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安的诺言

74 静水深流(中)


清晨,他很早就醒起来了。昨天浑浑噩噩的一天,终于过去了。他都不记得昨天下午自己是如何从深圳回到广州的了。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公司除了晚上有个年末集体宴会,这几天都是放假的。
    他在清冷的黑夜里坐了半晌,才想起已经几天没有去跑步了。与其这样压抑得难受,还不如出去透透气。想到这儿,他猛地跳了起来,快速穿好衣服,匆匆地洗漱完毕,就出了门。他一路慢跑,一跑感伤。不会再有颖安来了,他已经孤独地跑了快三年,只是为了等待她来,现在,他再也不需要等待了。
    高高的海印桥上,没有一个人,除了他孤独的身影。慢慢升起的太阳,让他的内心有了些许的暖意。他茫然望着这随着太阳升起又要开始一天沸腾的城市,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空虚。
    望着桥南那熟悉的一切,他忽然有了去走走的想法。他慢慢地走过去,想象着从前颖安也是这样走着的。他想象着她的婀娜多姿的步伐和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回去,不时回头望着他招手微笑。那时的她,多么美啊。而那时的他,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呢。如果现在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跑过来,把她紧紧地搂住,再也不让她走!
    不知不觉中,他就来到了从前工作的超市。自从离开这里,他已经很少再来过了。与两年前相比,这里变化还不算大。但是,超市的名称已经变了,现在成了一家全国有名的连锁超市的门店了。他走进店里,怀着激动而感伤的心情,四处走动着。店里,已经没有人认得他。他怀着一种纠结的心情,径直来到当年一楼的烟酒柜台的位置。
    由于快要过节了,店里的顾客很多,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就站在那个角落里,望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切。只有闭起眼睛,仿佛时空轮回,颖安仍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亲切而热情的微笑,在那里忙忙碌碌地接待着顾客,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他,灿然的脸儿,象一朵花……
    他走出超市,又信步走向通往颖安原来住处的路。他在小公园里坐了好久,感觉到饿了,就向那家小食店走去。
    店还是那家店,老板也依然是那个老板,端上来的面条,也依然是那么香气四溢。只是,他虽然能慢慢填饱了肚子,心里却空荡荡的。
    吃完面条,他走出店来,望着颖安原来住的那幢小灰楼的方向,他没有丝毫迟疑地就走了过去。
    站在楼下的那棵高大的红棉树下,他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窗户是开着的,里面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换了住户了。”他沮丧地想着,正欲离开,却突然注意到了窗台上的那抹绿色。
    “茉莉花!它还在那儿!”他惊喜得几乎要叫出声来。那是他买的、颖安曾经养过的那盆花,三年多了,它还在那儿,充满生机的生长着,长大了不少。
    “感谢这户人家,能让它继续在这里生长。”他的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然后又望了一下那个楼梯口。
    他想起了他曾经多少次地送颖安回来,在这里与她依依不舍地离别。那个时候她是多么地爱着他啊,很多次她都走上了楼梯,却忍不住又跑下来和他拥抱……
    他又想起那次她生病的时候,也就是坐在这里,等到他来送她去医院的。那时的他,对她可以说是不敢有非分之想的,那种纯纯的友爱和关心,他真的不敢想到,她会爱上他!
    怀着感伤的心情,他沿着当年他送她去医院的小路慢慢地走着。所有的当年未曾注意的细节,现在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在这里,他扶着她坐下休息,然后又背上她继续走去医院;在那里,他曾经和小商贩买了一把桃木梳子给她……
    夹在各种各样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他慢悠悠地走进了医院,径直来到那个小花园。那个中秋之夜,他曾陪着她在这里望着异乡的月亮,抒发着各种感慨。他当时不知道,她那番关于思乡的话语,并非是无病呻吟,竟然是出自她内心最深切的感触。她这样一个父母已不在世的女孩,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渴求啊。经过这么多年,他现在才终于理解她对于温情的那种渴望了。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在她的眼里,他曾经维系过她对于一个家庭温暖的多大的希望啊,可是,一个不经意间的疏忽,就让这一切成了泡影,任凭他再什么努力挽回,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他也曾遭遇过背叛,那种痛苦的滋味,他曾深深地体会过,何况是她呢?也许,在她的眼中,他也和那个蒋理文一样,成了不可原谅的人了吧。
    他默默地坐在那个小石头凳子上,心里有着无尽的痛楚和遗憾。
    已快到正午了,他才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再次回到那幢小灰楼下时,他看到了小琴和一个男子正迎面走来。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不是已经回老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琴也认出他来了。她兴奋而亲热地叫了声“小林哥”后,就急步走了过来。
    很快一切就清楚了。小琴前两年回家结婚生孩子,前几个月才又来广州重新在原来的超市找工作做。和她一起的,就是她丈夫了。林政永依稀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曾几次来找小琴的男孩,与眼前的这个人一比,基本上没什么变化,戴着眼镜,腼腆而热情。
    望着眼前这幸福的一对,他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感慨。
    “到家里坐坐吧,就住在原来的地方,其他人都搬走了,就我一家人住,我妈妈在家帮我带小孩呢。”小琴热情地说。
    林政永也很想再去那个房间看一看,就同意了。刚走了两步,小琴忽然想起什么事一样,对他说,“哦,林哥,我差点忘了,我那里还有颖安姐寄给你的两封信呢,很久以前的信了。写我的名字,要我转交给你的,当时我不在,店里一个好姐妹就帮我收起来,几个月前我重新来上班,信才转到我这儿。我又不知道你在哪里,没法转交,就暂时保存着。”
    林政永一惊之下,顿时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颖安以前说过给他写过信,他一直没有收到,原以为是邮局给弄丢了,原来,阴差阳错地,信件竟然会在这里!
