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信条

凯琳知道，今天将是自己的最后一天。
    她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钢铁方阵，思考着最后的心事。
    村里的老幼应该已经开始向更高处退去了，虽然走得不快，但是她会想办法拖延出足够的时间，更何况他们还有斯温兄弟跟着，只要追兵不多，应该也可以应付一阵。
    那个废物贵族趁乱逃走了，不过也无所谓，可惜没能把诺瓦救出来，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凯尔那个笨蛋，明明连匕首都不会用，居然还想留下来跟敌人拼命，把他打晕的那下会不会太重？希望他以后能变得坚强点……
    留在村里的人默默地聚集在凯琳身后，一言不发。他们明白自己今天的命运，也明白迎接他们的只有绝望，他们并不勇敢，也惧怕死亡。他们之中一些人的腿在颤抖，一些人的脸在抽动，但他们还是坚定地站在了这里，毅然用血肉之躯横在钢铁军团之前。
    因为已经无路可退，因为身后便是父母妻儿，即使再恐惧，即使再绝望，但如果想伤害他们的家人，就要先跨过他们的尸体。
    他们无须勇敢，因为想要保护家人的意志已经超越了求生的本能。
    他们亦无须恐惧，因为他们将用自己的生命，为家人争取逃脱的时间。
    悠长而嘹亮的号角声响起，面前钢铁军团踏着整齐的节奏缓缓向这里开来，连大地似乎都在敌人的脚步中颤抖。铁甲方阵的士兵举着坚固的盾牌，盾牌后面伸出尖锐的长枪，在阳光之下反射出锋利的光芒。
    这便是敌人，一群全身包裹着钢铁的战争机器！
    他们不敢开口说话，怕一旦开口便会暴露自己的软弱，怕一旦开口便再难维持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所以只好握紧手中的镰刀，沉默地望着前方。
    “嘿，好大的阵仗。”有人打破了沉默，是站在最前面的凯琳，她回头露出微笑：“你们说，这得有多少人？”
    所有人都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觉得怎么着也得有一万吧。”手持镰刀的中年男人吐出一口气，回答了凯琳的提问，他是一位普通的父亲，女儿莉莉正随其他人走在前往山顶的路上。
    “别胡扯了波尔，这点人还没城里赶集的人多，能有一万？”村里的老铁匠提着锤子，豪爽地笑了笑：“最多也就三四百。”
    “你才胡扯，你根本就没去过城里，怎么知道赶集有多少人？”波尔反驳。
    “我怎么没去过？我去城里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老铁匠生气地吹着胡子。
    “别骗人老麦，你根本就没去过城里，而且只要出了村子就会迷路。上次你要买锤子还是我给你捎回来的。”一个年轻人插入争执。
    “就是！不过我也觉得那群人没有一万，顶多三千。”
    “三千都多，最多八百……”
    身后的人们七嘴八舌地争执起来，吼叫和笑骂声此起彼伏，即使手依旧在颤抖，但大家已都不再沉默，取而代之的是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肆意的交谈，渐渐的，那些呼喊和叫骂变成了充满勇气的言语：
    “嘿，这下咱也过把英雄的瘾！”
    “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
    “凯琳，上吧！”
    声音依旧颤抖，但眼神已不再恐惧，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一群真实而又可爱的傻瓜。
    看着这群可爱的家伙，凯琳温柔的笑了。本想单独留下来面对这一切的她，此刻却能和这群值得信赖的伙伴在一起，已经，死而无憾了。
    凯琳急忙转过身，下意识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能遇到你们这群家伙，实在是太好了。”
    而回答她的是村民们爽朗的笑声。
    下一刻，凯琳蹲下身抽出匕首，如猎豹般义无反顾地向那片钢铁的树林冲了过去。
    “杀呀！”身后的人们端起锄头，挥舞着镰刀，大声吼叫着跟了上来。
    纵然如此，势力的悬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将是一场绝望的战斗，亦注定了勇敢的人们惨烈的结局。
    ——————
    听到厚重的号角声，文恩下意识催促马匹向前行进。即使是熟悉山地的马，在复杂的山林地形中速度依旧不快，再加上文恩没有骑马经验，只得在山路上缓慢前行。
    “不用在意，不过是一群山贼而已，死有余辜。”文恩身旁是随后赶上的米歇尔，他怜悯地看着文恩：“我第一次见到杀人的时候也不太习惯，但一想到那些贼寇罪有应得，也就见怪不怪了。”
    “嗯，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文恩僵硬地笑了笑。
    号角声再次吹响，隐约传来喊杀的声音，似乎离这里很远，文恩心中一阵焦急，粗鲁地甩了甩缰绳。
