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

  周晓的视线，随着灯光，跟到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忘了鼓掌，忘了眨眼，甚至忘了呼吸。
  蒋有廷，还是记忆中那身黑色西装，清冷的面容，多了些胡子，比从前，多了一丝神秘的魅力。
  主持人把蒋有廷迎过去，笑道：“恭喜蒋先生，实至名归。”
  蒋有廷面无表情，“谢谢。”
  主持人似乎已经提前做过功课，知道蒋有廷就是这样冷冷的风格，便省去寒暄，直接问道：“这幅作品命名为《晓》，可有特殊的寓意？”
  蒋有廷顿了顿，从大屏幕上，可以看得出他眼中那一秒的温暖，转瞬即逝，但那一丝暖意保存在嘴角：“是送给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呼……”台下观众倒吸一口气。
  穆清的手依旧放在周晓手背上，他能感觉得到那无法抗拒的颤抖。
  相比之前的获奖者，主持人对蒋有廷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可能是最后一位，又是这么年轻帅气的获奖者，而他自己又爆出这么让台下观众惊呼的回答，主持人当然不会在此停住，开玩笑道：“如果我此时追问，那个重要的人是谁，你是不是会愤然离场？”
  蒋有廷没有回答，只给了她一记凛冽的眼神，像是在说“你试试看”。
  “我才不会问咧。”主持人反应很快，没有让场面冷下来，而是很快地绕开话题：“告诉大家你设计一座透明的房子有什么深意，这个问题总不过分吧？”
  屏幕上蒋有廷眼睑微垂，随而望向观众席，不知道是看向哪个方向，有没有特定的人。
  明明很远，周晓却像是会被看到一样，眼神避开，无处停放。
  “透明……”蒋有廷的眼神盯着同一个地方，没有移开过，“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看得见，未必等于真实。”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看得见，未必等于真实。
  周晓手心、后背都是汗水，他用这么特殊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态度，只是遗憾，时过境迁。
  食品会附有效期，家电也有保修期，所有的事情，都有它的一个期限，所以那么多破裂的感情，想要挽回时，往往要费巨大的力气，也未必会回到从前。
  周晓的心，怎么可能不起伏，怎么可能不澎湃：蒋有廷，你真的很有诚意，对于过去，我早已经没有再责备谁，如果这算是一个道歉，我很感激。
  然而，让周晓意外的是，这不仅仅是一个道歉。
  主持人像是事先调查过的一样，问了蒋有廷一个问题：“据我了解，这座小房子是蒋先生一个人一块一块竹片搭起来的。”
  蒋有廷点头。
  “削竹片很枯燥吧。”
  蒋有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一个人削的同时，会做什么？”
  “听音乐吧。”
  “噢？”主持人追问：“听得最多的是哪首歌？”
  蒋有廷没有立刻回答，被穷追猛问：“蒋先生，不要说假话噢，我可是有视频为证的。”
  “林忆莲的，听说……爱情回来过。”
  “我们现场的观众，如果想要听蒋有廷先生哼两句，就鼓掌，好不好。”
  台下一片，掌声如雷。
  蒋有廷僵掉了，他不可能，在台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这首歌。
  但后台的DJ，抓住这个时刻，于是，现场开始传出悠悠扬的前奏。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蒋有廷的嘴，居然动了，他像一个被抽去灵魂的人，不受控制地，轻轻哼唱着。
  “在朋友那儿听说，知心的你曾找过我……我要他帮我对你隐瞒，只是怕见了面会……”
  只此两句，蒋有廷便收了声，大屏幕上，他僵硬的脸，和眼中的感伤，随着音乐，让人动容。
  于恺在家里，他准备了一个晚上，把小小的屋子布置得很温馨，他看了时间，最多还有半小时，周晓就应该回家了，他会在今晚，用他准备的方式，跟周晓表白。
  当时间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开始觉得紧张，他没有底，他会害怕，周晓不会答应他，哪怕周晓会有一丝犹豫，都会让他觉得失败。
  但是当他打开电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舞台上，蒋有廷略显苍白的脸，在那两句歌之后，一言不发，眼神中带着遗憾和哀伤，还有一丝丝从没在他蒋有廷眼中出现过的，乞求和期待。
  林忆莲深沉而带着悲伤的歌声，深入人心。
  有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
  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
  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于恺突然觉得胸中一闷，瞬时烦躁无比。
  而让他窒息的，是下一个镜头，扫到的观众席上，周晓的脸。
  电视里的她，热泪盈眶。
  电视机前的他，度秒如年。
  ?
