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右无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室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陈氏要开始变天了。
  ?
☆、别离默笙箫
?  离别是为了更好地相聚。
  黎均均没有再跟陈亦铭有过一次谈话，每次来看她的都是友兰，有时候陈见也来。
  沉默是别离的笙箫。
  他们之间，再多的话都是多余。如果两心相照，那些话已经足够。他们永远都是志同道合，同仇敌忾。
  无论是风平浪静死水无澜，还是惊涛骇浪汹涌澎湃。
  黎均均终究没能把桌子拿回来，之前她还认真地数过，已经写成了一个正字还多两画。开学之后时间全都在学校里，很快忙完本学期的考试种种就赶着见习的各项事宜。
  见习的医院本来可以离得近一点，她咬咬牙成全了一个想回家住的妹子，去了一个偏远一点的地方。
  “你怎么去了那个医院，能学到什么？要不要来叔叔的医院……”陈见的语气里都是关心。
  “真的不用了叔叔，越是基层才越能学到平时学不到的东西啊。”黎均均知道那不过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她想要的是真正的流放，流放她的身，流放她的心。
  太近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见他。
  太近她怕自己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念想。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如不见，不如不念。把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桎梏在距离和时间里，等到彼此沉淀出不可分解。
  连同行的都是不认识的其他专业的同学。
  黎均均到了宿舍，先把现场直播给陈婧，她一直在微信里叫着没有人比她更惨，黎均均的图一上线，马上就是“彼此彼此”了。
  “均均大美女，别到时候桃花开满园，□□关不住啊。”
  “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新舍友叫江涵。四人间，可只有两个人入住，其他两个人估计是住家里了吧，这大概就是返回原籍见习最大的好处了。
  江涵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个子在女生里算很高的，一米七六，加上平时中性的衣着，几乎就可以鱼目混珠。黎均均借着前置镜头想要偷拍一张照片传给陈婧，不料被当场揭发。“要拍就光明正大地拍。”
  “哪里有，我是在自拍。”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狡辩着。
  “我还没见过自拍是从下往上45度的女生，你对自己的脸这么自信？”
  黎均均举双手投降。
  江涵刚开始接触的时候是个有点冷的人，平时话也不多，为了避免两个都不爱讲话的人每天活在尴尬的磁场里，黎均均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话匣子。江涵的样子雌雄莫辨，声音也很浑厚，起初黎均均一直有种自己在和一个男生同居的错觉。渐渐地两个人因为出入一起话变得多了起来，她搭理黎均均的话题次数慢慢地增加了许多。
  陈婧看到黎均均后来发的照片，第一句话就是好帅啊，花痴了大半天。“可惜是个女的，这么帅是要秒杀多少男人啊！”
  “是啊。”已经有很多妹子把持不住了。现在社会这么……开明？之前张也的事情她还要消化好久，这里的人还挺好玩哈。
  第一周在呼吸内科轮转，带教是个面目和善的年轻爸爸。主任查房时，新人黎均均在他的提醒之下才知道要跟着前面的中年男子。黎均均带着实习生学姐给的口罩，觉得呼吸真的好困难。带教老喜欢支使黎均均做些不用脑子的事，比如开门，关灯，拿病历。
  最后一天领了主任的一根治抑郁的香蕉，上了一节一氧化氮检查然而对黎均均来说来说什么卵都不是的仪器使用课。最后一次量了帕金森老爷爷的血压血氧，学长再也没机会带着她早退，副主任的手机铃声依旧是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就这样结束了在呼吸内科的小日子。
  她絮絮叨叨地在吃午饭的时候讲这些，江涵一直面无表情。
  黎均均只好闷闷地用勺子舀了一口汤，“这汤真难喝。”
  江涵却撑不住笑了。谜之笑点，黎均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第二周在心血管内科，黎均均终于见到了呼吸内科刚退休主任的儿子。本来每天都要跟来找前主任的病人说，上楼找主任儿子，这下不用麻烦了，楼下的江涵会引路的。每天都是做一个早上的心电图，从手忙脚乱到熟能生巧，病人大概都记住这个天天穿梭各个病房推着小车的姑娘了。
