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安的诺言

谈判日的早上，赵哥和林政永、小李一起又紧张地做了最后的准备。依据这两天的讨论和分析，他们对谈判结果有了充分的预估。也有了信心。
    上午快到9时，他们到楼下大门迎接对方谈判人员。站在那里，赵哥轻轻拍了一下林政永的肩膀，“等会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千万不要紧张，要记住今天是谈判。”
    林政永有些不解，虽然他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商业谈判，但赵哥也太小看自己了吧。而且自己也仅仅是谈判的参与人员，没有很大的压力，主要谈判人，还是赵哥和小李，他们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两辆黑色的小车驶了过来，停在大门口，赵哥带着他们赶紧迎了过去。车门打开，一个男子钻了出来。
    “江总，欢迎，欢迎。”赵哥用广东话和他打招呼。
    趁他们握手寒暄的功夫，林政永打量了一下这位江总。他的年龄应该有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微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他的眼睛有镜片后面沉稳而狡黠地扫了一下林政永他们几个，然后就过去和小李握手。他用有些生硬的普通话夸耀小李，什么“青年才俊”，“后生可畏”之类，象是长辈夸晚辈一样，夸得平时伶牙俐齿的小李只是一个劲地笑。
    轮到林政永，他只听了赵哥介绍两句，对视点头，握了一下手，就转向一旁的玉兰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政永对这个人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他从直觉上就不喜欢他。
    江总的随从这时候也从车上下来了，他们聚到一起，在他们老板江总的介绍下一一和主人握手。
    林政永的眼睛扫过去，眼睛一亮，他看到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西装，白色的衬衣领口格外耀眼。当她把遮住半边脸的墨镜摘下来时，林政永身体猛地一震，直直地盯住了她的脸。
    “Angela，大家都认识了。”江总在随意地介绍着。
    “颖安！”林政永在心里叫了一声。她也看到他了，一直微笑的脸倏地一下变了色，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之色，然而，却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你好！”她走过他前面，伸出手来。
    林政永的手有些抖动，机械性地伸了过去，被她轻轻一握，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浑身僵硬。
    “颖安……”他犹犹豫豫地轻轻叫了一声。
    她仍然是浅浅地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手却象触电一样飞快地从他的手中抽离。
    “你们认识？”江总听到了他的声音，眼睛盯着他问。
    “以前一起同事过。”她笑了笑说。
    “哦？”江总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颖安朝林政永看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优雅地转过身去，继续和其他人握手。象两个多月前他在清水村蒋勇那里看到照片上一样，她的齐肩头发，黑亮黑亮的，象瀑布一般散开，随着她的转身，飘然而起，衣领里的洁白颈脖一闪而过。
    他身体中一股热血奔腾，他“呼”地一声迈步，上前想拉住她。
    然而他却迈不开步子，他的手，被赵哥紧紧地拽住。
    “准备谈判了。”赵哥微笑着盯着他的眼睛，点着头，示意他冷静下来。
    林政永咬着嘴唇，很难马上镇静了下来。
    “原来你认识她呀？我说的那个厉害的女人，就是她。”小李轻轻用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我们也上楼去吧。”
    他回头一看，那个江总一边和赵哥交谈着，一边伸出一只手臂，护在颖安的腰后面，象是防备什么似的。他的另外两个男随从，也都提着公文包，紧紧地跟在后面，他们很快就挤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就要关闭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颖安也在出神地望着他。
    双方很快就在会议室里分边坐下。玉兰为大家摆上杯子和饮料，正想关门出去，却被赵哥叫住了。他让她也坐下来参加商谈。
    林政永愣愣地坐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斜对面的颖安。她却好像没事一样，无动于衷，忙着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摆放在桌面上。倒是江总，有些警惕地不时望向他。
    赵哥轻轻地用手碰了一下他，他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
    一番开场白之后，开始进入商谈。赵哥先就合作计划草案的一些其他细节修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江总认真地听着，然后望着颖安。颖安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什么意见。这些合作的事项，已经双方商谈过很多次了，一些小的改动，无伤大雅。
    赵哥也笑了笑。然后又谈到其他方面。双方经过一番协商，也都达成了共识。
    林政永一直心神不定地不时朝颖安脸上盯着看。她却象是浑然不觉，只顾着听赵哥说话，不时和自己方的人私下用眼神和低声交流。
    很快，赵哥委婉但直截了当地把关键的问题提了再来。
    “……我方认为，在头一年的基础上，前三年代理费按年递增25%，是一个对双方来说比较合理的幅度。我们坚持这一点。”
    林政永注意到，听到这话，江总并没有多大的反应，颖安也只是诧异了一下，然后和江总交换了一下眼神。
    “贵方要用这个要求，我们已经说过了，实在很难接受。考虑到了市场初期开拓的风险，我们所承受的压力是很大的。我们请贵方再慎重考虑一下，照顾我方的合理利益。”这个关键时刻，江总没有作声，竟然是由颖安出面讲话。
    “Please speak English，My Chinese is not very good。”江总望着颖安，又望了赵哥他们，用英语说道。
    谈判终于进入白热化。
    双方你来我往，就在这一话题上陷入了僵局。小小的会议室里，双方唇枪舌剑，反复交锋，象是一堂英语演讲课一样。直到中午，对方只做了一点让步，把递增比小幅提到16%，然后仍然各持已见，互不让步。
