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照溪流

  那赖皮的小模样叫岑慕扬哭笑不得：“……你想要什么？”
  “爹爹在的时候，都是给小溪做件新衣裳，老半仙可没那钱，就偷半只烧鸡给小溪吃。”
  杜小溪咯咯笑道，她想了又想，忽然蹦了起来，兴奋道：“敞云轩的墙上挂着一根玉笛，小溪头一回见到玉做的笛子，早就想听听它能发出什么声音了，门主便送小溪一支曲子吧。”
  岑慕扬顿觉头痛，不由得手抚额头，杜小溪哪里晓得，那玉笛是岑门前代老门主之物，岑慕扬并不擅音律，如何吹得曲子？
  岑慕扬正要回绝，抬头却见杜小溪正不知所措地睁大双眼望着他。 
  “门主不愿答应小溪吗？”
  一时语塞。
  小小的抽泣声又渐渐响起。
  岑慕扬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只见那乌溜溜的大眼里，泪珠又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他只得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答应了这丫头，岂有反悔之理，勉强一试吧。
  月色如水，笛声如池水中的涟漪荡漾开去，虽连不成调，却恰巧在夜风的吹送中显出空灵之意。
  那月下的吹笛人长身玉立，墨发随风摆动，恍若乘风而去的仙人。
  杜小溪托着脸，望着那风采出尘的男子，心中满是甜甜的滋味。
  无声无息间，一棵小芽便在星火明灭的心田徐徐落了根。
  烟雨红尘，纷纷扰扰，千种因缘万般愁，缘起缘灭，如何能左右？如何能说清？
  