    上楼,小琴打开房门,里面一位四十几岁的阿姨,正抱着一个婴儿在轻轻地走动。
    “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小孩,八个月大了。”小琴向他介绍说,语气中有些骄傲。
    林政永向阿姨问好,然后又看了一下熟睡的婴儿,夸赞了两句。
    小琴和她母亲用家乡的土话说着什么,然后对林政永说让他先坐下等一会,她去拿信。小琴的丈夫拿了椅子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从阿姨手中接过包着厚厚襁褓的婴儿,一边轻轻地摇着,一边陪林政永聊天。林政永道谢后,坐了下来。
    他一边和这个年轻的父亲聊天,一边打量着这个他曾经两次来过的两室一厅的小套间,虽然屋内的摆设显得简单,但看着这样一个温馨的小家庭,让他不禁也有些羡慕。
    坐在这里,他还可以通过打开的房门,看到原来颖安住的房间。摆设几乎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变化,那张高低床还在。而且,那盆茉莉花,他刚才在楼下也能看到的茉莉花,正搁在床头的窗台上呢。
    看到那盆花,他的心情又有些激动起来。这时,小琴拿着信走了出来。
    “颖安姐一共给你写了两封信,也给我写过两封,我也是前几个月才收到的。你们的事,我也是从她的信中才知道的。怎么样,她现在回广州了吗?”小琴一边把信交到他手上,一边问。
    林政永接过信,却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也已经三年没见到她了。我也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小琴听了,有些不相信地望着他。
    他轻轻地朝她点了点头,“这是真的,她可能对我的误会太深了。”
    小琴愣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颖安姐……”
    小琴一家要留他一起吃饭,但林政永找借口推辞了。他匆匆地给小琴留下自己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就告辞走了。
    走到珠江边上,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下。他把一直紧紧地攥在手中的两封信放在膝盖上。茫然地坐在那里发呆。他不知道信中写着什么,但这两封信对他来说,已经来得太迟了。在遭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之后,现在才收到她的信,对他的内心来说显然是有些残酷。
    就这样坐了很久,他才想到,这信毕竟是颖安写来的,不管怎样,他还是要看一看才好。于是,他把两封信拿到手中,细细地端详。信封上的字,他一眼就看得出是她的。看发信的地址和邮戳,一封是两年半前的,就是他第二次去清水乡之前的一个多月,发信是地址是上海;另一封是去年春夏之时,发信地址也是上海。
    他轻轻地打开第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页纸,信上写道――
    政永:
    你好!
    你托夏老师转给我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你来清水乡找我的事,夏老师也和我说了。谢谢你能来找我。我现在一切都很好,请你放心。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不管是误会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既然我已经离开了,短时间内就不打算再回去了。我现在在上海,和我表姐在一起,已经找到一个工作。这个工作很好,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我想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我希望你也能够继续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提高自己。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却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很怀念那些日子,怀念海印桥上的日出日落。我们都还年轻,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也许不是坏事。
    我们在海印桥上所作的相互承诺,我一直都记得。我希望你你也记得。
    林政永看完,久久地坐在那里发愣沉思。然后,他又接着打开第二封信。这是一封长信,足足有三页纸。信是在那个“非典”疫情肆虐的时候写来的,里面语气温和柔情了好多,除了表示对他的担心之外,还详细介绍了她在上海的工作学习情况。她说她和表姐一边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一边晚上去进修英语和商务课程。她还说她很想念他,问他是不是还每天清晨坚持跑步到海印桥上,是不是还记得他们以前曾经说过的一起看新年的日出……
    看完信,他鼻子有些酸楚,眼睛有些湿润。他默默地收好信,起身朝不远处的海印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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