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信条

鲜血顺着剑身不停滴落到地上，文恩的手紧紧握着刺向莉莉的锋刃，眼中寒芒闪烁，目光冰冷地盯着眼前的士兵。
    “文恩你疯了！赶快放手！”米歇尔惊声尖叫，文恩却丝毫不动。
    士兵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想要用力抽出长剑。可文恩的手却如同钳子一般将剑刃牢牢地攥在手心，鲜血喷涌而出，剑却依然纹丝不动！文恩面无表情，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你要干什么，放开！”那个士兵有些慌了，伸手推向文恩的胸膛。
    文恩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伸来手腕，用力一握，士兵吃痛一声，急忙松开长剑，握拳挥向文恩面门，文恩哪能让他得逞，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身穿盔甲的士兵被文恩一脚蹬在腹部，趴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发生了什么事？”发现同伴被打，周围的士兵们逐渐聚集过来。
    军队是这样一个组织，在里面上级欺压下级，老兵欺负新兵，互相之间大打出手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这些事表面看似简单，里面却有两个所有人都默认的潜规则：
    第一，不许动刀；第二，冲突双方只能同属一个部队。
    第一条自然简单，在军队里无论有多大仇也不能动刀，只要动了刀，起了杀心，宪兵和军事法庭的重罚可不是摆设。
    可为什么还要同属一个部队呢？
    因为军队作为大部分时间以集体行动为主的组织，要保证其战斗力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团结。平日关起门来怎么斗都行，可一旦需要打仗，全军上下必须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只有攥起来的拳头才能打人，同样，只有团结的军队才能打仗。
    因此无论哪支部队，平日里最注重的就是团结。指挥官们为了维持这种状态更是极度喜欢护短。即使做了天大的错事，也只能接受自己人的处罚，别人绝对动不得，一旦团体中的战友被外人打了，那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整个团体的报复。
    无论在哪个世界，军队都是这样。在这片以冷兵器为主，经常发生大规模军团作战的异世界大陆上更是如此。
    文恩虽然是救人心切才含怒出手，却把自己置于无比凶险的境地。
    钻心的疼痛仿佛一针清醒剂，把满眼通红的文恩拉回了现实的世界，他怔怔地丢掉手中的剑，看着自手掌不断涌出的鲜血。
    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如果刚才再用力一些，手指会毫不犹豫地飞出去吧，剧烈的疼痛就像不断挥舞的大锤，一波又一波地敲击着文恩的太阳穴，无力感袭来，让文恩双腿一软。
    从开始逃跑一直折腾到现在，文恩真的很想休息一会，可是周围毫不掩饰的敌意，提醒着他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这里是战场，人的性命如同草芥。随时都有人死去的这块地方，即使自己被杀，到时候追查起来只需说一句战斗误伤便能糊弄过去，反正死无对证。而且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贵族，包围在自己身边的则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就算再能打，一个人终究对抗不了一支军队。
    刚才文恩攻击了他们的战友，这可是赤裸裸的敌对行为，在战场上和士兵敌对，那剩下的选择只有你死我活。
    因此只要文恩被认定为敌人，他毫无疑问会被当场格杀。
    疼痛和恐惧化作冷汗浸湿了后背，但文恩并没有显露出动摇的表情，而是努力压下恐惧，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莉莉紧闭双眼躺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流出，但那应该只是掉了几颗乳牙造成的，她虽然晕了过去，但呼吸平稳，应该没什么大碍。
    倒在地上的士兵依旧在呻吟，文恩一脚踹得不轻，一时半会是站不起来了。可他的身后却站着几个人，应该是那个士兵同队的战友，他们阴狠地盯着文恩，手甚至已经搭在了佩剑之上，文恩接下来只要稍有不慎，他们肯定会首先发难。
    周围聚集起来的士兵也越来越多，很快便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散发的敌意刺痛着皮肤。相信如果不是菲尔在场，早就有人动手了。
    “文恩你……”米歇尔看到情势不对，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身旁的菲尔抬手组织。
    从刚才开始，身为军队统帅的菲尔便一言不发，没人知道这位将军心里在想什么，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将会决定文恩的生死。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将军才沉默着。
    猜不透对方意图的文恩，也只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与周围的士兵僵持，可情势却越来越差，双方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
    “维斯特领主。”就在文恩忍不住想要抢先动手的时候，菲尔终于开口了：“请阁下对刚才的行为做出解释。”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他的真实情绪，虽然有些质问的意味在里面，但还是让文恩内心长出了一口气。毕竟只要动起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而菲尔既然开口，就表示还有谈的余地。
