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迟迟归

第23章


  她了然,只笑道:“饿了,吃饭去吧。”
  于是他带她去吃饭,还在上回那地儿,迎面是条江,顶上架了帷幔,灯柱旁点缀花草。他点了白灼虾和素炒,给她倒了酒,又替她剥虾。十指一连动,掰头去壳挑虾线,白净的虾肉一颗颗丢进瓷盘,端的是利落干练,惹人垂涎欲滴。
  这回,她再不会不解风情地拒绝。
  要说这冯殊阮曾经是块砖,如今倒像块海绵,虽不如豆腐柔软,却到底柔和许多。姜戍年待她比从前更好,面对她的变化,却始终惴惴不安。他暗中观察数次,何冰寒有时会打电话给她,她要么不接,要么寥寥几句带过,更多时间望着江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这头小心翼翼陪着,公司那头却热火朝天,leif打来电话,说冯沐川为了见他,已去公司堵了好几回。这回他却不愿意再躲,主动约冯沐川见面,就在他办公室,那话也挑明着说:“有什么招儿您尽管使,我奉陪到底。”
  冯沐川穿着西装坐在沙发,闲适地翘了腿,微笑着扶了扶镜框:“我来不是跟你谈生意,是问你要人。”
  他当听了一笑话,满不在乎:“抢人地盘,霸人家产,把人扫地出门还翻脸不认账,你有什么立场问我要人?”
  冯沐川高深莫测地笑:“或者你让我跟她见一面,人你爱藏哪藏哪,我不拦着。”
  姜戍年从烟盒里掏出支烟,点燃了放嘴里:“除了见面,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也不拦着。”
  冯沐川也不恼,始终带着淡淡微笑,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走前丢下一句:“既然合作不成,就别怪我不客气,你好自为之。”
  他照旧不以为然,却在公事上下了狠心,因为冯沐川对他彻底失去信任,一面担心他出卖,一面想着吞并他的财产。而姜戍年也不轻松,一面担心冯沐川洗钱的事儿暴露,殃及自己,一面也要防着他在生意上使诈。
  曾经亲密合作,如今撕破脸的俩人就这么扛上了。姜戍年为此没少操心,天天陪人喝酒谈生意,有时候喝得多了,醉醺醺回去,但他酒品不错,一般都能自己打理自己,整完了自己回屋睡一觉,隔天一醒,什么事儿没有。
  但他也有过的时候,醉得一塌糊涂,衣领歪了,人也麻了,又沉,leif和冯殊阮俩人合力才能把他弄床上去。腰刚挨着床,重心偏移,顺着腿往下滑,便沉沉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吐出的气全是酒味儿。
  冯殊阮去架他胳膊,刚一上手,却听他含糊不清地叫:“阮阮。”
  冯殊阮顿住,没动。
  “相信我,你失去的,我会全部帮你讨回来。”
  这一句却说得清清楚楚,一点儿不含糊。
  原来撕破脸不是为了别的,仅是因为爱着她还不够,还想给予,把从他手里丢的东西,原原本本归还。
  ☆、第二十五章
  Leif知道原委,当下看了冯殊阮一眼,一边帮着把他架上床,说:“全是不着边儿的话,谁也没失去,谁也用不着你讨回来,好吧。”又看着冯殊阮,“别理他,喝醉了就这混样。”
  冯殊阮没说什么,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又倒了蜂蜜水放床头凉着。姜戍年这一觉睡了仨小时,醒来时屋里亮着小灯,窗户没关严实,透进小风,他被子倒捂得严实,也不觉得冷,反吹得神清气爽,接着掀了被子下床,这才看见床头的水。
  他愣了愣,随即笑开,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窗外的夜寂静安宁,他先去洗了澡,再往窗前一站,增强百倍的精力全数释放,别提多精神。那卧房赶巧儿在一拐角,站在窗前将好能看见一层琴房的玻璃幕墙。
  那会儿大概凌晨两点,琴房却通彻明亮。冯殊阮坐在椅上,微埋着头,身前架着琴,手里没运弓,正专心致志练指法。滑过肩的头发遮住她半张脸,裙下是纤细的脚踝,一双白净的脚贴着地,身后的琴架架着块羊毛披肩。
  不出两分钟,她渐渐停止手里的动作,就那么盯着窗外的藤蔓,不知在想什么。刹那间,人和物仿佛被时间凝固,倒印在干净明亮的玻璃墙,像与这世界隔断。
  姜戍年在窗前看着,连同神情也跟着楼下的人一块儿静止。不出半小时,她终于起身放下琴,又拎了披肩关了灯,整个世界才彻底陷入黑暗。他重新回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再也睡不着。
  公司的生意如火如荼进行着,他极尽办法,凡是和冯沐川沾边的生意,不论大小,能抢的全抢,
  哪怕自己拿着没用,宁愿转手卖给别人,也不落他一点儿好处。
  其实也是压了一赌注,洗钱那事儿他吃定冯沐川不敢怎么样,好歹俩人栓一块儿了,一完全完。冯沐川那么贪钱,想报复他,也断不会把自己卖了。
  但冯家根基厚,产业大,别说扳倒他,就目前抢生意这招来说,对人也不过是隔靴挠痒,没什么影响。想来想去,不如多拉几个同伙,借合作名义和他对峙。
  但这事儿也不好办,人有固定合作对象,半道儿搅和进去不厚道不说,还没信誉可言,只能花心思搞新项目,往新项目投资。
  为这,他和城中几大巨头时不时见面吃饭,也不谈合作的事儿,先建立感情。几人中数他年轻辈分低,只能好吃好喝多陪着,人不喝酒,他不能不喝,人说你跟他喝了不能不跟我喝,于是一杯接一杯,酒量就这么练出来。
  那夜下很大的雨,他醉得颠三倒四,下车后也不让司机送,独自跌跌撞撞上了楼。
  房门被砸响时窗外正电闪雷鸣,冯殊阮惊得从床上弹起,木讷地坐了一会儿,听窗外轰隆隆的雷雨声,半天才缓过神。门外的人继续砸,比暴雨还紧凑,她下床跑去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具魁梧的身体。
  姜戍年个头很高,半个身体倚着她的肩,她吃力地扶着他的腰,没走几步,却因撑不住而将他摔在地上。
  人也不起了,就那么赖在地上:“开灯!”
