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迟迟归

第31章


  说着,把盒子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也不打开来看,问:“怎么想起送我东西?”
  “想送就送了呗。”她脱掉外衣,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毫不客气地赶人走,“不早了,你回吧,我也困了。”
  姜戍年掂着手里的东西,下楼时觉得很颓败。一晚上试了好几回,怎么也开不了口,毕竟那是她深爱的人,先前遭冯沐川背叛,她面上什么也不说,苦痛都咽进心里,如今爱人逝世,又该怎么承受。
  看她面若桃花,一派潇洒倜傥,那话到了嘴边,就更加说不出口。他其实别无所求,只愿她美好如初,不经受打击变故。
  姜戍年上车后,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启动汽车,借着灯光又看见方才从她手里接的盒子。遂打开来看,是一胖头公仔,竖起两只大耳朵,笑开的嘴几乎咧到耳根,模样十分憨态可掬。
  那树脂公仔穿了件翠绿马甲,白色的纽扣像颗按钮。他拇指朝下按了按,安静的车厢立时传来涓涓音乐,低沉的调子正串成一曲荷塘月色。
  原是她自己录的大提琴乐。他看着那公仔,脸上浮出笑容,久久未散。
  隔天乔家举行何冰寒葬礼,肃穆的礼堂,哀伤的乐,堂上的黑白照被鲜花簇拥。乔夏雪几度哭瘫了身子,不便被人扶着,便安排她坐在灵牌前。
  来往的大多是乔之富生意场上的朋友,一枝鲜花三炷香,排着序儿替他续上。通明的烛火在像前照耀,衬得那张脸愈发年轻,一点儿不像进了天堂。
  姜戍年看着遗像上的那张脸,一时说不来什么感受,虽对何冰寒这人没什么看法,但隐隐觉得遗
  憾。再者,人就这么去了,待冯殊阮知道,迟早惦记一辈子。
  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本是一桩伤心事,何况人活着那会儿,她心里也没他什么位置。
  此后,又过去两天。
  这两天他始终心神不宁,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担心冯殊阮万一知道何冰寒去世的消息会受不了,却不知,这姑娘大概和他命里犯冲,太会来事儿。
  那晚他又一次驱车去她家楼下,没别的目的,就想亲口把何冰寒的事儿告诉她。有了上回冯沐川
  那事儿的教训,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毕竟这姑娘不像常人易把控。
  在车里斟酌良久,他才下车准备上楼。将走了几步,却碰上从楼里出来的许小乐。
  她手里抱了一箱子,看见他时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问:“她在楼上?”
  许小乐愣了愣,面色尴尬,犹疑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儿,见他抬腿上楼,却又横过来挡住去路。
  “那什么……她走了。”又迟疑着问,“您不知道吗?”
  他皱起眉头:“去哪了?”
  “……利比亚。”
  姜戍年脑中有刹那空白,随即怔了怔,仿佛她在说笑话。
  许小乐接着道:“这事儿早安排好了,仨月前台里就找过她,那会儿她还没决定要走,后来冯沐川不是摊牌了么,何冰寒又不清不楚老缠着她,亲人背叛,爱人也结了婚,大概没什么念想了
  吧,她就同意了。”
  他一时半会儿仍然无法接受,皱了眉问:“何冰寒的事儿她知道?”
  许小乐于心不忍地点头:“走前在他坟前哭了一个下午。”
  他的心瞬间空了,就像偌大的山忽然塌了一角,坚实的巨石和着泥土全数跌进不见底的深渊,亦
  像从高处猛然跌落的失重感,身无大碍,心却几经回落,像死了几百回。
  许小乐方才透露的信息渐渐在他大脑扩散,直至终于吸收接受,无边的疼痛便四下散开。
  这感受太猛然凄烈,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冬夜的风像刀子般冰冷,路灯下的黄晕浸在冬雾里,他在灯下来回走,最后站在枯树下点了支烟。
  许小乐将怀里的箱子搁在地上,他垂眼看过去,是寻常生活用品。
  她说:“我劝过她,但不管用,太倔。”
  何止倔,太不近人情,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是天生如此绝情,还是不知道她对他的重要
  性,亦或明知却毫不在乎。他的心阵阵抽搐,怎么就爱上个没有心的人,这人就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匕首。
  蓦地就想起很久以前,许小乐在一开始就劝过他,说冯殊阮就是一钉子,他要是不嫌疼就去碰。
  他觉得她说的不对,要真是一钉子就好了,拔/出来就不疼了,可冯殊阮不是钉子,更像是注入他体内的毒/药,一旦发作,每个细胞都被疼痛折磨。
  这大概就是leif常说的报应,他曾经不把人的付出当真心,终于轮到别人不把他的情意放在眼里。
  ☆、第三十三章
  许小乐见他六神无主,便在树下陪他站着,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开口劝道:“天这么冷,要不您先回吧,这人已经走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您跟这儿等着也没用啊。”
  他扔了烟头,用皮鞋去踩火星子。数九天特冷,那瘦长的手,裸/露的耳已在天寒地冻中发红,接着无意识地顺了顺大衣,看着许小乐:“送你回去?”
