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照溪流

第15章


  杜小溪紧咬牙关,以只练了不到一年的内力拼命抵抗,殊不知此时,藏在身上那颗珠粒已发出耀目光芒。
  岑慕扬坐于白玉石台上,双手紧握扶手,莫名烦躁不安。许多弟子面无人色地从铸林中逃离出来,却迟迟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
  定是出了事……
  才不过一年,她怎敢不听从我的嘱咐?
  那慌乱之情中又注入了万分的恼怒,岑慕扬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前头,却又生生顿住脚步。
  “何事慌乱?”董重宛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
  “无事,母亲不必担心。”岑慕扬微微行礼,双眉紧皱,继续望着不远处的铸林,根本留意不到身后投来的哀怨的目光。
  再看那铸林之中,千钧一发之际,杜小溪胸中忽然涌上一股气焰,瞬时将她淹没,此时妖铸之力已算不得什么,杜小溪只觉得要被燃烧成灰烬,她喊不出声,也挣脱不了,犹如置身炼狱,神智片刻便被夺走。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中,仿佛出现一个奇异之地,四周什么也没有,唯见水天一色。
  杜小溪站在水面上,双目幽深。
  没有一丝风,那水面平静如镜。
  一个黑衣男子向她走来,他带着半张面具,华丽的纹饰自他的左颊蔓延到刚劲颀长的脖颈。
  “你是谁?”
  “你把我忘了?真叫人难过。”
  一双眼睛满是戏谑之意,身形如烟雾般散碎消失,又突然闪现至杜小溪身后。
  他捉住她的小手,俯身靠向她的耳边:“我叫玄煜,可不许再把我忘了。”
  