    “估计已经开始了，不过别着急，应该没那么快结束。”米歇尔见他如此急躁，以为他是急着去看热闹。
    文恩机械地点了点头。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份焦急究竟从何而来，对方可是山贼，无论有什么苦衷，依旧改变不了应该被剿灭的事实，可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会如此纠结？
    “以后有机会一定交你这个朋友。”凯尔挂着一脸欠揍的微笑。
    “我叫莉莉，八岁。”莉莉揉了揉可爱的眼睛。
    “他要送死吗？快拦住他！”陌生村民的呼喊。
    ……
    混乱的思绪在脑中纠结，文恩一时找不到头绪，只好紧紧攥着缰绳。
    大约又走了一刻钟，文恩被殿后的骑兵队拦了下来，米歇尔表明身份之后，两人才得以继续前进。
    沿着小路闪过几个大树，视野豁然开朗。可是，呈现在文恩眼前的，却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原本平静的村子里，此刻已燃起熊熊烈火！出口的栅栏、简陋的茅屋和单薄的帐篷，一切都在熊熊燃烧！黑烟滚滚冲天而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滚烫的空气迎面而来，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远处，几名弓箭手依旧在不断地向村里射出火箭，箭头上浇了油，即便飞得再远也不会熄灭，而那些茅草和麻布搭成的屋子一碰到火便会整个燃烧起来。另一处的空地上，堆满了尸体，身上都穿着粗旧的布衣。那是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们，他们的手无力地垂着，流出的血染红了地面，仿佛在用自己的鲜血在向大地神灵控诉着这一切。
    这就是地狱，是人间的地狱。
    人间地狱的恐怖场景，就这样赤裸裸地刻入了文恩的瞳孔，更让他害怕的是，正在制造这一切的人们，脸上居然还带着肆虐的笑容。
    “唉呀，可惜，已经结束了。”米歇尔无聊地撇了撇嘴，抱歉地看向文恩：“不好意思啊，什么都没看见。”
    “太过分了。”文恩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切发呆。
    “还好吧。”米歇尔闻言耸了耸肩：“毕竟士兵们也要发泄一下，不过在山里居然还敢放火，确实有点玩过头了。”
    自己来晚了吗？文恩不禁这样想到。但即使早来一步又能如何呢？弱小的自己没有立场帮山贼说话，更没有权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就是世界，这就是战争。
    “那边怎么了？”米歇尔指着在不远处聚集的一群士兵：“走过去看看。”
    米歇尔翻身下马，朝那边走去，文恩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只是机械地跟了过去。
    “报告大人，这里有个贼人还有气儿。”看到米歇尔的身影，围观的士兵端正地敬了个礼。
    “哦，我看看。”人群自觉地让开一侧，出现躺在地上的身影——
    绿色的皮甲破损不堪，上面惊心动魄地插着几支羽箭，原本美丽的褐色长发狼狈地披散着，上面沾满了鲜血与尘土，健美的大腿上中了一箭，鲜血涌出伤口，汨汨流个不停。女子双眼紧闭，一息尚存，双手依旧握着匕首，但已毫无还手之力。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绑架文恩的山贼女头目——凯琳！
    “是个小妞啊。”米歇尔吹了声口哨：“中了这么多箭都没死，命真硬。”
    文恩看到凯琳的样子也吃了一惊，前几天还那么强势那么美丽的女子，此刻却已落到如此田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凯琳，文恩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心情反而愈加沉重，既然连凯琳都这副模样，那其他人更是凶多吉少！
    “看起来也活不长了，给她一刀痛快的吧。”米歇尔叹了口气：“明明长得挺标致的，可惜了。”
    身后一个骑士闻言抽出佩剑，径直走到凯琳旁边，将长剑双手反握，眼看就要向下刺去。
    “等一下！”
    制止的话语脱口而出，连文恩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话刚喊出口文恩便后悔了，这里可是战场，自己虽然顶着个贵族的头衔，可对这些杀红眼的士兵们是没有丝毫约束力的，一旦说错了什么话，连文恩自己都会有危险。
    士兵向米歇尔投去询问的眼神，米歇尔却一脸吃惊地看着文恩，锋利的剑尖没有落下，就这样悬在凯琳的喉咙上面。
    感受着米歇尔和士兵们齐刷刷刺来的视线，文恩心中胆怯不已，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不安强压下去，表情严肃地大声喊道：
    “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