎么了?
    钱蕴盛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女人家的同情心泛滥,去了趟莫愁湖(监狱),探视了几位连坐的死囚眷属,就给人天天贴身侍候上了(监视、跟踪)。
    夏正帆深吸口气:那我去跟他们交涉,这也太欺负人了。
    钱蕴盛摆摆手:那倒不必了,我已经跟管事的谈过了,他答应不再来骚扰,而我则要保证,不再让你嫂子与上了政警总署内控名单上的一些人接触,以免让他为难。
    夏正帆撇撇嘴:他就在我们后面。
    钱蕴盛面露嫌恶之色:妈的×!这瘟神也起得太早点了吧!
    夏正帆绽出戏谑之意:这叫无利不起早!
    钱蕴盛:好了,不说他了。我说另外一件事。
    夏正帆:你说。
    钱蕴盛:那我说了?
    夏正帆:说吧。
    钱蕴盛:你家老头子病了,病得很重,很想你回去一趟,这是你的家人,托金老板带给你的口信。
    夏正帆:他们还托金老板带来什么口信?(面露悲戚之意)
    钱蕴盛:没有了,我个人认为,你还是派人去探望下你家老头子,都多少年了,父子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夏正帆:……算了吧,干了这行……
    钱蕴盛:最起码,你信该写一封吧。
    夏正帆:写了找谁给带过去?你还是别人?万一落在那些人手里,岂不是给他们带来麻烦。再来,我写信说什么呢,为了宽他老人家的心,我说,我在这作了汉奸,现在过得很好。这样的信,我能写吗?
    钱蕴盛:那当我没说!
    夏正帆:嗯……(心不在焉)
    钱蕴盛:对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夏正帆:她?和我是同行
    钱蕴盛:哦,(疑虑未消)那个女人,我看不简单,能狠得下心来谋害亲夫,很不简单!
    夏正帆:确实不简单,但她不这么做?你和我都活不成了,还记得那事儿吗?就是李逸群让你入股做生意,你知道他让姓黄的在跟谁做生意(埋下大拇指,露出其余四根手指)?
    钱蕴盛:也就是说李逸群在给我下套,这王八蛋!
    夏正帆:还有呢,那姓黄的是中统的人,与松机关勾搭在一起,向大后方走私伪钞。又从大后方走私儿童到这边来,你知道日本人拿那些孩子做什么用?给伤兵输血,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孩子的血是最干净的!
    钱蕴盛:(义愤填膺)该死!死有余辜!
    夏正帆:还有,你上次召见那些人,事前漏了风(被余玠破译了电文),你当谁给你发的警示。
    钱蕴盛:是她?你们那个世界可真小啊。谁都清白不了!
    夏正帆:可不是嘛!若我出了任何事,她是可以信赖的人。记住!
    钱蕴盛:唔,我知道了!那电文稿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即发即焚吗,怎会落在他们手里?
    夏正帆:纯属意外,我相信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发生了!
    钱蕴盛:那就好,哎,越跟越近了,他这到底想干什么(奥斯汀在开始超车了)?
    夏正帆:他又犯病了(戏谑一笑)。
    奥斯汀截停钱蕴盛的座车后,罗之江从车里探出了头,“夏……”
    夏正帆已经下了车,慢慢靠向罗之江靠近,边走边问,“什么事?”
    罗之江回说,“有点事情,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很急?”夏正帆眉毛轻轻一挑,浅浅一笑。
    “很急!”罗之江言毕,头一收,身子向里挪了挪,给已至车门前的夏正帆腾空间。
    上车,夏正帆轻轻一拉车门,问,“什么事?”
    罗之江拿眼一瞟前座的司机,提议道,“换个地方谈,怎样?”
    “好!”夏正帆欣然同意。
    “去二十一号(政治警卫署的别称)。”罗之江拍了拍司机的肩。
    一路无话。
    办公室门一关,罗之江就快步走到窗前,闭窗、拉窗帘,一气呵成。
    这么一来,空气就流通不畅了,夏正帆的肺可受不住,进而引发剧烈的咳嗽。罗之江赶紧用力推开靠近办公桌的那个座钟,让一道暗门显露了出来,罗之江轻轻一拍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阴冷的风携着地底世界特有的湿气,直扑正面向暗门而坐的夏正帆,凉丝丝的、黏糊糊的湿气,轻贴着他的脸,令他的精神气顿然为之一振,脑子也活络不少。
    “要我下去和你谈话吗?”夏正帆问。
    “那倒不必,这不过是个通风甬道。”罗之江有意无意地解释说,“通道很长,很窄,但仅能容小孩爬进爬出,连我这样的身子都不行。就更别说能让人藏身了。”
    “呵,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就算这是你的金屋藏娇之地,我也不会感兴趣。”戏谑一笑,夏正帆收笑,正色问,“什么事?”
    “是……关于……”罗之江面露迟疑之色,“你知道‘影子’吗?”
    “影子?”夏正帆指了指身后、又指向罗之江身后,“你、我身后不都有影子吗?”
    “咳!你弄错了,”罗之江解释道,“我说的是个人。”
    “还有叫影子的?”夏正帆轻笑,“这倒新鲜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之江拿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夏正帆,随即眼帘低垂,漫不经心地说,“他也是干我们这行的,是戴笠的一张王牌。一直深藏于我们这边。”
    “哦。”夏正帆表现得兴致缺乏,一夜未眠,他闲倦得很,一个呵欠说来就来。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后,他说,“就为这事?还有别的没有?有,就继续说。没有,我就回去睡觉了。”
    “当然有。”罗之江说,“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那我该恭喜你,又是大功一件了。”夏正帆讥诮一笑。
    “功劳不功劳,现在我们先且不说。”罗之江面色微微一红,旋即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你就不问问他是谁吗?”
    夏正帆不耐烦地回应道,“好吧?你让我问,那我就问吧,他是谁?”
    罗之江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光芒,阴沉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这说的是谁啊?”夏正帆奇道,“我吗?”
    “没错!”罗之江点头,“正是你!”
    夏正帆马上就翻了脸,“你吃错了药哉,拿这种事与我寻开心。”
    罗之江没被吓到,“是不是玩笑,你比我清楚!”
    “我看你又犯病了!”夏正帆直戳罗之江的心窝子,“赶紧回家吃药去!”说完就起身,打算走人。
    罗之江伸手一拦,“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正经的。”
    夏正帆面露不悦,“你这叫正事吗?我看你是在胡闹。”
    罗之江对夏正帆的怒气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成理君供出的那个‘影子’,让人感觉与你太相似了。”
    “比如说?”夏正帆反问
    “他说,这个人不但熟知七十六号的情况,还与南京政府里的一些高官来往密切,并说,这个人还有个别号,叫鉴冰室主人。”说到此,罗之江眼帘一挑,直视夏正帆的眼睛,继续说,“其实,就算你是‘影子’,我也绝不会动你半根毫毛!”
    “我看你是在信口开河,越说越离谱了!”夏正帆不打算再与罗之江纠缠,拔脚就走。
    罗之江再次出手一拦,“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夏正帆冷冷地说,“他在那里胡说八道,你也当真,你就不怕这是他居心叵测,使的反间计吗?你晓不晓得,我这颗人头,在军统那里值多少钱?一百万!你值这么多吗?”
    “说话不要那么尖酸刻薄,好不好?我的人头是值不了那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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