☆、十五之约
  
  杜小溪缓缓醒来,四周依旧雾气包绕
  ……是铸林?
  那……方才是什么地方。
  看来那奇怪的毛病又犯了,整个把她烧糊涂了,杜小溪摸了摸晕沉沉的脑袋,刚坐起身,忽然看到一个黑衣男子正依靠着大树。
  他嘴角轻扬,左颊的纹饰如同刺青,脸上覆着半张面具,看不清他的样貌,只可见一双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玄煜。”杜小溪张口叫道,随即愣住。
  男子大笑起来:“还好你没有忘记。”
  “这么说方才那些是真的?”杜小溪呆道。
  “那当然。”玄煜不满道:“我救了你,还不快谢我。”
  杜小溪回过神,一骨碌爬起身来,顾不得浑身疼痛,警觉道:“你诱我入幻境,定是没安什么好心,还要我谢你?你到底是何人?”
  玄煜懒懒地扬手枕于脑后:“好心没好报,看来做妖还是不能太好。”
  杜小溪立刻摆出御敌招式,紧张道:“你是妖?”
  玄煜满意地点头:“我是好妖。”
  “胡说,妖哪有好的?”
  “若不是好妖,谁会躲进这破地方?”
  “岑门铸林里头不是只有妖铸与死魂灵吗?”
  玄煜不屑道:“这林子本是天成,有多高有多大,方才你在青鴍背上也算有了些体会,岑门不过是跟老天借了一点地方,怎么就都成他们家的了?”
  杜小溪上下打量他一番,心中盘算得飞快:“他身上不见生气,应是妖没错,可他在我身旁许久,也没吸了我精气,确有些奇怪……”
  她正将信将疑,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四下找寻:“青鴍呢?”
  玄煜笑嘻嘻地望着她:“我晓得。”
  “在哪儿?”
  “我救了你,如今又要告诉你消息,算是帮你两回了,怎能不收取点好处?”
  果然妖都不是好东西,杜小溪心中暗骂。
  “你想要什么好处?”
  玄煜故作思索状:“这么着吧,我在这儿住着也着实无聊,整日只能看见些死魂灵,你若能每月十五晚来林子里陪我聊聊天说说话,我便告诉你青鴍的下落。”
  他叹了口气:“这哪里是收好处,分明是让你占我便宜,罢了罢了,看你一个可怜兮兮的穷丫头。”
  “谁占你便宜。”杜小溪气得跳脚:“你到底耍什么花招?”
  “你这丫头真是凶恶。”玄煜气道:“你答应我便告诉你,若不答应就快快出去,别耽误了我睡觉。”
  杜小溪咬牙切齿,恨不得对那玄煜一顿拳打脚踢,可想起为了那霓彩飞绫,自己差点丢了小命,又肉疼得厉害。
  她狠狠瞪了玄煜一眼,心中打起十二分小心,磨蹭半晌,终于万不甘愿地开了口:“我答应便是……快说那怪鸟在哪儿。”
  玄煜哈哈笑过一阵:“真是笨,还不看看你的腕上。”
  杜小溪连忙低头,蓦地看到左手腕上缠着一段东西,如同青鴍的彩羽一般闪着七色浮光,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摸了摸手臂,只觉得那飞绫缠绕在整条臂膀上,细细感知,似乎还微有呼吸。
  “活的,果真是活的。”杜小溪瞠目结舌:“这就是霓彩飞绫?它怎么就缠在了我身上?”
  玄煜道:“我如何晓得,左右它已认了你做主人。”
  杜小溪一下呆愣住:“可我是因别人才寻它的。”
  玄煜哼道:“妖铸只认一主,真可怜,难不成你想毁去它?”
  “当然不是。”杜小溪小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那霓彩飞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霓彩飞绫感知她的抚摸,柔顺地动了动,好似一只无害的玩宠,惹得杜小溪不住感叹:“真是奇怪,方才还是穷凶极恶的怪鸟,现如今变成这样。”
  “只是借着原先的空壳而已。”玄煜懒懒道:“如今认了主人,自然要露出形来。妖铸已除妖气,不过就是行尸走肉。”
  杜小溪听出他语中的异样,想起着这家伙也是妖,竟莫名有些不忍,哪知她正分神,忽然感到头上发髻一松,转眼间,秦氏给她做的发带已落在了玄煜手里。
  “你做什么?快还我。”杜小溪大怒,披头散发地叫道。 
  “不还。”玄煜笑嘻嘻地扬了扬手中那条水绿发带:“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方才答应得爽快,定是想着出了林子以后不认账,如今我留下些凭证,若你耍无赖,我便闹上岑门,说你……”
  他倏然一滞,斜眼望向她,嘴角微微一勾:“说你与妖族暗通款曲……”
  杜小溪被玄煜说中了心思,当下又被胁迫,禁不住火冒三丈,只觉得头顶要冒出热气来。
  “你诡计多端,还说自己是好妖……”
  玄煜满不在乎:“你欲耍赖在先,也是个鬼丫头。”
  “你……”
  杜小溪心中骂了百遍,终究咬牙跺脚道:“好,每月十五,来便来。”她心中盘算一阵:“不过……若你骗我做那违反门规之事,这约定便算作废。”
  玄煜乐呵呵地望着她:“成交。”
  夜入四更,岑门练术场上弟子会集,从青山上下来的那些,或是仍旧畏手畏脚,惊魂未定;或是蓬头垢面,一脸伤痛。
  惊慌失措者,皆是在铸林中连滚带爬跑出来的,早已吓破了胆,心中是打定主意要离开降妖之门,其占三分有二;其余些人身负有伤,应是在林中与妖铸作了番较量,勇气可嘉,无奈功力不够,败下阵来,所幸妖铸妖性已除,并不再追击,他们才可逃离铸林。
  郑广山扫视一番,心中已知晓,不由暗暗摇了摇头,第一关尚且有如此多的人胆怯,往后历练愈加严苛,不知还能剩下多少。降妖术分驭器、咒术、笃道,三者虽是相辅相成,但三门做大后,早已不循古训,分头除妖,表面一团和气,暗中较量从未停止,若不能拥有更多的降妖师,对岑门而言着实不利。
  他朝董重宛望了望,见她面色阴沉,心中怕也是这般思量,再望向岑慕扬时,却见他眉头紧皱,似在人群中寻找什么。
  去往铸林的新进弟子皆已到达练术场,独独少了杜小溪,岑慕扬心中淡漠不再,犹如一叶漂浮在波涛汹涌水面上的小舟,竟生出慌张的情绪。
  白玉石台下,云熠早已万分焦急。
  “怎么还没来。”他勉强压低声音,问向宋青鹏。
  宋青鹏没有答他,心里作了最后的考量,轻叹了口气,走到白玉台前:“禀报门主,时辰已到,新进弟子中还差一人,其余到齐。”
  岑慕扬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望向远方。
  骆嫣然咬了咬樱唇,正要提醒,人群中忽然一阵躁动。
  远处,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寒夜中,那小小的身影走得如此孤单,却又如此执着,岑慕扬望着她,心中的波涛汹涌骤然平息下来。
  世间的因缘如此奇妙,他从小淡漠如斯,二十年来从未变过,如今却有一人叫他在短短数个时辰尝尽喜怒哀乐,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小人儿已在他心中占下了位置。
  杜小溪笑眯眯地走到白玉台前:“拜见门主。”
  她披头散发,棉衣破烂,胸前衣襟布满血迹,他心中隐隐钝痛,压抑怒气:“为何过了时辰?”
  杜小溪瞥了一眼身旁的乐姗,见她正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由一阵头痛,硬着头皮回话:“弟子……弟子驯得了霓彩飞绫……”
  鸦雀无声,片刻后,一片惊叹声爆发而出,岑门一众降妖师皆惊得站了起来,只因头一回进铸林便驯得妖铸的情形极为罕见,典籍中记载的前人暂且不论,他们见过的唯有岑慕扬一人,况且,杜小溪驯服的还是霓彩飞绫,虽说妖炼成妖铸,妖力便会减弱,但霓彩飞绫还是可说强劲。
  “你说的是实话?”郑广山向来不喜杜小溪,此时也瞪大了眼。
  杜小溪伸出手来,那霓彩飞绫的一角泛着光华在她腕上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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