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屿物语

第3章


男孩穿着白色的衬衣,做在一个板凳上。看不清面容,他时而抬起头望向自己这个方向,时而沉思,时而在画板上挥笔。月照正看得出神,西乡抓住了她的手,示意人群已经疏散,可以离开了。
  月照以前从来没有在岛屿生活过,这个地方让她似乎经历了一种全然不同的新生。岛上的一切都明晰而澄澈,她有时甚至遗忘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似乎来到了一个既没有记忆也全无他物的地方——而这正是西乡和她来到这里的初衷,他们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地方。 
  那日非常偶然地和西乡去一个海滨的咖啡馆喝下午茶,也就是在Sunset Coffee咖啡馆的门口,月照一眼就看到了一幅非常熟悉的画,她忽然确定眼前那个卖画的男孩是那日她在港口看到的人。
  月照很少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个单身男性的生活。因为西乡和月照结识在非常遥远的少年时代,两人都是不太善于结交朋友的人,再加上常年相依为命,到处辗转,这更是减少了结识固定朋友的可能。
  以俊总是穿着白衬衣牛仔裤,话也不多,笑起就像岛上深秋湛蓝的天空那样迷人澄澈。他对生活的漫不经心令月照感到惊奇,他的生活似乎是没有任何目的和方向,那姿态像照在海面上的阳光,起伏全是随着波浪的荡漾,自己浑然不觉。海岛生活缓慢、相对封闭的生活,以俊就住楼下。他外出时又常常邀约丈夫和自己。这样一来二去自然开始慢慢熟络。这在不知不觉中似乎促成了以俊与两人一种较为稳定又舒适的关系。
  以俊友善、谦和,让人感到放松自在,像和煦的春风。他画的画,乍看之下透露着一种表现主义般的荒诞和虚无,但仔细却发现有着一种宗教信仰般的宁静附盖在其上。总体来说是稳固而安详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西乡却不是这样的,他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别人很难走进他的生活,但他良好的教养,并不会让初识他的人感到不舒服。他极少结交朋友,也不轻易接纳别人的友情。他几乎过着一种中世纪般严于律己的生活,睡眠时间非常少,他的工作一般是作曲,工作的时候非常认真,没有人可以干扰他。西乡对着装非常讲究,他从不穿牛仔裤,就连月照的着装也要与他登对才行。西乡的个性里给人一种压迫感,纵使在一起那么多年,月照面对西乡偶有一两个瞬间还是会有一闪而过的紧张和不安,但她又常常觉得那是幻觉,甚至她觉得这种不安是对西乡常年依赖关系的一种亵渎。因为她是深爱他的,或许这就是伴随着深爱滋生出的一种小心翼翼。
  所以当月照发现丈夫不仅接纳以俊对二人投来的友情,还对以俊表现出好感时,她可以说是非常地诧异,这在西乡与月照的生活里,是一件非常罕有的事情。确实,以俊有一种让人放下防备的善意。无疑,在这一点上丈夫是非常敏锐的,这也是他们夫妻二人可以长久地守护那个属于他俩秘密的关键。
  ?
☆、7.陌生人
?  白屿进入了冬天,今年的冬天并不是太冷,但整个白屿竟飘起了雪花。
  以俊很喜欢在户外的雪地里写生,有时他的画笔会不知不觉停下来,他喜欢听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似乎天地间除了这个声音什么都消失了,他的画板,画笔,连他同的身体,他的手指都一瞬间消失。雪花在簌簌飘落之时,仿佛一切都到了尽头,超越了生死。连往日身体寄居空旷的虚无都开始消失,此刻,他的生命是充盈的,是什么在充盈着他的生命呢,眼前除了一片白雪茫茫,并别无他物。他常常因流连于这种生命的充盈感而失去意识,几乎快等到丧失体温,全身僵硬后才会有知觉,这才艰难活动已经快要凝固的躯体,背着画板和椅子返回。
  以俊几乎想把生命完全沉浸于这些时刻,这些神识与大自然完全相融的时刻。他的生命并没有非实现不可的目标,并没有放不下的心愿。他活在一个接着一个的瞬间里,只要这一刻他感到存在,他才确实存在。他相信有神明,生命不仅是一场感官和思想的旅途,它有着上天的计划和安排,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完成生命本身,在生命的旅途中做一个不带有任何判断的观察者,有时这种客观另他自己都感觉到一种冷酷。
  又是一个星期一的黄昏,大雪覆盖住了通往公寓的路,冬日的黄昏使银白色的雪地看起来显得晦暗。以俊打开公寓的门,看到一封不同于往日退信的信封躺在地上,他拾起信封,这确实不是他写给大海的退信,他写给大海的信总是用邮局发行的最普通的白色信封。这是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墨绿色信封,里面是散落出朴素的米白色信纸,信纸的质量很好,很厚重。里面的字迹工整清秀,只见信纸上写着:
  以俊:
  您好!
