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88章


李逸群的眉头轻皱,“有什么心事吗?”
    “啊?!”
    钱蕴盛一回过神,忙不迭地放下水杯,跑了出去,不到片刻,又回来了,裤子尚未换,裤腿依旧是湿嗒嗒的一片——李逸群接了个电话,立即把钱蕴盛叫回来了——余玠死了!
    钱蕴盛一时未反应过来,反问道,“谁?”
    “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这可不好啊!”李逸群奇怪地看了钱蕴盛一眼,“那个会破译密电文的家伙,上次就是他挑拨离间,导致了我们之间的误会……”明明是他主使的事情,他却把自己说得很无辜。
    钱蕴盛恍然大悟,“哦!是他啊……”
    与他有何关系?莫名其妙,钱蕴盛扭头走到隔壁,继续换裤子去了。
    关系大了哉,李逸群如是说。
    确实很大:
    余玠一死,尚在软禁之中的沈正醇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很有点畏罪潜逃的意思在严防死守的情况下,还是漏出了一丝风——清乡的铁壁合围,不也没奏效吗?
    走了沈正醇,还有成理君,此事与他难逃干系:具体实施刺杀的人,是成理君的老部下。
    内中的关联并不复杂,还很简单,简单到李逸群一眼就可以看出个中的微妙之处。余玠死了,若就死一个人,这事还没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在官场上混的人,谁都会干这事——对付日本人一样的,同样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虽然日本人只学了点皮毛,但人情世故还算相通的。
    暗杀的关键在成理君,生日宴是他开的,人是他请的,要说与他没关系,这话只能骗三岁的小孩。
    成理君哪会坐以待毙,为了保命,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出卖人嘛,他又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在实施刺杀余玠一事时,他就想好了退路,把责任往赵行曼身上推。实质上,他这样做,是得到了戴笠透过某个渠道传达来的授意,赵行曼的身份不简单,不单单是他推测的那样是苏俄的情报人员,其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中共。
    一个地下工作者再无所不能,也会失误。谢振华也是人,也会糊涂,也会犯错误,而且地下工作者一犯起错误来,就必然是巨大的,惊人的——小的也会变成大的。
    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之时,谢振华有了恐惧之意。
    恐惧像四十度的高热自胸间生发,传遍周身,令谢振华感到四肢无力、心跳如鼓、头脑一片空白。这是他从事地下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恐惧和无助,就像绳索一样,死死地困住了他,把他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分毫。
    有一种奇怪的念头促使谢振华从床上起了身,跛着脚在房间里徘徊——也许只是为了表明除了躺在床上,他还能下床走动。
    也许是,他在思考合作——
    成理君这么认为的,谢振华如此被“困兽”,这此情此景,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在落水之初,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同情加上自怜自叹,他想都不想,就同意了谢振华的请求,开窗透气,看谢振华不良于行,他没多想,也不想多想,就开了窗。
    只见眼前的身影一晃,就掉了出去,拉都拉不住——谢振华跳楼了。
    成理君的结论是分析出来的,没有真凭实据。但这分析不乏一定道理,李逸群自己也觉得,身边的人虽然心眼多,却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只会打小算盘,属于清汤寡水,一眼就能看见底,唯有夏正帆,他们是如此相熟,他还是看不透他,加上这么一说,他有点被点醒了似的。
    这天下午,夏正帆刚午休过,在听收音机,收音机里间或地插进了一个脚步声。脚步声在他门前停落下来,却没有敲门声,只有窣磕的声音,像蛇游走一样,隔着门清晰地传入了他的房间。夏正帆见是一张纸,过去拾起来看,是陌生的笔迹。仅看了一眼,他就感到像被抽了一鞭,想冲出门去,把那个人给叫住。但走到门口,他想了想又止住了,再次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他又感到被抽了一鞭,于是冲到窗前,隔着满是小孔的窗帘向外张望了一眼——是她!
    他很想张口叫住她,但终究没这么做,那些不该在他家附近出现的人,明显比几日前多了一些,但这于她无干碍。路,她照样走,走得匆忙,但不慌乱,仿佛她仅是路过而已……
    眨眼间,她的身影消失了。
    留给夏正帆的,不是惆怅,而是一脸的严峻,他将纸条丢入了壁炉里,纸条很快就燃了起来,转瞬间就化为了灰烬。他俯身拿起通条,搅散了那堆灰烬,起身时,微笑挂在了他的脸上——敲门声响起了……
    只一声过后,门就被在外的人粗暴地撞开了,有人冲了进来。
    夏正帆厉声说道,“出去!”
