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的人妖战争

黑石不过想去魔族祭坛探试下情况，但棉花不愿跟着，心里着实愧疚。对于棉花的付出哪怕是用生命来偿还都显得轻薄，还没来及想清楚该怎么回报棉花，她已经潇然离去了。
    下一次会在哪里邂逅呢？不得而知，对于她来讲，已经没有了任何再见的羁绊。一刀斩断尘世的因果，逍遥世外，独善其身。
    带着怅惘与希翼，黑石远赴西北魔荒深处，曾经的魔族老巢。
    戈壁上的风生冷地抽打枯朽的杨木，空洞的树杆之间，是凛冽的大漠呼啸声。一轮锋利的月悬在高空，有些星子时明时淡，夜空下，一道黑影疾驰而过。
    魔族古老的祭坛处于峡谷之中，四面环山，峥嵘的山壁倒挂突兀，一片阴森。如果飞驰在高空中，是难发现这处祭坛的。但他以前曾被带到这里接受审问，寻来并不是难事。
    当值的魔族小妖睡眼惺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雅的香味，仿佛那是深夜里独放的茉莉。很熟悉的气息，和上幽城遇见的“文怡”如出一辙。
    祭坛背后还有一片空旷的区域，周围布列了许多雕饰怪异的石柱。地面之上，也镶嵌了不少五彩斑斓的晶石片。而这庞大诡秘的布阵，似乎是要封住一块露天的洞窟！
    藏在暗里的黑影抽了抽鼻子，足不点地飞到洞窟上空。石柱与石片猛地一动，颤颤巍巍地涌出一片光幕。光幕正要从地表涌起，黑石忽然收了所有气息，靠着黑木的本源神通，一瞬间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隔绝了天机，光幕再也找不到攻击的对象，迅速地瓦解掉了。黑石憋着一口气，沉沉地坠入地窟之内！
    诱人的清香四处都是，一束月光漏进洞窟，视线不是很清晰，但隐约能看到周围的一切。
    脚下有些松软，黑石低头去看，却看到了洞窟内堆满了妖怪的尸体！四周死寂一般，腐烂的尸体浸泡在浓稠的黄色液体之中。
    先前闻到的香味，竟然掩盖住了这浓烈的恶臭！
    黑石闭了嗅觉，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试问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生活在这种阴暗龌蹉的地方？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听到洞窟深处，有细碎的咀嚼之声！
    黑石身如鬼魅飘了过去，借着多年蜗居的视力优势，他看到了令他咂舌的一幕：文怡的身躯一尘不染，她跪坐在一块平整而巨大灵芝上，一口一口地撕咬一只刚死去不久的妖怪！
    她的眼睛紧紧闭合着，鲜血从她的嘴角淌出，被她的肌肤所吸收。吃了不久，她把残余的尸体一扔，缓缓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如一个傀儡，僵硬而不协调。正在黑石细心地观察她时，她却忽然朝他猛扑过来！
    黑石大惊，他已经隔绝了所有气息，连外面的守护大阵都没能发现他，她又是如何发现自己的？
    她轻盈地浮在半空，面无表情，一只纤细的手臂轻飘飘地划来！
    看时迟那时快，黑石根本没意识到躲避，这一爪已经深深地烙进了他坚硬的肌肤里！他大惊之余，幻化出一只巨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将她拘禁在手中！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不断地挣扎。黑石一狠心，将手掌变作一只坚不可摧的牢笼。
    她又是一爪，却把自己的手弄伤了。黑石看着心疼不忍，在石牢里生出几根石条，将她完全禁锢得不能动弹。
    带她远走高飞，去东方百海沉渊，去找白菜，去找八王，说不定他们有办法唤醒文怡。总之，再也不能让她继续呆在这儿受罪！
    携着“文怡”一跃而起，刚冲到洞口，却不料洞口还布有法阵，防止洞里的一切出来！
    石柱与晶石片同时盛放豪光，织出一层层绚烂的光网！
