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屿物语

第2章


岛上的居民十分友好热情,每次与他迎面走来,都会颔首微笑,以俊也对他们报以微笑,他一向喜爱这种无需寒暄的善意。
  而此时经过两年完全独居的恢复,白屿的生活于他太过于平静。岁月宁静得静止了,像黏腻在芝士慕斯上的奶油。他体内那个不安的灵魂已然挣脱了时间和空间的禁锢,连同挣脱那些不安,至少他以为是这样。实则那些不安在一个无形的夹缝里飘荡、滋生。但就连它们的滋生也是静止的,这被独处所斩断的不安以一种机械的状态凝固着,繁殖着,有恃无恐。
  而如今,生活里出现了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外来客,当得知他们是自己楼上定居的租客时,以俊心中不免产生一丝亲近之情。其实,白屿的城市已经建造得相当繁华,外来人并不少。但他们两人与人群疏离的气息与自己如出一辙,拥有这种气息的人,总会异常敏锐地在人群中捕捉到同类,这种敏锐也算是上帝对他们天生疏离的一种补偿吧。以俊原本沉浸在岛上悠然生活的心,竟被一种奇异的、渴望温暖和同类的好奇心所唤起,就像是观察者的敏感整整蛰伏了两个冬天,突然间被一声春日的虫鸣唤醒。
  ?
☆、4.初识
?  纵使有想要结识新邻居的心,但为了不让自己的突兀惊扰这对佳人,以俊暗自决定并不采取正式的登门拜访,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这个岛并不大,他相信和他们总归会遇见。
  这一天果然很快就到来了。每个星期三下午,以俊都会去岛上一些知名的咖啡馆门出售自己的画,有时运气好,卖一个下午就勉强够支撑半个月的生活开支。这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他来到自己最喜欢的Sunset Coffee,这是一家滨海的咖啡馆,装潢也十分讲究。这一天呐咖啡馆很冷清,岛屿已经入冬了,此时是白屿观光的淡季,进岛的游客并不多,咖啡馆自然而然也就比较冷清。冬日午后的暖阳照射在画稿上,这些画稿突然让他感到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到它们。搬了一个藤条的靠椅坐在画摊旁边,以俊一边喝着曼特宁咖啡,一边懒洋洋地望着远处发呆,不知不觉一张画被人从地上捡起都没有察觉,这幅画正是那日傍晚他在港口写生的作品。画中有那日黄昏的港口,抵达港口的邮轮,邮轮上的旋梯,拥下旋梯的船客……以及映照在白色桅杆上的夕阳都历历在目。
  以俊的视线由下往上发现拿起画稿的人是一个女子,她正是楼上的租客,与她总是结伴的男子自然就在她旁边。非常巧的是,他们穿着那日黄昏抵达港口时的着装。此时女子拿着那幅画——那幅初见他们的傍晚,以俊刻意将两人从画中略去的画,这时,一种神秘的命运感从以俊心中升腾起来,作为知道一切原委的人,一种窥探到一丝宿命的惊奇和快意笼罩着他,他生怕他们从画中觉察到自己也在他们那日抵达的港口的蛛丝马迹,那样对于他那隐秘察觉的宿命感,不啻是一种破坏,更几乎是一种毁灭,其中也包含着他这个窥探者自身在场的毁灭。
  女人和同伴拿着画仔细端详,很快就决定买了。他们很快又挑了几幅其他的画,男人看着以俊嘴角露出笑意:“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男子的声音温柔而清朗。
  “是啊”,以俊微笑着回应到。
  “您的画画的真好。我们想买下这些。请问一共该付您多少钱呢?”
  “我们屡次遇见,也算是有缘,你们欣赏我的画,我也很高兴,这些画我想送给你们好吗?”
  他们俩稍稍有些诧异,毕竟在他们看来,与这个卖画的男子仅仅只是两面之缘,但以俊心里知道,这其实已经是第四次遇见他们了。第一次是在港口,第二次是在海滩,上一次是在楼道里。
  买画的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大约是交换领悟了陌生人善意的默契,男人转向以俊说:“好的,非常感谢您。我叫西乡,这是我的妻子月照。我们可以恳请您与我们一起共进下午茶吗?”她的妻子也向以俊投来羞涩又热切的目光。
  “好的,我叫以俊,很高兴认识您和您的妻子。”这样的邀请,自是欣然接受。
  其实,以俊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从他第一次在港口见到他们的那个黄昏开始;从他看到两个人仿佛在人群中有一个结界,格格不入的时候开始;从他无意识中将他们从画布上略去的时候开始……这一切仿佛是他交托给命运的一场预谋,就在等着他与他们相遇的这一个点。而这个点一定早已被固定在命运的之钟的某一个刻度,只等秒针最后与之重合的那一秒,整个钟就会响起悠扬的响声。
  ?