  她便跑去开灯。他不适应强光,微眯着眼,双颊通红,靠着床尾,抻开长腿,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给他脱鞋。
  冯殊阮看了他一会儿,极轻地叹了口气,接着跪在地上替他脱鞋。慢吞吞刚脱掉一只,他的耐心已用完,自己麻溜蹬脱掉第二只,那皮鞋便翻了个个儿,嘣咚一声滚到一边,还淌着雨水。
  他朝她迷瞪着眼,伸出指头点了点:“阮阮!”接着扑过去,却被她躲开,只碰到半个肩。房间刹那诡异地安静,俩人僵持着没动,她将要发火,却听他笑起来:“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
  接着调了个个儿,腰板靠着床尾凳,眼皮耸拉着,呼吸一轻一重,明明醉成一滩泥,却字句分明:“躲什么,我说过不动你,就绝不会动你。”
  一语将毕,便歪着脑袋,睡着了。窗外雷雨交鸣,他睡在地上,雨水淌了一地。冯殊阮拖不动他,便扒了他的衣服裤子,光溜溜的身子只剩条平角裤,又拿毛巾粗略擦了擦,接着给他盖了条毯子。
  然后她去了客房,却一夜未眠。隔天姜戍年醒来时,雨停了,天照旧阴沉。他在地上躺了一夜,胳膊腿都僵了,洗完澡后随便挑了件衣服披上,接着便下楼,那会儿冯殊阮正在厨房做饭。
  清粥,小炒,糖醋排骨,品种不多,样样入味儿,光闻着都快流口水。他昨夜只顾着喝酒,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饿得厉害,伸手夹了块儿排骨就往嘴里放。
  冯殊阮正搅着锅里的粥,看他一眼:“洗手了么?”
  他将排骨嘬得滋滋响,含糊不清道:“刚洗了澡。”
  等菜上桌,又一边喝粥一边调侃她:“昨晚你帮我脱的裤子?”
  她正夹着菜,也不看他,说:“以后少喝点儿吧,这么大个子,喝大了连个扶你的人都没有。”
  他笑:“这段时间忙点儿,应酬多,我可不爱喝那玩意儿。”
  俩人没多说什么,姜戍年恹恹的,精神不太好,许是昨晚没睡好,吃了饭便又上楼补觉。这一睡又是仨小时,天阴似夜幕降临,他转醒时头晕脑胀,费了点劲儿才睁开眼。
  接着便浑身燥热,绵软无力,起身往上坐时才看见半趴在床尾的冯殊阮。她蜷在地毯上,缎子似的黑发散落半个肩,愈显肌肤嫩白,身旁的案几放着药和水杯,身后是金色月季花团的罗马帘。
  他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床尾的冯殊阮正巧醒了:“别动。”
  声音方有将睡醒的沙哑,接着她起身走过去,揭了他头上的毛巾,往他嘴里塞了一温度计:“你发烧了。”
  他这才弄明白,笑了笑,说:“最近太忙身体也弱了,淋了场雨就发烧了。”
  因口中含着温度计,那声音含糊不清,像咬着一颗糖。
  冯殊阮看了他一会儿,道:“钱是赚不完的,你不用这么拼。”
  他眼睛带笑,继续含糊着说:“那不行,我一个人怎么都无所谓。”许是嫌说不清,便抽了温度计,声音刹那敞亮开,“好赖你跟这儿住着,回头你哥知道我没拿最好的伺候你,不得找我麻烦哪。”
  说完又乖乖把温度计放回嘴里,笑意满满看着她。冯殊阮和他对视,眼里却无笑意,像是忍了很久,才终于开口:“你别这样。”极短暂停顿的刹那,连空气都凝固了,姜戍年来不及反应,却听她接着道,“你帮他转移财产,他拟好合同骗我签字,后来又将我扫地出门……这些事儿,我都知道了。”
  他当下一惊,嘴里的力道没了,那温度计从口中跌落,挨着被角,啪一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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