☆、抉择
?  荣晟大楼封顶大吉，紧接着是应接不暇的工作来袭，周晓很高兴，有这么多事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在颁奖典礼的当天晚上，蒋有廷有联系过她。
  她是在回到家关上屋子的门的时候，电话响的。
  蒋有廷三个字在屏幕上，纵使整个屋子漆黑一片，此时此刻，接与不接这个电话，远比开灯这件事，要重要、要棘手得多。
  一年多了，她想蒋有廷应该没有换过号码，她在美国的时候，用的是除了家人没几个人会知道的号码，等她回国，重新去激活以前国内的号码，顺便查了一下这一年的通话记录……
  那时候她就已经看到，在她刚离开的那一个月，蒋有廷这个她倒背如流的号码，几乎是每天早晚都有拨打的记录。
  如果不是才在颁奖典礼上目睹了那一切，周晓也许不需多想就会接起这个电话，但现在，在蒋有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算上电视机前的观众，让这份隆重又多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时机，做了那些事之后……
  周晓开始害怕了……
  铃声响得够长，直到它停止，周晓还是没有考虑清楚，是否要接听。
  然而就在不到一分钟后，一条短信进来。
  【周晓，接电话吧。】
  发信人：蒋有廷。
  很快，周晓才把短信看完，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依然是蒋有廷，他把时间算得正好。
  接吧，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有什么好顾虑的。
  “蒋……”一开口，周晓不知道这个称呼，要怎么接下去，又怕顿在这里太奇怪，最后只好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句：“蒋先生。”
  平日里的镇定，此时荡然无存。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随之一笑，再而是那清冷的声音叹道：“周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带着歉意，带着真诚，却只听到你一句：蒋先生。
  但只要能听到你的声音，便已足够。
  哪怕只是一句“蒋先生”，哪怕只是一句。
  “嗯。”
  “明天中午，你有时间吗？”
  “明天中午？”周晓的声音里流露出谨慎，她慢慢道：“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周晓哑然，这调侃的话如果从于恺嘴里说出来，她自然有无数的方法回过去，但现在是从蒋有廷嘴里说出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不知道该说什么，周晓就干干地笑着。
  “我想见见你……有个东西要给你。”
  周晓在想，还在想。
  蒋有廷凉凉的嗓音穿透过来：“给我一次机会。”
  周晓一阵酥麻，着了魔一样地，过去的画面开始乱入，她找不到理由拒绝：“好。”
  电话那头，蒋有廷说了时间地点，周晓重复了一遍，然后挂了电话。
  从始至终她连灯都没工夫去开，直接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一直把耳朵贴在自己房间的门背后不敢出声的于恺，终于站直了身子，轻轻拉开门，小小一间客厅，却让他觉得空旷，空旷得让他没有安全感。
  蒋有廷回来了，他从电视上看到了，不止如此，他还看到了蒋有廷那么大阵仗的表白，他没了自信，他对自己没有自信，他本来就没什么自信，好不容易步子终于迈得大了，似乎离成功越来越近了，可对手，对手是蒋有廷啊。
  一个没情商的蒋有廷就已经很难对付了，现在连蒋有廷都有这么高的情商，居然还玩起了浪漫，更重要的是，竟然还学会了死皮赖脸胡搅蛮缠步步紧逼……他于恺，还有什么胜算可言！
  于恺内心那个慌张、失落，隔着一扇门，他想要知道屋内的周晓此时此刻有何想法，可他还是不敢，所以他也无法知道，屋内的周晓，其实一夜未眠。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她想要让自己想起一年前，和蒋有廷的那些时光。
  他们一起外出，他们一起讨论，她坐在她身边，他的手拂过她的发……
  可她发现，不论她怎么努力去回想，那些记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她只能记得一个大概的轮廓，而蒋有廷的表情，她的心绪，才刚刚开了个头，便很难继续。
  更可怕的是，不由自主会窜进她脑海中的，是另一张脸，张扬的双眼，不羁的笑容，清晰地可怕。
  周晓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她是答应了要去赴蒋有廷的约，但她一直到现在，也依然在考虑着，她如果见到他，要说些什么？
  她没有准备好，她还是没有准备好。
  这一年，她只有在刚到美国的那两三个月，会去假设，如果见到蒋有廷，该和他说什么，在那之后，她的世界便被更丰富的人和事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