  嗓门暗哑,似充了血。
  许小乐朝大院儿门口努努下巴:“开着车呢。”
  他点点头,随后钻进车里,又坐了片刻,往楼上那扇窗户看了看,接着转了方向盘,将车开了出去。哀莫大于心死,那一刻愤怒烦恼统统消失,只剩绵长的痛。
  再说远赴异国的冯殊阮,就像许小乐说的那样,何冰寒去世的前仨月台里就已经找过她,她几经考量办了手续,却在临走的前一晚得知何冰寒突然离世。
  何冰寒送她回家的那天中午,提出解决他和乔夏雪的事儿,当时她心中畅快又哀伤,畅快的是,盼着他能回到身边的潜意识终于跳脱出来,堂堂正正地释放,哀伤的是,恍惚间又觉得盼这个没劲。
  关于冯殊阮的心理变化,前面已提过,许是盼得太久,抑或那份感情已在暗流涌动中悄然变质,等他终于松口时,她却不在乎了。
  当天她还未来得及消化复杂的心理感受,何冰寒便毅然决然开门离去,等到头脑清明再打电话想告诉他已决定要出国时,那头却始终无法接通。
  接下来的几天,何冰寒一直失联,直到临走的当天上午,乔夏雪找上门来。
  她双颊干瘪,蓬头垢面,爬纹的眼角始终有未干的泪痕,见到冯殊阮的第一眼便给了她一耳光,说:“你为什么不放过他?”接着那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只听她带着哭腔接着道,“要不然,他也不会跟我离婚……也就不会死。”
  冯殊阮呆了,还未反应过来,乔夏雪却双腿发软瘫了下去,一边哭诉一边忏悔,说早知这样就不该阻拦他们相爱。
  她整个人都懵了,看着乔夏雪臂上的孝牌,更加惊慌失措。等冷静下来接受事实已是半小时后,那会儿浑身发冷,不自主地颤栗,两分钟的留白什么也不能思考,只木然地看着乔夏雪伤心欲绝。
  随后乔家司机上楼,将她搀走,临别前还对冯殊阮说抱歉:“大概是太难过了,也没个说话的人,家里都怕她再受什么刺激,这才由着她找到你,她说了什么难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哪说过什么难听话,流干眼泪,哭干嗓子都不够释放那满腔的悲痛,哪还有功夫埋怨他人。
  之后,冯殊阮呆坐仨小时没任何动静,直到台领导来电嘱咐她在那边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她眨了眨干涸的眼,喉头有些发疼。
  这能上战场的姑娘果真不是一般人,如此难过的关头,她的心已连着胃一块儿痛,崩溃的思绪竟夹缝求生一丝理智,那理智支撑她并未完全倒下,支撑她把决堤的泪咽进心里,直到走进墓园,看见何冰寒的遗像。
  山上的风像魔鬼呼啸,她盘坐在墓前,拎了半瓶白酒往小瓷杯里倒,那眼泪便哗哗掉下来:“这几天我准备了好多话,没想到竟是坐在这儿和你说。”
  满杯酒搁在墓前,她看着碑上的像,“我要走了,那天我要是早点儿开口,你是不是就没事儿了。”尾音已颤抖,她顿了顿,含泪接着道,“我们以前那么好,却谁也不挽留谁,你结你的婚,我出我的国。后来我后悔了,又不忍打扰你们的小家庭,不管你爱不爱她,好赖跟她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不能说出口,就一直盼啊盼,盼着你离开她。那天你终于开口说要解决,我却一点儿也不开心……你说,这人与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当初你离开我跟别人结婚过日子,心却一直没变,而我看似守在原地等着你,其实心已变了,就在你离开的那天,我才发现我好像没以前那么爱你了。”
  她说到这儿又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也好,就当我们还互相深爱着,你走得也高兴些”。
  那满脸的清泪就没断过,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聊,就着刀子似的白酒,想到什么说什么,回忆从前,议论现在,最后说到乔夏雪:“她才是最可怜的人,明知你不爱她,还死心塌地跟你结婚,结果又失去了你。”
  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又说,“你要是在天有灵,就别挂念我了,我好着呢,多保佑保佑她吧。”说罢,撑着麻痹的膝盖站起来,揭掉飘落在鲜花上的枯叶,“我要走了,去利比亚,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她把剩下的白酒全数洒在墓前,又整理了鲜花和蜡烛,最后看着碑上的青年,那清晰的轮廓渐渐被泪水模糊,只听她颤抖着道了句:“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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