    那些人仿佛未听懂,依旧向夏正帆走了过来,并很快把他围了起来。
    “跟我们走!”为首的说,“请跟我们走!”
    “好吧!”
    就一起走了。
    夏正帆一出家门,就不再是被请着走,而是被拖着走——沉重的脚镣手铐,对于身体虚弱的他来说,是个不轻的负累。
    一走就走进了七十六号,故地重游,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之前,没人敢把夏正帆怎么样,但这次不同:先前的斯文有礼,一点都没有了,取代的是严刑拷打,从前的客气礼貌,变成了谩骂恐吓。
    是翻脸不认人吗?
    李逸群的说法是,若夏正帆真是重庆分子,他绝不会动夏正帆一根手指头,但对中共地下党,他没必要那么客气。在他们这个世界里,中共地下党是异类,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没有污点的人,是不能叫人放心的,那会让他自惭形秽。后一个说法,他没能说出口?在心里说了。
    审问肯定是没结果的,夏正帆的表现,也充分地说明他是个中共地下党无疑——充分表现出了一个中共地下党惯有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宁死不屈,视死如归。夏正帆的嘴不仅是贴了封条,还浇注了铁水,很是紧密严实,即使受的刑很残酷,都始终未吭一声,实在扛不过之时,夏正帆就闭上眼,然后昏死过去。
    昏迷之中,可以听到类似梦呓——这类停留在李逸群的想象中的情形,是一种奢望。即使是昏死过去的夏正帆,也是紧咬牙关——口冒鲜血——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审问到这个地步,就再无任何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有人提议,给夏正帆发一张通往黄泉的船票,马上就有人附议,周明海如斯,钱蕴盛如斯,还有岩井也如斯,还有很多人如斯,都觉得夏正帆没有再活在这个世上的必要了。
    夏正帆的死是必要的,周明海可以对一个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人有所交代了;钱蕴盛的态度无疑是暧昧的,大义灭亲让他博得了一致的掌声,应有的哀伤、尴尬并未出现在他的脸上,仿佛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不是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弟,而是一个陌生人;岩井其实并不希望夏正帆死,虽然他一度在决定夏正帆的生死与否的问题上选择了投赞同票,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真实想法,他想的是,如果让夏正帆活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夏正帆是个编假情报的高手——用来反作用于中共,然这仅仅是个选择而已,要夏正帆死,自然有让夏正帆必死的道理……
    夏正帆神秘地……
    关于夏正帆的最终去向,很是扑朔迷离——
    在这个冬天,汪记大员们谈论最多的是那个带走夏正帆的人,都说他有点神秘,李逸群关于为何放走夏正帆的说法令人不置信,似乎仅是他神秘的一部分。
    这个“他”其实是个女人。
    这也是她神秘的一部分。
    只有少数几个知情人,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很神秘,说穿了,一点都不神秘,如果这些大员们有幸见到她的面,就会发现那层神秘的面纱薄得跟一张纸一样,轻轻地一戳就破。
    她姓雷名琬,却又不姓雷,和所有秘密世界的人一样,雷不是她的本姓,就像逢场作戏时,戴在脸上的面具一样。她,还有另外好几个称呼,李夫人的堂妹,黄松鹤的夫人。是了,这个女人出现当时,还给李逸群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那笔失踪已久的钱有下落了。作为交换,李逸群要把夏正帆交给她,至于她为何要这样做,她解释说,是夏正帆指使乌二杀死了她丈夫。
    空口无凭,证据是有的,她拿出相关的证据,严格说来,算不得太过硬的证据,甚至还有些牵强,仅仅是一些捉风捕影的内容。
    按说,不能置信的东西,是说服不了人的,但就把李逸群说动了,如何说动的,那就是他与她之间的秘密了,一个之后让李逸群死得不明不白的秘密。
    黄夫人走时,带走了夏正帆!
    这是李逸群的秘书在一次醉酒后说出来的,怎么带走的,他其实也没看见。
    令人奇怪的是,出了夏正帆这种中共的间谍,日本人的反应平淡得出奇。实质上,哪会没反应呢?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但有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夏正帆消失了,像影子一样消失了!
    影子也消失了,所有知情者晓得的那个影子消失了。
    但影子又出现了——
    快一年后,在秋冬交替之际,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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