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安的诺言

两天后，正是圣诞节后的第一天。合同签约仪式正式举行。看到江总一行只有三个人，颖安并不在其列，满怀期待的林政永，内心充满了疑惑。
    看到大家都兴高采烈，他也不好破坏这个气氛。简短的签约仪式结束后，赵总在附近旁边一家饭店宴请客人。主客双方都很高兴，把酒言欢，前几天在谈判桌上那勾心斗角的样子，仿佛就不曾存在似的。
    林政永默默地坐在一旁，只有人来敬酒的时候，他才喝一点酒。
    赵哥似乎明白他的心事。他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女孩，是吧？”
    林政永点了点头，“我想去跟江总打听一下颖安为什么没来，不知道这样合适不合适？”
    “哎，赵总，怎么跑到这儿躲起来了，我还想再找你干一杯呢。”江总那别扭的普通话在他们身后响起。
    他们回头一看，江总满脸通红，举着酒杯走了过来。
    “哎哟，是林先生啊。来，我也敬你一杯。”他看到林政永，就举酒杯朝他伸了过来。
    林政永赶紧从旁边桌子上抓起自己的酒杯，和他碰了一下，然后各自喝了一口。
    “赵总的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林先生的表现，真是的让我敬佩。”江总朝赵总哈哈笑了起来。
    “江总过奖了。”看到这样的气氛，林政永觉得事不宜迟，于是他赶紧问道，“江总，我想知道，王颖安小姐今天为什么没有来？”
    江总一愣，眼睛在他脸上注视了一会儿，赶紧又堆起了笑脸，“公司还有些事，需要她处理，所以她今天来不了。”
    “哦。”林政永有些失望。他有礼貌地轻轻点头，“谢谢。”
    江总却还在注视着他，好像在想着什么。林政永以为自己刚才的问题有些冒昧了，就解释道，“我以前和颖安很熟，好久没见面了，所以打听一下，很对不起，打扰了。”
    江总突然笑了笑，说道。“Angela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们很快就要订婚了。”
    “啊？”林政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手里的酒杯差点就掉了下去。
    “你是说，颖安她……和你……”他瞪大了眼睛，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
    “对，我们打算不久后就结婚，大概是……新年以后吧。”江总的脸上，是一种诡异的笑。
    林政永整个人就懵了。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张口结舌，手里的杯子开始有点摇晃。
    赵哥眼疾手快，帮他把酒杯接过去，放在桌上，然后搂住他的腰。
    “冷静一下。”他在林政永的耳旁小声说道。
    林政永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他强忍住自己的情绪，朝江总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江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Angela不好意思跟你们说，我只好说了。Angela现在在我的公司里，已经是独当一面了，我需要这样能干的女人，也需要这样漂亮的妻子。”说完，江总哈哈笑了起来。
    林政永只觉得自己的心象被刀割一样难受，再这样呆下去就会情绪崩溃了。他又一次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出去一下。”就转身匆匆离开了饭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林政永躺在冰冷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
    怎么可能呢？两个多月前，他还在夏老师那里看到她的信，信的内容，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其中的那段有关他的内容，他甚至还背得出来：“……我曾经给他写过两封信，但都没有他的回信，不知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他应该是有自制力的人。我们之间有过约定和承诺，我没有忘记，他也应该不会忘记……”
    可是，颖安写那封信的时候，算起来离现在已经快要半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难道就不会发生点什么？再仔细回想了一遍这次谈判的种种细节，他又觉得江总的话也越来越可信了。他和颖安那超乎寻常的亲密，颖安看着他的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她在谈判桌上的狠劲，她拒不给他单独说话的机会，还有，这一次，她刻意不来参加签约的事实，无不印证了江总的说辞。
    “不行，我要去找她，去深圳找她。”他叫了起来。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当面听她说说是什么一回事。对，明天就去！……”
    干净整齐的街道，林立的高楼，圣诞节过后的痕迹还随处可见。很阴冷的天。再一次来到深圳，林政永显得心情沉重。他没有心情浏览这车水马龙的街景，拿着那张写有JR公司地址的小纸片，心急如焚地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十几分钟后，站在那幢金碧辉煌的写字楼下，他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呼吸了几下，才走进大门。
    “王颖安？哦，你是我们的总裁助理的朋友啊。她今天不在这里了。”JR公司的前台小姐很有礼貌地回答他。
    “那么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林政永继续耐心地问。
    “她去美国了，和我们的江总一起去的。”
    象是被铁棍猛地一击，他的心一沉。他铁青着脸，但内心的理智还没完全丧失，他表面装作平和的样子，再问一句，“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嗯，好像说是要到元旦过后才回来的吧。哦，你如果想留言，我可以帮你转告她。”
    林政永终于完全崩溃了。
    恍恍惚惚地，他就到了楼下。坐在大门外面的一张公共石椅上，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就象这阴沉沉的天一样，阴郁到了极点。那沉重的压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然已过了中午，但他却没有一点食欲，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双手不时抱着头在沉思。在这喧嚣的闹市里，他象是一块石头，好像没有了灵魂，什么都是多余的，连时间也变得多余了，可以肆无忌惮地让它虚耗过去。来来往往的人在他面前走过，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他也不时神经质地抬头用希冀的目光望一眼过路的行人，虽然自己也知道她今天不可能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天色渐渐暗淡，楼上的人大量涌出，下班的时间到了。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呀？”他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是那个下午接待他的前台小姐。他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王助理要过完元旦才回来的，她现在真的不在这里，你这样等也没有用的。”那女孩好心地规劝他。