  看到这封信不必感到惊讶,我于您是一位陌生人,偶然间收到了您寄给大海的信,因为被投放到我的门口,以为是寄给我的信件,匆忙下无意间拆开,感到十分抱歉。经过三思,我还是决定给您写一封信。
  我想我们全然可以成为陌生的朋友,你大可不必顾虑我是谁,把我当成大海或是海中的来客也未尝不可。如果您觉得可行,那么我们可以这样来往,如觉得有所冒犯,那十分抱歉。我也不会再打扰您。
  大海
  以俊看到这封神秘而礼貌的陌生来信感到十分意外,毕竟他写给大海的信一直被退回,那于他而言是一种私人仪式性的举动,他并未期望过什么。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收到回信,看着名为“大海”的落款,以俊只不由得笑了,看来果真还有和自己一样童心未泯的人,多一个陌生的朋友也无妨,何况自己一人独居在这岛屿,所见所闻也无人分享,倒不如与这海中的来客分享。想到这里,以俊也觉得有趣极了。于是,他并不深究这信的来源,只是每周照常写信,里面就说一些每日日常,有时还会附上一些小件的画稿,周五时去邮局寄出。
  ?
☆、8.来信
?  从此,每周一以俊收到的不再是退信,而是那种墨绿色的信封,里面的信纸是一成不变的米白色,信纸隐约透着淡淡松香。他们从各自的童年聊到现有的生活,陌生的来信也一次比一次长,不知不觉间,这样一来一往的通信竟持续了大约半年之久。习惯了这一周一次的来信后,以俊竟开始期待每周一的到来,这天,信毫无悬念地出现在门缝中。
  以俊:
  您好,能与您相识,自是有着上天非凡的意旨。至此,我已知晓您是可以值得信赖的朋友。因为我们是陌生人的缘故,我想向您倾吐一个常年在我心中的秘密,这样的秘密已跟随我太久,我不想在百年之后它就此隐没,但苦于当事人都还在世,我无法向熟识的朋友吐露。如能向一个朋友倾吐,那我也觉得算是了却了一个长久盘踞在心中的愿望,毕竟,心中深藏一个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秘密,实在是一件令人感到孤独的事情。
  我自小生在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父亲是一位做茶叶生意的商人,母亲来自书本网,他们都是来自基督教的家庭。母亲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与父亲在一起,两人十分恩爱,按理说那是少有的幸福家庭,生活富足,什么都不缺少,记忆力父母几乎从未见有过争吵。要说有仅有的不如意,只是因为生意的缘故,父亲常年不在家,记忆中大多数时间都是我母亲照顾我。父亲生意很顺利,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母亲素来性情温良,识得大体,对父亲从未有过抱怨。但母亲会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忧郁和落寞,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作为儿子的我,还是会敏锐地捕捉到。她时常默默流泪,那泪水似乎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从她的内心深处,一个从不让孩子触及到的地方。甚至作为一个男孩的我,都感到了那背后的伤悲。那张笼罩着她的孤独的网在无形也同样网住了孩童时期的我。在别人眼中看似富足美好的童年,于我更多是压抑而孤寂的。
  随着长大懂事,我开始对父亲不满,甚至怨恨,甚至还为此和他争吵过,但几次都被母亲平复下来。我和母亲不断迁居到更大的别墅中,父亲回来的时间少得可怜。母亲总说父亲凡事习惯了亲力亲为,虽然生意做大了,但总免不了要自己奔走。母亲每晚睡前都会祷告,为奔走在外的父亲祈愿平安。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他很少对我有直接的感情表达,他那少得可怜的爱似乎只传递给母亲,再由母亲将自身丰盛的爱传递给我的。我对他不满甚至怨恨的感情,也许来自于内心深深埋藏的敬畏,甚至是一丝嫉妒。
  这一切都是十五岁以前的记忆。似乎生命中会有一些界碑式的时刻和事件,一旦越过,整个生命会向着你完全想象不到马不停蹄地生长、蔓延。而变故就在十五岁那年发生了。
  不回忆的时候,这些前尘往事已经几乎遗忘。但没想到诉诸笔端时,在记忆中是那样清晰。写到这里,不觉有些疲乏,下一次在继续说吧。谢谢您愿意倾听。
  大海
  岛屿已经进入夏天,屋内有些闷热。一阵海风从窗外吹来,以俊将信纸装进信封里,海风的味道混杂着信纸松香的味道,有一种植物开始腐败的感觉。以俊在猜想这位“大海”的样貌和年龄,他的形象在一次次来信中变得具体。他想他现在应该是一个安居乐业的中年人,或许自己也成为父亲,或许与妻子的感情并不美满,以至于向一个陌生人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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