☆、嫣然拜访
  
  岁除这日，天略显阴沉，岑门东南处的祭坛前，降妖师位于列首，弟子则按资历排在后头，众人均垂手肃立。 
  那祭坛正中的台上摆着神位，玉、帛及整牛、整羊、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环绕四周。
  人群分两块阵列，中央留有一条通道，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走了上来，正是董重宛，杜小溪悄悄抬头，哪知那双冷若寒冰的眼睛正向她瞟来，不禁吓得打了个寒颤。
  卯时已至，众人虔诚吟唱，岑慕扬一袭绣金月白衣袍，头戴玉冠，缓步走到祭坛前跪拜上香，又行三跪九叩大礼。
  吟唱渐止，郑广山稍稍转身，手执祭文祷念，声音沧桑高亢，在风中回荡……
  待到诸多仪式过去，已到了巳时，祭礼还剩最后“望燎”未完，十余名弟子将供品恭敬地送进燎炉，瞬时火光大作，青灰烟雾自炉中腾起。
  郑广山看看衣角，分明在向北飘动，可那烟雾却并不随风动，而是化作一道烟柱，犹如一条蛟龙直入天空，久不飘散。
  晌午过后，骆门一行六人如约登门拜访，为首一人笑颜如花，一身鲜粉衣裙衬得脸上娇艳无比，脚步欢快地向岑慕扬走来：“慕哥哥。”
  岑慕扬有些惊讶：“骆姑娘。”
  骆嫣然压抑心中喜悦，上前作礼：“慕哥哥新岁如意。”又笑吟吟地向站在周围的岑门诸位降妖师一一拱手问候，声音轻柔悦耳，神情活泼又不失谦逊，初初便赢得众人几分赞许之色。
  骆嫣然望向岑慕扬：“嫣儿还是幼时同慕哥哥一起玩耍过，转眼十多年过去，上回在景门相见，便想着要来拜访，还望慕哥哥不嫌我叨扰。”
  岑慕扬微微垂眼，躲过那美目中的粼粼水光：“骆姑娘客气了，请。”
  骆嫣然落座，见到岑慕扬座下首位之人，又特意站起行礼：“这位定是郑老前辈。”
  郑广山回礼：“不敢，骆姑娘还请坐。” 
  骆嫣然笑道：“爹爹说，郑老前辈的降妖经验了得，叮嘱嫣儿一定不可忘了礼数。”
  郑广山心中自得，对骆嫣然已有了些好感。
  “往下几日，岑门皆有庆礼，骆姑娘可请门主安排观礼。”
  骆嫣然高兴道：“听说今晚岑门弟子便要前往‘铸林’驯服妖铸。”她向岑慕扬娇声道：“慕哥哥能否带嫣儿见识见识？”
  杜小溪靠着大门，与众弟子一道站在大堂外，垂下的小手将衣角揉搓得皱皱巴巴，听见那娇柔的声音，忍不住偷偷探头，望望骆嫣然，呆呆发怔起来。
  她长得真好看，像春日里的一朵鲜花，说起话来也温柔，这么美好的女子，谁都会喜欢吧，杜小溪不由自主地望向岑慕扬，他在与她说着话，她回望着他，那眼神杜小溪认得，曾经在小院中，花妖如春也是这般望着那男子，是依恋，也是痴迷。
  杜小溪只觉得莫名的难过，他们看来如此般配，往后……敞云轩里会多一个人了吗？
  ……
  大堂上，众人不见骆门此次拜访有何居心，且骆嫣然亦知书达理，玲珑活泼，便将防备之心放了下来。
  “慕哥哥，嫣儿能否拜见夫人？”骆嫣然问道：“我娘挑中礼物，让我给夫人送来。”
  岑慕扬谢礼，道：“母亲身体不适，已回丹楼，晚些请骆姑娘过去。”
  骆嫣然笑道：“那嫣儿先给慕哥哥送上东西。”
  一个侍女走上前来，手捧一只小巧的锦盒，骆嫣然笑吟吟地拿起，走岑慕扬跟前，打开锦盒，只见盒中放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雕作一条摆尾的鲤鱼，活灵活现，十分精美。
  “这白玉是嫣儿数月前得来的，如今赠与慕哥哥。”
  骆嫣然望着岑慕扬，诱人的明眸中含着一丝试探与期盼，在她纤细的腰间也系着一枚玉鱼，似在水中嬉戏追逐，与锦盒中的分明是一对。
  岑慕扬顿了顿，接过锦盒，淡淡道：“多谢骆姑娘费心。”
  骆嫣然双颊绯红，忍住心中万分的欣喜：“慕哥哥喜欢就好。”
  堂下众人看不清个中究竟，只觉得骆嫣然礼数周到。
  岑慕扬道：“时候不早，再过几个时辰便是‘铸林’盛会，骆姑娘先回房歇息。”
  他向门外望去，见杜小溪正悄悄探头，鬼鬼祟祟的样子十分好笑，便将她唤来。
  那似有若无的笑意落入骆嫣然眼中，她心中一沉，转头一看，是在景门见过的那个小丫头，似乎又长开了些，一双大眼灵气逼人，尤为引人注目。
  “将骆姑娘带至映月院。”
  “是。”杜小溪无精打采地应声。
  杜小溪走在一旁引路，骆嫣然微微瞥了瞥她，笑着问道：“你多大年纪了？叫什么名字？”
  “我姓杜，名小溪，新岁一过便满十四了。骆姑娘这边请。”杜小溪走上一条小道。
  骆嫣然又问道：“哪位降妖师是你师父？”
  杜小溪道：“我跟着门主习术快有一年，只是未成师徒之礼。”
  骆嫣然不再言语，低头想着些什么，只听她身旁侍女笑道：“岑门主收了玉佩，这下小姐可放心了。”
  骆嫣然脸上忽地又红了起来，笑骂道：“再多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将骆嫣然送去映月院，杜小溪闷闷不乐地回晓园，远远便见岑慕扬站在敞云轩外。
  “跟我过来。”
  杜小溪跟着岑慕扬进去，只见桌案上放着一柄短剑，银光闪闪。 
  岑慕扬拿起短剑，转身递给杜小溪：“此剑名为‘翔风’，玄铁锻造，今夜你带着它去‘铸林’，若被妖铸所困，便用来脱身。”
  杜小溪接过“翔风”，见那剑鞘上花饰精美，抽出剑身，那剑刃锐气逼人，实在是个宝贝，不禁开心得跳了起来，她哪里晓得，“翔风”是岑慕扬年少时，从父亲那里收得的礼物。
  “给我了？当真给我了？”
  岑慕扬微微笑了笑，又道：“记住，不可逞强，妖铸虽无妖性，但桀骜难驯，以你如今功力，尚不足以与之抗衡。”
  杜小溪连忙应声，捧着“翔风”摩挲来摸索去，好一会儿才笑嘻嘻地收入袖中：“多谢门主。”
  她十分喜悦，既为得了样宝贝，更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可没高兴多久，心中又黯淡下来。
  岑慕扬奇怪地望了望她，只见那小人儿磨磨蹭蹭地挪到一边，拿起骆嫣然赠与的锦盒，笑道：“门主，这个盒子真好看。”
  她清丽的小脸上一副轻松好奇的神情，自以为掩藏得严实，哪里晓得胸中酸酸涩涩的伤心之意，已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流露无遗。
  岑慕扬一下愣住，心头似乎被什么轻轻敲打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拿过锦盒，摆到一旁：“回去休整一刻，亥时门中弟子皆要于练术场会集，不可有误。”
  
☆、铸林大会
  
  夜沉如墨，岑门练术场上却灯火通明，数百弟子聚集于此，皆望向不远处的青山，一队火光正呈“之”字形地向上攀爬，已是到了山腰，在青山顶有一片密林，便是闻名于世间的“铸林”，弟子入岑门后要过的第一道关，便是从铸林中驯服妖铸，以取得日后降妖的利器。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着实艰难，这铸林中据说诡秘异常，心志不坚者，逃出铸林后便放弃了降妖之路，几百年来，能第一回便在铸林中驯服妖铸的更是凤毛麟角，当年岑慕扬身负重伤，驯得妖铸“银虺”，可谓是降妖之门的奇才了。
  练术场正前的汉白玉石台上，骆嫣然坐在岑慕扬一侧，正想与他说话，却见岑慕扬眉头微锁，双唇紧抿，火光映照下，那望向前方目光不再如往常一般清冷，似乎含着一丝担心。
  担心？骆嫣然心中微冷，不愿岑慕扬再望那攀爬的火光，她思索片刻，向坐于另一侧的的董重宛笑道：“夫人穿着那裘衣真好看，回去告诉我娘，她也可放心了。”
  “骆夫人真是费心了。”董重宛道：“回去定要替我好生谢谢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