    整片祭坛仿佛复苏了，魔族的大小妖怪闻讯赶来。负责看守的魔族三长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只见祭坛里的石柱已根根断裂，只有晶石片还在不停颤动。一层层的光幕很快被里面的人撑破，黑石站在高空，长吁了一口气。
    “来者通名！”三长老个子不高，仅凭着一身的豪气就压得周围的妖怪喘不过气来。
    黑石微微一笑，“文怡”救到了，没必要继续打斗。
    见对方想遁，三长老拧起眉头，对着山谷外大吼：“八太婆！”
    “吼什么吼！”山谷之上，云端之下，站立着一位头发分绾八髻的老妪，神情不满。
    这位八太婆黑石是有印象的，在上幽城城阙之上，就是她在一旁偷听他与文怡讲话。
    刚飞出山谷就遇到她，黑石面目不善，磨着嗓子说道：“让开！”
    八太婆抬眼冷笑，待瞧定了对方，忽然倒吸了一口气，惊道：“黑木师叔祖！”
    “让开！”黑石又漠然地重复了一句，杀气陡盛。
    这时三长老赶到，大喝一声：“截住他，保护白玉老祖！”
    八太婆惊醒，赶紧手捻法诀。
    黑石凝神戒备，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假借我师哥的身体，你是谁？”
    三长老和八太婆同时向文怡的躯体作了一个揖，口颂白玉老祖。
    黑石扭头去看，看到宿生在文怡身体里的白玉一双媚眼笑意盈盈。
    “我不管你是谁，马上滚出这副身体！”黑石胸腔里窜起一股无名怒火。
    “砰！”黑石的手陡然炸开，白玉矫若惊鸿地从石屑里一跃而出。
    “哼！”黑石翘起嘴角，化作一道势如飞矢的黑光冲向白玉。
    一黑一白两道弘光在月夜下不断驰骋，时而能听到远空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白玉攻势伶俐，黑石身如磐石，每一次巨大的碰撞并不能有效创伤对方。将近破晓时分，白玉觑到了黑石胸口，那里有一孔环状的缝隙，她身形一晃，单手如刀直接切进了黑石的身体！
    “嘿嘿！”黑石讪笑，双手结归混印，双掌如两座巨壁猛然闭阖！
    千钧一发之际，白玉惊愕地从黑石体内抓出一缕虚无的灵气，灵气圣洁不染纤尘。
    黑石同样震惊无比，他的双掌稳稳地拍中了白玉的拳头，只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慌乱中，黑石撤了法印。
    “这是谁的魂魄？！”黑石手足无措，三百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认清了自己，没想到他的魂魄里居然还温养着别人的魂魄！
    白玉脸色苍白，她倒不是在意拳头碎裂。那缕虚无的灵气在不断挣扎，有细密的红色丝芒在迅速地晕散！
    “他怎么会把她藏在了你这里，你不是黑木！”白玉蹙起画眉，陷入沉思。
    “他把她？”在这一刻，终于印证了某种猜想，黑石惊恐地喘起粗气，“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无力回天。”白玉扶着颤抖的手臂笑道：“魂魄被你打得支离破碎，消散是迟早的事。”
    “谁有办法！”黑石仰天长啸，魔族众妖沉默以对。等得不耐烦了，黑石小心翼翼地将裂痕斑斑的魂魄重新藏回体内，试图继续温养。
    即使他动用了所有力量，也只能暂时缓解这种消散过程。
    他狠狠地瞪了白玉一眼，御空飞入云端后，消失的无隐无踪。
    万般无奈，他日夜兼程赶往东方百海沉渊。
    现如今的游尘山是一派锦秀。所有的妖兽都被人族驯化，庞大的宫殿群一座座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一条条精雕细琢的石桥搭在水泽中，景致蔚为壮观。一年四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黑石不顾游尘山的禁制，径直闯入鬼殿。少年时远眺的那座庞大的宫殿，而今不过几步路就飞到了。再也没有好奇，大殿之上，人族森列，正是一天一次的集会时间。
    一方金银雕饰的花台宝座上，正襟危坐着当年的人族公主，现今的鬼殿之主，之若。
    黑石举步踏前，人群默默地避开，迎接他的还有堂下青铜案上的八双眼睛。
    “急！”一名带刀侍卫冒冒失失地闯入，扑在地上，诚惶诚恐，“急报，有刺客闯入！”