    “堂堂一省的军队，居然为难一个小孩子，我只是看不过去而已。”文恩转身面对菲尔，语气不卑不亢，他也明白现在这个状况，光靠嘴炮已经无法解决了。
    “阁下口中的小孩子似乎是山贼的同伙，刚才她说得那些话便是证据。”菲尔眯起眼睛注视着文恩：“难道阁下是想包庇山贼不成？”
    文恩一时语塞，菲尔丝毫没有给自己辩解的机会，他看准了文恩的死穴，包庇山贼的大帽子直接压了下来。
    “我并不是想要包庇山贼便她是山贼的同伙，但我也不认为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威胁。”文恩梗着脖子狡辩：“即便如此贵军的士兵还要痛下杀手，所以我才出面制止。”
    “原来如此。”菲尔摸着下巴，如发现猎物的狐狸般眯起眼睛：“维斯特领主，既然我手下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你便先将那个孩子交给我军，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如何？”
    菲尔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如果肯把莉莉交给军队，虽然可以暂时安全，但一句“以后再谈”也保不准不会被秋后算账。可如果现在不肯交出莉莉，文恩的立场马上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这句话表面上看起来是菲尔送到文恩脚下的台阶，但事实上是为了测试文恩是否与山贼有关联，菲尔只是简单听了几句米歇尔的间接描述，便能猜透文恩的意图，其洞察力可见一斑。再加上文恩刚才为了保护莉莉不惜与士兵大打出手，这些毫无疑问落实了他对文恩的怀疑。
    怎么办？自己应该把莉莉交给他们，因为现在是死局，自己别无选择。菲尔已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剩下的只是顺势而下，至于善后的事情，完全可以用语言和金钱来解决！没错，把莉莉交出去，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这么做，不会有埋怨，更不会有良心谴责。她只是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女孩，虽然可怜，但和自己并无关系，根本犯不上为了她搭上性命。
    文恩攥着拳头的手不住颤抖着，伤口的血自指间渗出，滴落在地，愈演愈烈的疼痛冲击着神经，让脑袋一片混沌。他紧紧地咬着牙，牙床因为无法承受如此重的力量而渗出鲜血，嘴里一片血腥。
    目光扫到了那把掉在地上的剑，锋利的剑锋上涂满了文恩的鲜血，此刻却悠哉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
    道歉吧，只要道个歉，就能活下去。即使被发配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自己却依旧能安然面对每一天，不就是为了能活着么。
    内心的声音不断挣扎叫喊，文恩低下头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如同被催眠一般，缓缓开口：
    “对不起。”声音颤抖着，不带一丝感情。
    沉默半晌，菲尔吐出一口气，眯起眼睛点了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维斯特领主。”
    “谢谢。”全身肌肉都为之一松的文恩，解除了防备的架势，身影显得颓唐而懦弱。
    “来人，把这个小女孩带走。”菲尔顿了顿：“不许为难她，一并押解回城交给总督。”
    “是！”旁边几个士兵虽然依旧咬牙切齿，终究还是无法违抗菲尔的命令。
    而就在这几个士兵走过文恩身旁的时候，异变陡生！
    文恩如同突然发动的定时机关，蹲下身一把握住剑柄，借着几个士兵遮住视线的空档，转身袭向这支军队的唯一统帅——菲尔！
    “所有人都不许动！”文恩大声咆哮，仿佛用尽毕生的勇气。
    这突然发生的事态让谁都没有料到，甚至包括菲尔在内，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居然敢用剑指着统帅这里所有军队的将军？而且是单枪匹马？这家伙不想活了么？难道他想独自一人对抗几千人的军队？
    怒喝声，叫骂声不断传来，铿锵的拔剑声四起，附近的士兵们抄起武器，直接向文恩冲了过来，刚刚过去的几名士兵更是拔剑想要就地砍死文恩！
    “我说了，都不准动！”文恩仿佛愤怒的狂狮，怒吼响彻战场。
    士兵们迅速将文恩四周围得如铁桶一般，他们面目狰狞，杀气腾腾，明显是要将文恩碎尸万段，可是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文恩早已站到菲尔身后，沾满鲜血的宝剑就这样贴着他的喉咙，只要稍一用力，菲尔必定血溅当场。
    有这么多人居然还能让统帅遇害，总督暴怒之下，绝对会将这里在场所有人统统砍头。正因如此，所有人虽然又恨又怒，却丝毫不敢上前攻击，生怕文恩走投无路玉石俱焚。
    “文恩你做什么！”米歇尔大惊失色，几乎嗓子都哑了：“快放开叔叔！你不想活了么！”
    文恩没有理会，充血的眼睛左右环视着堵在四周的钢铁城墙，心脏咚咚直跳。
    我死定了，没错，死定了。
    即使如此，本少爷也不想再这么窝囊下去！
    为个小孩子拼命怎么了，那是老子的朋友！
    老子不是缩头乌龟！老子是个男人！
    反正这条命也是被别人扔过来的，就算扔在这了也是老子自己乐意！
    自暴自弃的文恩反而彻底放开了手脚，心脏有种要爆炸的感觉，可更在那之上的是一股豪气干云的气魄。他此刻手握长剑，命悬一线，可却压抑不住这种豪迈的心情，甚至连面对死局的战栗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就是自己，或者说，这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