☆、5.邻居
?  那天在Sunset Coffee的下午茶堪称完美。这也是以俊第一次与西乡和月照近距离的交谈。他们两人是夫妻。西乡是一个十分绅士而温柔的人,他的声音有着一种并不黯哑的磁性,他的长相并不让人印象深刻,但举手投足之间让人感到舒服。月照有一张娃娃脸,但稍稍有些苍白,她的话并不多,眼神柔和而忧郁。
  “您是画家啊,我与妻子都非常喜欢您的画。”
  “谢谢你们,不必用敬语。我想我们是居住在同一栋公寓的。还记得那日我们在楼道里遇见吗。”
  “是啊,我们住在顶楼带阁楼的房间,真抱歉我们还没有去正式拜访。请问你是一个人吗?”西乡问道。
  “是的,我就住4楼,402房间。”
  “这几日我们刚刚搬来岛上,正在装修房间呢,你送我们的画,我们正打算挂在墙上做装饰。”西乡继续说道,月照也在一旁点头。
  整个下午基本是以俊与西乡在交谈,月照在一旁听,显得有些羞涩。西乡是一个作曲人,月照则从事自由撰稿。白屿是西乡和月照长久以来的向往之地,可能会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也可能就此定居。
  从那之后,以俊自然而然与西乡夫妇成为了好朋友。原本以为像这样的夫妻外人会很难接近他们,但事实上他们比以俊想象中的亲切。以俊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他喜欢西乡的风雅备至,也喜欢月照的善感忧郁。他觉得他们简直是天作之合,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言语。这让他想起他以前学生时代和流浪岁月的几段恋情。他始终无法与恋人达到向西乡和月照之间的幸福图景。
  在美院的时候,以俊性格开朗随和,再加上长得也比较白皙文静,还颇受女孩子欢迎。他也有过几段恋情,但在一段感情里他会感到更加的孤独。孤独就像与生命捆绑在一起的原罪,再深切的感情都难以消减。当经历热烈的爱情时,做事也更加有动力了。这孤独开始变得高兴了,快乐了,但却不会消失。这是一种由充实的心境所赋予的极其澄澈,纯粹的快乐。是拥有友情、也有爱情时,一切各就各位,什么都刚好的状态。但对于个体自身存在的困惑和那生命长久的不安感,却依无论处在怎样的亲密关系中都旧挥之不去,这让他永远无法恣意地去爱,因为他的生命从本质上是缺席地,他的生命在有思想的时刻是缺席着的。
  对于这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夫妻,以俊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其中更饱含喜爱与好奇。所以以俊总是会找机会接近他们,外出散步和交由也常常邀请两人一起去。西乡与月照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神秘气质,两人对人群很疏离,但对于接近他们的人却很亲切。并不像预先设想的那样难以接近。
  一次三人散步回去,上楼时以俊顺便邀请西乡夫妇去他的小屋坐一会,给他们看自己其他的一些画作。钥匙在锁孔里转动,门打开后,门里的地板上像往常的周一一样,放着一封退信。三个人都看到了,信封上写着
  “寄往白屿外海以南15海里处大海收
  寄件人地址:白屿海滨新街,3号公寓402室
  寄件人:以俊”
  上面没有邮编,在信封显眼的地方印着“查无此地”的退信戳记。以俊略有些尴尬地匆忙将信放进抽屉里。
  “以俊还会写信啊,这个年代写信的男孩子不多咯。”月照为了缓解以俊的尴尬说道。
  “是吗,我可是每一周都会去邮局寄信呢。西乡和月照真是般配啊,让人很羡慕。”以俊找出茶叶给两人沏茶。
  “哈哈,经常有人这样说。”西乡看着月照笑道,月照则略显羞涩地望着以俊。
  “那么以俊呢,有女朋友了吗?”
  “现在没有,因为绘画采风,也是常年居无定所。似乎一个人也就习惯了。现在也喜欢自己一个人的生活,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固然是好,但若有人愿一起颠沛流离那则是幸运了。”西乡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嗯,话是这么说……”
  ?
☆、6.月照
?  事实上,月照很早就注意到以俊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约是从初秋那个抵达白屿的傍晚开始。她与西乡提着行李随着拥挤的人流被挤下旋梯。所有下船的人都拥挤在港口,一时间疏通不了,她和西乡就伫立在人群之中,想等眼前开阔了再行动。西乡提着箱子,她则在一旁观察着这个初来乍到的岛屿,海浪拍在岸上的声音,汽笛声,喧嚣声,孩子的哭声,叫喊声,不断有人走下旋梯那种鞋子踏在金属上的声音。她觉得从城市的喧嚣进入另一种喧嚣,经过十几个小时邮轮的颠簸,望着夕阳在轮船白漆桅杆上投射的光影,她突然在眩晕中瞥见一个不远处在画板前安静写生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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