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真故事

第49章


?”也正是全书“家亡人散”大构局的点睛之笔.我们读《红楼梦》,越到后半幅,越是“热闹”抵不过冷落的气氛,一直到第七十九回,迎春既已缔婚,邢夫人命她搬出大观园,宝玉“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不过只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芹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再参看脂砚所见雪芹原文中后来的潇湘馆的“落叶萧萧,寒烟漠漠”,——这一切联属起来,不难领略大观园后来应是 何等境况了。这之间,雪芹的寓怀与主旨毕竟是什么?是否是以大观园来表现自己所假设追求的理想的世界?又有人认为石头与雪芹是两回事,那么,石头的“理想”原本就是去享一享人间的富贵繁华,石头向往的“世界”原本就是红尘下土、俗世凡间。石头原无其他“理想”可言。然则雪芹借它又抒写了一种何等的“理想世界”?上面的问题,我都解答不出。因此,深愧下愚。 
  我的感受,仍然是一个盛衰的巨大变化的感慨悲痛,而不是一个理想世界的得失幻灭。“是幻是真空历遍”,真者既逝,追寻如梦。但大观园怎么盖成的?道是“黄金万两大观摊”(“戚序本”回后诗),“再省一回亲,只怕穷精了”(贾珍与乌进孝语)。这也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它完全不同于一座空中楼阁,可以凭“吹口气儿”就“幻化”出来。 
  石头被弃在荒山青埂之境,得僧道二人之助,携到“太虚幻境”挂了号,方得投胎下凡,生长于荣国府大观园之中。石头切慕的既是人世繁华,怎么又会是来到了“理想世界”?如果把大观园、太虚幻境、理想世界三者作等同观,这里有一个论证逻辑的问题,到底是否已探骊珠,得芹本旨?我看最好还是在中国文化的多环节上多作些基本功式的研寻讨索,少引些洋火洋文化的事,庶几对人对己,都有些实在的好处。 六、“太虚幻境”是怎么产生的雪芹独创的东西很多,而太虚幻境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在他笔下,此一“幻境”又寓有沉痛的涵义,又富有幽默的笔调。 
  据我所知,第一个在著作中指出“太虚幻境”的艺术构想的来源何自的,应推邓云乡的《燕京风土记》(请参阅该书第3-5页论牌楼)。我认为,他的看法是真知灼见。 
  所谓“太虚幻境”,其构想引发,来自北京朝阳门外的东岳庙(天齐庙),此庙建自元代,明清历次增修,声势为京师诸庙之冠,山门外有精美的牌坊,庙内有一层阎王殿,殿的两厢是阴府“七十二司”,内中各鬼卒塑像十分凶猛可怖(雪芹笔下也提到过),并有机括,可以活动起来,曾活活吓死过香客,无人不晓。雪芹的“幻境”布局,全仿此而生,门外有牌坊,门内也有“薄命”“痴情”等诸“司”;其意若曰:都说阴曹地府七十二司管人的生魂死魄,有“生死簿”。我则另设“太虚”一“境”,也分诸司,也有簿册,却专管女儿的命运,与之对台抗衡,这番意思也由一条脂批透露清楚: 
  菩萨天尊,皆因僧道而有,以点(醒)俗人,独不许幻造太虚幻境,以警情者乎?观者恶其荒唐,余则喜其新鲜。有修庙造塔祈福者,余今意欲(起)造太虚幻境,以(似)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甲戌本”第五回) 
  这是一个铁证。雪芹本意,亦庄亦谐,时时调侃俗世陋习,大都如此。而且本是“女儿清净之境”,却又偏偏许宝玉“浊物”来游;既“秘垂淫训”,又还替荣宁先灵教导裔孙,立身功名,委心经济!你看这本身一切,已都是调侃的意味,荒唐的语言,可是却被人拉来当成了什么“理想世界”。《红楼梦》本不易读,但各种揣测之词加上来搅乱耳目,就使得事情更加麻烦了。 
  结 语 
  综上所述而观,我不能不对所谓的“两个世界”之说的可信性感到疑问重重。从这个论据前提而倡导的“红学革命”,也并没有真的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理解《红楼梦》。拿这种观点来反对不同流派的红学研究(历史视角、文化层次),究竟有多大的实际功能与价值?窃以为是大可商榷的。 
  ~~~~~~~~~~ 
  [注一]脂批除平实正面注释说解者外,还有四大类别:沉痛感慨的,调侃戏谑的,隐词暗点的,故设迷阵的。涉及大观园的,有两条批,都不属正面说解类:“大观园系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玄境,岂可草率。”“仍归葫芦一梦之太虚玄境。”有人便上了当,据此认定大观园即与太虚幻境“等同”,皆属虚幻之荒唐言。殊不知那前一条,只是一个游戏式的比喻,否则,既为幻境,如何又不可草率、要画细图?就自己讲不圆了。后一条则同处的另条脂批又已指明:此不过文章过长时的一种截断手法(宝玉见牌坊,若曾见过,而有所思,遂无心咏题)。只用这样两条“烟云模糊法”“蒙蔽读者”一类的批浯,便作为认识与立论的根据,其实是很脆弱,经不起什么检验的。 
  [注二]中国园林思想,根源于道家的归返自然,故山林丘壑,福地洞天为上,此不可常得,乃于居宅之间,仿佛其风神,领会其意致。它与西方的乌托邦思想——常常包括政治的、社会的理想空想,并不是一回事,不必强作牵合。 
  [注三]宝玉入园后,快活了一时,即忽然不乐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终日闷闷的,只在外边鬼混”。试问宝玉既入了“理想世界”,为何又现此形景?如何解释? 