    “谢谢。我知道了。”他微笑着道谢，转身离开。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对于这个城市，除了和阿仪三年前来过那么两次，他并没有再来过。一切都显得很陌生，这就是颖安居住的城市吗？他突然觉得，这现代化气息浓厚的城市，这光鲜靓丽的时尚都市，多象现在的她啊，于他而言，都是那么陌生，清冷和遥远。
    这个时候再回广州，也有些晚了，他也觉得有些晚了。他决定在这里住一晚。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软绵绵的，肚子饿得慌。自从今天早上在广州吃了点早餐，到现在他还没吃过饭呢。他随便就在街边吃了一碗兰州拉面，解决了肚子问题。
    前面的那家商场，看起来有些面熟。哦，他想起来了，三年前，阿仪曾经带他来到过这个商场，就在这里帮他买了部手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部已用了三年的诺基亚手机，不禁有些感慨。
    他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家三年前住过的宾馆。令他惊讶的是，宾馆随机安排给他的房间，竟然是三年前他曾住的那个房间。
    一番感慨之后，他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去了。
    一夜无梦。早上醒起来的时候，他也惊讶于自己竟然能睡得这么安稳。他收拾好东西，然后从容地洗漱，出门退房。
    他在宾馆门前的小餐厅低着头吃早餐。忽然听到有人惊喜地叫他的名字。
    他猛地抬头，愣住了。他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轻声叫了起来，“阿仪？”
    “哎呀，政永，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呀，真是太高兴了。”阿仪满面春风，留了个披肩长发，穿着件玫红色的外套，整个人变得让他都有点不敢认了。
    “来来来，认识一下。”她拉过后面一个男子，“这是我男朋友，何友宁。”
    林政永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了一下。这是个和他一样高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脸上的肤色有点黑，显得很有朝气的样子。看到对方那健壮的胸肌和手臂，林政永看出他是个运动健将。
    “这位是林政永，我以前的同事。”阿仪接着介绍他。
    林政永和两人寒暄了一阵，然后三人一起坐下。阿仪另外点了早餐。
    “我们刚从美国回来，在深圳呆了两天了，正打算等会儿乘坐火车回广州。”阿仪尽管外表有些变化，但那内心的热情和直爽一点也没变。
    “你们昨晚也住在这儿？”林政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住了两天了。寻亲访友，考察一下。哦，忘了跟你说了，我们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打算就在深圳创业。”阿仪脸上充满着骄傲，指了指旁边的男友，“他在美国有个研究成果，就搞了个计划，打算回来创办一个公司，以后就扎根在这里了。这两天正在联系人来投资呢？”
    “是互联网方面的。”何友宁在旁边补充道。
    “哦，那真不错。”林政永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三个人一边聊，一边吃着早餐。不一会儿，趁着何友宁去卫生间的间隙，阿仪开玩笑地问他，“你怎么也来这里住，该不会是来怀旧来了吧。”
    想起三年前的事，林政永也觉得实在是巧合了。他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还在找她？”
    他点了点头。
    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需要我帮忙吗？如果她还误会，我带我的男朋友一起和你去做证。”
    “不需要。谢谢你。”他低沉着嗓门说。
    “难得一个男的这么痴情，她也应该会理解你的。”她只有这样安慰他。
    何友宁回来，他们继续谈论开公司的问题。
    “你家里应该不缺这些钱吧，为什么还要找外人来投资呢？”他有些不解地问阿仪。
    “我也想这样啊，可是他不愿意，说要独立才能做好。”阿仪半嗔半笑地指着男友说。
    “花没风险的钱和花有风险的钱，给人的动力和责任是不一样的。我自己一向都强调独立。”何友宁认真地说。
    “他一向都是这样，以前就是因为这个，跑到美国去，害得我也跟着过去吃了两年的洋面包。现在回来，还是那个犟脾气，就连这回回广州，他也不愿我父亲叫人开车来接，非得自己乘坐火车回去。”阿仪的语气，虽然好像有些责怪和不满，但林政永却能从中听得出她内心的骄傲和喜悦。
    他想起以前她曾经无意中跟他说过的话，“你们两个真的很像，可是我就喜欢这种脾气。”
    他忽然明白了，怪不得，那个时候，她对他会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呢。
    他眼睛望着眼前这对甜蜜的情侣，脸上也带着喜悦和善的笑容来。
    半个小时后，他和他们在这里道别。他原来也是打算吃完早餐后就回广州的，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也要来深圳找事做！
    刚开始，他也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在广州，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这么好的发展机会，公司虽小，但发展前景一片光明，从上到下，每个人对他林政永的能力都很推崇，这次的教材编写的成功，他可是头号功臣，他现在已是公司的骨干，各方面的待遇都很不错，而且公司有奖励他们股权的计划，多年来的贫穷，第一次看起来就要永远离他远去。这下可好，一下子就要舍弃这个机会，重新再回到从前那种前途未卜的状态，这是不是疯了。
    可是，如果没有了颖安在身边，他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不管这次找到她以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颖安在深圳，他就有理由也来这里。因为，他曾经对她作过承诺的“守护她，爱护她，让她快乐幸福。”即使她不再和他在一起，他也要默默地守护她，每天远远地看到她一眼，看着她安好，他就知足了。
    颖安，只有颖安，才是他内心深处最深切的眷恋啊！无论她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他都难以一下子就舍弃多年来深深积累在心里的那份厚重的爱恋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重新用一种眼光来审视这座城市。因为有了颖安在这里，他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