  然后这一次的带教耐心地教了黎均均怎么看化验单。谷丙转氨酶存在于线粒体中，大部分只有肝严重损害时才会增高，这是黎均均从课本上学到的。可是酒精肝由每天男性摄入40克以上酒精，女性摄入25克以上酒精并且有五年时间引起，主要看谷丙转氨酶，而脂肪肝是看谷草转氨酶，这些都是老师说给她听的。
  半个月结束得很快，两个都不回家的见习生各自安好，都没有询问对方不回家的理由。幸运的人各有各的幸运，不幸的人都是相似的。于是为了和谐发展的黎均均在周五晚上打算干点开心的事，本来想拉着江涵去吃烧烤，因为对方抱怨天气冷，只好都改成在宿舍吃火锅。
  黎均均在逛超市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买了一打啤酒。
  付款的时候黎均均讪讪地发现钱包告急，江涵忍不住提醒她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采购，黎均均觉得每一个都很必要。
  “这啤酒……”
  “绝对不行！”
  江涵只好用支付宝付了款。
  “你不是没带钱包吗？！”
  “你没用过支付宝吗？！”
  黎.只用视频社交App.傻白甜.均均败。
  黎均均不吃辣，江涵偏偏故意下了辣，黎均均嘴馋得受不了，又吃得眼泪都蹦出来。江涵被大眼珠子逼得投降，只好亲手把每个食物在开水里洗了呈给大爷状的黎均均。
  黎均均正在用餐巾纸擤鼻涕，狼狈不堪，真是最没有美感的画面了，可江涵硬是被这样没有丝毫拘束的黎均均撩拨了心绪。
  酒精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让人神经懈怠。江涵喝了酒之后变得很黏人，抱着黎均均不放手，黎均均觉得挺暖和就没挣开。
  “黎均均，你知道吗，我想听你说一句你喜欢我。”
  “……嗯，你喜欢我。”
  “不是，是我喜欢你。”
  “诶？你喜欢我？”
  “你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额，我喜欢你。”黎均均好像看见了陈亦铭的样子，“对啊，你不知道吗，我好喜欢你的。”
  抱着她的人把她揽得更紧。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乱七八糟。黎均均觉得实在是糟糕，自己为什么被江涵搂在怀里睡着？
  江涵醒来的时候黎均均正准备开始收拾一地狼藉，江涵笑着说了句“均均好贤惠”就去刷牙了，黎均均觉得太阳是轨道逆行了或者自己还在第二重梦境里，刚起床的江涵居然没有用她零下的温度来彻底冻醒她，反而亲切地、笑着叫了一声“均均”？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后江涵像是被下了蛊，每天都会跟黎均均吃饭，明明之前还拒绝了好几次黎均均友好的邀约呢。睡前的晚安逼得黎均均追的剧都不敢深夜看完，和陈婧的午夜场聊天也再无下文。
  “你们就喝了一次就感情就升温到这个地步了？”陈婧在扣扣上问道。
  “目前看来好像是这样。”
  “她不会是同性相吸吧？”
  “。。。”倒是的确吸引了很多同性。黎均均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接下来在消化内科学到的第一课，竟然是医患关系。护士长苦口婆心地讲述了一个个生动的例子，黎均均第一次想到，医生戴口罩，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让病人知道自己具体长什么样子。
  星期四的时候有两场食管支架放置手术，学姐拉着她去观摩。本来挺高兴的，一个病人成功完成，可是另一个老人在胃镜检查的时候发现肿块过大，食管已经被完全堵住，手术无法进行。昨天肝性脑病的老爷爷算不出五加六，眼睛里满是失望和黯然还让她耿耿于怀。可是今天目睹了两场食管支架放置手术全过程，才知道生死之别有多感伤。一个老奶奶终于可以进食家属一直在感谢副院长，一个老爷爷回天乏力每个医生都摇了摇头。
  “心酸吗？”学姐问。黎均均只能含含糊糊地用鼻音“嗯”了一声。“连鼻饲都不可以，接下来就只能活活等着饥饿到死了。”
  “不能依靠营养液什么的吗？”
  “主任说可以在肚子上打个洞之类的，直接把食物送到胃里……其实像小肠已经开始慢慢萎缩，你想象一下饥饿的感觉，人怎么可以不进食呢？这些方法是无奈之举，却不是长久之计……”
  医生所能做的，不过只是亡羊补牢。
  如果三个月前，老爷爷的食管癌为时未晚。
  遇见很多生老病死，旁观生命脆弱苦苦挣扎，这大概是以后最不值得无奈的事情。
  天气很冷，鼻子一直酸酸的。
  大概他们先要成为恶魔，终究才会蜕变成天使。?
☆、棋子
?  从来不知道近距离接触死亡会这么触动，大概是绝望会像深渊，漫无边际地将人吞噬。
  每一天都不同，偏偏每一天又都相同。形形□□的患者，反反复复的病历，同一个时间点起床，吃早餐，这些差异细微到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黎均均发的微博终于不会再第一时间有人点赞了，因为大家都开始忙碌，忙着恋爱，忙着生活，没有人每一天都在关注另一个人的生活动态，因为她不是世界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