    大殿上群臣拘谨，鸦雀无声。一只巨大的鸟扑腾着翅膀从殿外飞来，落在花台宝座一旁，目似金精。
    “听说有架打！”大鸟抖动羽翼，挑衅地看着黑石。
    黑石心中忧虑，勉强挤出一副笑容，招呼道：“扶摇兄别来无恙！”
    “你们认识？”之若从花台宝座上站了起来。
    扶摇愣住了，收起蓬张的羽翼，略有疑惑，“听声音不陌生。”
    之若咬住一片薄唇细思，翘起眉梢：“难道是多多转世？”
    “姓白的跟我不熟！”扶摇瞥了一眼仙王，仙王不动声色地啜茶。
    “前些日子永寂牢地崩毁了，我记得告诉过你，那里没有找到辰景的尸骨！”坐在太上案上的王者意味深长地凝视了黑石一眼。
    之若恍然醒悟，神情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如果你是辰景，那你现在是人是鬼？”
    “鬼殿之主怕鬼？”黑石搔了搔头皮，取出文怡的魂魄道：“求八王续命！”
    之若鼓起腮帮子，拖着扶摇缓缓走到黑石跟前，轻轻地戳了戳残魂，“文怡的魂魄怎么在你这儿？”
    “一时解释不清！”黑石欲言又止，焦灼地望八王。有七位王者一副置身事外，觉没睡醒的样子。
    唯一从头到尾一直保持关注的一位王者引起了黑石的好感，虽然这位王者曾在上幽城一役中试图击杀他。
    “这位大王，请问您有什么法……”
    “不许问我！”王者手中涌出一片黑色的蝴蝶，遮蔽了身躯，只留下一双眼睛，“我只是喜欢看你着急的样子，你继续着急，不用理我！”
    黑石眼里光芒烁烁，眼看要哭出来，之若痞子似地攀过黑石的肩旁，豪气万丈道：“鬼殿是干什么的，专司勾引魂魄，啊呸，勾魂夺魄！你既求到了我鬼殿，我不妨给你指条最快的捷径！”
    黑石一脸关切，眼神中写满了问号。
    之若卖足关子，指着北方道：“蓬华山你是去过的，里面有座龙王庙，庙里供奉着一块龙头骨样子的大石头。你把石头劈开，取出里面的仙液，把魂魄浸泡在仙液中，不用一个月就能好！”
    “有点印象，我记得那里当初供奉的是磐陀。”黑石收了魂魄，火急火燎地欲辞。
    “等等！”之若叫住黑石，转身从后殿取出一个黑匣子，微微一笑：“这件犀墨铠甲算我借你的，你记得还我。如果你拿不到仙液，赶紧回来，我们人多，再想法子就是了！”
    黑石接过匣子，重重地点点头，然而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他辞别诸王，御空飞起，刚出百海沉渊，却被一个蒙面青衫截住了。
    “让开。”黑石面露愠色。
    然而对方却不卑不亢，扯下自己的面罩。
    “青征！”
    “把文怡交给我。”青征重新将面罩阖上，眼中蒙着一层阴翳，看起来沧桑了不少。
    “你能救她？”
    “能，有五成把握。”坚毅的青征缩了缩瞳孔，很快又恢复原样。
    黑石面对青征，百感交集。如果当初把文怡的事说清楚，他也不会贸然去抢文怡的肉身。
    “现在还不能给你，有一个法子我得先试试！”黑石的眼神同样坚定。
    青征上下打量黑石，却无法窥视黑石的修为。
    “告诉我文怡的事，所有！”
    “告诉你可以，让我帮这最后一次忙！”
    据青征讲，魔族中历来不乏手段通天的大妖强者，但他们总会天人五衰。等他们逝去了，魔族的长老们便将死魂封存起来。
    有长者预见了一些未来的劫数，算来算去劫数难逃，他们便试着为死魂重塑肉身，让他们起死回生。
    白玉老祖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找到了文怡，发现白玉老祖的魂魄能完美地融入她的躯体。万分无耐，文怡接受了长老们的秘密约定，同意将自己的躯体祭献出来。
    青征悄悄将文怡的魂魄收起，不久后，白玉老祖出了问题。他们想找回文怡的魂魄研究。为了保护她，青征把她藏在辰景的魂魄里。令青征意外的是，辰景体内蕴藏着一股不可窥视的异力，完美地掩住了文怡的存在。
    再后来的事，辰景一一目睹了，历劫走来，这才蜕变成黑石。
    黑石深吸了一口气，举目北望，“走吧，蓬华山，去见见万顷和未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