    林政永看到赵哥似乎已经有点犹豫了。他望向对方。江总的眼睛里充满着期待，而颖安则显得漫不经心。
    “这已经是我们所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了。如果你们不接受，那我们只好暂时退出谈判了。”江总轻轻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用狡黠的眼神盯着他们。
    赵哥沉默着，望了一下小李，小李却不敢表态。赵哥又回过头来，望着林政永。
    某种预感让林政永触动。他觉得自己一方的底牌好像就要被对方看穿了一样。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天来的分析，想起了黄总那天的坚定态度，想起了对方的神色，他心里已经有了底，但他也不能直接表态，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于是，他用笔在赵哥面前的草稿纸上写了一个“NO”。
    赵哥冷峻的脸和缓了下来。“非常抱歉，我方的立场没有改变。”
    上午的商谈不欢而散。只不过，大家都不想就这么破裂，都找了台阶下，说是请示上司，下午继续谈。
    对方婉拒了赵哥的宴请，匆匆地离席而去。
    林政永本想跟着出去和颖安说一下话，但看着大家都面色凝重，就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走吧，我们也吃饭去。”赵哥站起来对大家说。
    吃饭的时候，看着闷闷不乐的林政永，赵哥笑了笑，“我知道你和王小姐的关系，本来前几天就想告诉你的，但为了这次谈判，我还是忍住了。我本来指望着你能让她心乱的，但今天看来，你和她的心都还没有乱。不过，这也好。”
    “她知道我在这里吗？”林政永忍不住问。
    “应该不知道，反正我没告诉过她。不过这女孩确实非同凡响，我第一次到深圳商谈的时候，她一见到我虽然有些吃惊，但谈起生意来，却丝毫不顾情面，犀利得很。”
    林政永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有种不安的感觉。“我还是不如她。看她那控制力，我就远远比不上她。她究竟为什么在这种突然重逢的情况下，还那么镇定，对我那么淡漠，难道是因为这是生意场吗？”
    时间不容他再想太多，吃完饭，他们很快就又紧张地商讨起下午的谈判策略来。林政永顶着巨大的压力，再一次向大家反复论证了自己方原定的25%增幅获得对方同意的可能性。
    “好，就这么办，继续坚持这个幅度，和他们比比心理素质。但是，我们也做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接受20%。”赵哥一锤定音。
    按照约定的时间，下午两点钟，江总带着随从人员准时来到会议室。双方坐下后，赵哥重申了已方的决心。江总的态度缓和了下来。他同意在已经同意增加的16%幅度的基础上，再增加2%的幅度，并且说，很难再往上提了。
    林政永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颖安，她却目不斜视，很认真地在那里纸上书写着什么，一会儿又在沉思。
    接下来，又是僵局。这一回，林政永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上场了。颖安的优异表现，她的沉着冷静，她对他的无视，刺激着他的心。他开始主动谈了起来，从已开发的市场的受欢迎的情况，那些令人振奋的数据，到北美市场的各种调查数据，以及报章上的相关报道，论证将来的广阔前景。他用英语流利而有条理地一一道来。
    江总严峻的神情开始放松了下来。颖安也一直注视着他，她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林政永一口气说完，整个会场的气氛开始变得轻松了一些。颖安不时和江总小声地用英语讨论着细节。由于自己一方的底线已摆明，这回林政永有充分地时间揣摩对方的意志。
    很快，对方同意再提高幅度到20%。看到对方的意志已经有了松动，赵哥和林政永、小李虽然心里很高兴，但为了争取到更高的利益，他们仍然故作严肃，仍然坚持25%的原有立场不松口。
    “如果贵方再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法再谈了。要知道，我方在市场的培育期，投入是非常大的，相应地风险也很大。你们如果按成熟市场来衡量，是不公平的。希望你们考虑一下我方的难处。”颖安用眼睛扫了他们一眼，很沉稳地说道。
    林政永在她眼睛扫过自己的脸上时，也对她报以犀利的对视。他看到了她脸上倏忽而逝的笑意，那是什么意思？是欣赏，还是奚落，还是挑战？他这么一想，江总也用他那带着某种异域口音的英语说了一句，“赵总，我们是抱有最诚意来寻求合作的，你也知道了，我们公司的能力和决心，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空间的。”
    林政永看到江总的手在不自然地动。他细致地观察到除他和颖安之年另外两个人的脸色，他心里一阵轻松。他和赵哥交换了一下眼色。
    赵哥心领神会，不动声色。装作很难作出决定的样子，说道，“这样吧，为了表示诚意，我方在原来比例的基础上，再降两个百分点，这也是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颖安还想再作争辩，但被江总拦住了。他用英语说了句，“好，我方同意。”
    双方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林政永所看到的颖安，却似乎有点闷闷不乐，眼睛里有种不服气的样子。
    接下来是最后一些细节的商讨，以及合同文本的拟定问题。最后，江总指派那两个男随从留在广州拟定合同文本，他和颖安要赶回深圳。
    “好，你们先讨论一下，我去送一下江总。”赵哥说着，站起身。
    看着颖安起身，江总殷勤地帮她套上外套，赵哥相送出门而去。林政永终于醒悟了过来。他猛地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冲出门去。留下正准备讨论合同文本的其他人在惊奇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冲出会议室，在看到电梯门的一刹那，颖安睁着一双惊奇的眼睛望着正冲过来的他，电梯门刚好关闭。他冲到电梯门前，用手按着按钮，大声叫着颖安的名字。当发现电梯已经下行，他才匆匆地转身，慌不择路地朝人行楼梯口冲过去。
    有些晚了！他只看到那辆小车扬长而去，赵哥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开导他，“今天这个场面，她好像也不太方便和你说话，我看她不想涉及私人的事，怕引起误会吧。你也理解一下她。”
    “这……”林政永无奈而怅惘地望着前方。
    “不用着急。来日方长，既然找到她了，就不怕她会飞了。明后天合同签约，我们邀请他们一起来，设宴招待他们，到时你就可以和她尽情地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