  [注四]贾政与宝玉的“园林思想”有同有异,贾政也不喜过于人为涂饰。宝玉批评稻香村的设计全是人力穿凿,而违背自然之理,却惹得贾政大不高兴。贾政的“理想”是在此园内“月夜读书”与“归农之思”。探春的“理想”也只是一邱一壑,“些山滴水”,小中赏大。但这皆与乌托邦无涉,唯一的一例可与“乌托邦”拉扯的就是第十七回题对额时有清客拟曰“武陵源”“秦人旧舍”,暗用陶潜的《挑花源记》之典。但宝玉批评中已经指出,那是“避乱”的政治语言,也与所谓“理想世界”是不同科的。 
  辛未秋七月写讫于燕市东郊庙红轩。时 
  病足困坐,倚榻草成,引书不能备检,然大意具在,不致悬殊。附记。壬申新正初五日          
从《易经》到《红楼梦》    
  中华民族的文化思想中,包涵着一个“三才”思想观念。它反映在《易·说卦二》,其文云: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 
  这就说明,中华先民的宇宙观是“天地人合一”论,而三者皆以“才”为之标称,是“才”之重要可知。换言之,天地人不曰“三道”而曰“三才”者,其义可思。盖道者,就其质性含蕴而言,才者就其功能表现而言。中华汉字的“才”,本义是标示植物的萌生,无限的生命之力正在开始发展发挥。 
  “三才”包括了宇宙万物、人生社会的一切事物、活动、表现、成果。明人编纂的巨著《三才图绘》,正是此义的一个具体理解与纪录。 
  中华先民认为,天有天之才,如风云雨雪,寒暑推迁,皆是也。地有地之才,如山川动植,金银玉石,皆是也。而人独为万物之灵,即天才地才所孕育之精华的最高表现是也。 
  中华先民达到了这一认识,方能有《易经》这样的著作产生。 
  人的价值、使命、功能、抱负……,都由这儿开始,而且不断发展对这种认识的深入思索、反复探求的智慧活动。 
  是以,我曾将这种认识标题为“三才主义”(见《中国文化》第8期)。 
  古人从“三才”的认识自然达到了下—步的紧跟着的认识,必须“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利”。必如此,方为能尽天之赋才。不然者,即非“顺性命”,而成为“暴殄天物”,——天物包括人在内。 
  从这儿,就发生了人才的遭际与命运的问题。这个问题也许就是人类文化所不断努力探究的最大的一个根本问题。 
  因此,中华的文、史、哲,也正是特别重视这一最大问题的学问。 
  经、史、子、集,统统是人才的思维言行的结晶纪录。虞书禹谟是如此,“太史公书”是如此,孔、孟、老、庄是如此,李、杜、欧、苏也是如此。 以上明了之后,方可归题于小说这门学科。当然所谓小说,是指中华小说,特别是明清两代的章回小说而言。 
  文学基本常识,西方对小说的定义不同于我们的文化传统观念。在我们,小说是史之支流,所谓稗史、野史、外史、异史、外传、别传……,都是此一观念的体现命名。“讲史”又是“说话(说书)”市井文娱中的首位分支专科。现存的历史类演义小说从“开辟”一直到清朝、民国的厉朝各代都齐全了还不算,别的小说也总要“挂靠”一个某朝某代的历史人物或事件,连《金瓶梅》《西游记》,总无例外。不叫“史”就叫“传”,其名似异,其质一也(如《三国》最早刊本也叫“传”,《水浒》是“传”,“说岳”是“传”……“海上花”也是“列传”……)。 
  讲“史”毕竟为了何事?当然可以说是为了兴衰治乱,温古鉴今;但略略追进一步再问兴衰治乱是因何招致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