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煮酒

第四章 诗阵


《英雄煮酒》第四章_诗阵
    宋宗祥这一句当真震人心魄!如一把千钧利刃明晃晃直插入谭逸飞心中!谈家满门皆死于我宋府之手,你若果真与谈氏有关,便向我索命便了!不必暗作手脚窃窃而为,这番话当真有足够的覇气足够的磊落,亦算准了谭逸飞能奈他何?
    对手就在面前,狂言就在耳边,但此刻势力是多么悬殊!纵谭逸飞有过人之能也瞬时心乱如麻,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丝毫,这一阵他输了!
    谭逸飞勉强稳住心神:“哦,多谢两位指点,多谢!”他神不守舍离座,宋缪二人别有意味地盯着他的背影隐没于昏黑的晨风中。
    宋宗祥一杯饮下:“今天怎么了?居然会对一个外人说起禁忌。”
    “也许,大队长内心未将此人当成外人。”缪世章沉沉道。
    宋宗祥霍然转身:“谈家坟碑乃是我亲手填的土!”
    “是。”缪世章眉目一低:“此人城府颇深,我都看不出来他刚才是被这场大乱吓得乱了神儿,还是触及家变的痛心?不过您既以砂仁警示,他必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这可不只是一味药这么简单了。”
    宋宗祥一摆手:“这味药是不是太重了,我刚才那么说只是试他而已。那场大祸虽然已过二十年,但父老至今仍余悸不止,人心不定镇何以安?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不可令他们再见血光!”
    “大队长慈悲,那您的意思是……”
    宋宗祥拿起酒瓶道:“今天喝这竹叶青也算天意,他要真有什么异动,我看就按此处之吧。”说着他“砰”放下酒瓶,手掩在瓶身,缪世章看去,宋宗祥掩住的是“叶青”两字,露出的乃是一个大大的“竹”字,在缪世章眼中变幻为同音字“逐”。世章立时心领神会道:“一切依大队长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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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
    福田升商行却一灯微明。一小包粉沫放在桌上,一只手捻起仔细地闻着。熊四小心地看着柴日双检测着那包粉沫。终于,柴日双停住手,盯着熊四,背光处,他的微笑有些狰狞:“上等货!这样的货还有多少?”
    “还有两车,老板都要吗?”熊四赶快说。
    “当然!有多少要多少。我会叫柜上拿定金给你。阿四呀,你在我这里做事也不短啦,明白号上的规矩,我们必须签个合约才可以,违反交货期可是要五倍赔偿啊。”
    “应该的应该的,”
    “嗯,去吧,哦,对了,你这次做的非常好,这是一点辛苦费,拿去吧。”
    熊四高兴地将钱揣入怀中,谢着出去了。不一时,账房敲门而入:“老板,我们还没收到货就急着付这么多定金吗……”
    “你知道什么?”柴日双诡异地一笑:“熊四的两个哥哥都在宋宗祥的山防大队做事,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是他两个哥哥卖的私货,哈,只要做成了这次,还怕和他山防扯不上关系吗?”
    “原来老板早有远虑。”
    柴日双道:“宋宗祥表面上高调禁烟,手下却在偷卖烟土,我们速将此事做成,宋宗祥必定颜面尽失,若想在九仙镇立威,还怕不答应我的条件吗?哈!”
    熊家兄弟哪里知道,他们的关系早被柴日双查了个一清二楚,原来柴日双阴险以极,这等害人买卖更得万分谨慎,他便差人将福田升的伙计一个个暗中查个底掉,连打扫杂事这等粗活的熊四也没漏过。就因着熊家兄弟这层关系,看似小小的烟土买卖却将九仙镇引来一场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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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冷洌的湖水兜头浇下,谭逸飞浸在九宫湖中,平抑着满腔怒火。乌鹊嘹唳飞旋,冷月波光摇荡着他孤独的身影,冷冷的面容。谭逸飞突然握紧拳,咬牙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什么勾结日商,什么毒害乡民,这全是宋府一面之词,怎掩得火焚下的冤魂声声!
    “哗”又一捧湖水浇下。谭逸飞目中渐复清澈,他是以多大的克制力才将这番挑衅示警的血咒忍下!以他的身手,要宋宗祥一命简直易如反掌,但他也将会背负杀人罪名远逃天涯,那远非他隐忍两载要达到的目的。他此番入镇便是要重振酒坊,重振家誉,要将被人夺去的家业一一夺回,要将被人吞噬的声名赫赫扬威!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思及此,心情渐渐平静,谭逸飞登岸披衣,不一时又恢复成那个清逸俊秀的公子爷。他取出随身的洞箫,心突的一跳,想起在军校时和雪薇吹箫轻舞的风雅时光,心中不由一痛,便向着云南方向,幽幽地吹出一曲《阳关三叠》。
    此时天色濛濛,将远山近水衬得更加迷离。一曲毕,谭逸飞遥望那一片废地,久久凝思。薄雾中一人影渐近,谭稚谦远远走来:“逸飞兄,幸会幸会!”
    谭逸飞回头一笑,折扇一展:“青衫磊落山鸟鸣,毓秀湖畔一书生!稚谦兄早!”
    谭稚谦回揖道:“逸飞兄早,我是来看看学堂用地的。”
    谭逸飞一惊:“学堂要建在这儿?”心中便想,缪世章踢烟馆原来是为了抢这块地。也怪自己太过少年张扬,酒坊偏要建在谈家废地之上,这才引得对手怒而出手。但他谭逸飞岂是等闲,这块地峰回路转只在谈笑之间。
    谭稚谦答道:“嗯,大队长说刘团总已经答应捐这块废地来建学堂了。”
    “你倒替他美言,那是缪世章和我哥吓唬刘二豹的,说要把他私设烟馆的事捅到侯府去,刘二豹才不得不答应把地献出来。”一阵蹄音,宋宗英近前下马,谭稚谦顿觉局促不安。
    谭逸飞目中一转:“恭喜恭喜。稚谦兄,适逢学堂重建之喜。你我便以文会友,联诗为乐如何?只是难为大小姐要听我们俩啰嗦了。”
    宋宗英兴致勃勃:“我爱听我爱听,我老是想让他教我联诗,他就是不教。”
    谭逸飞笑道:“哈哈,大小姐天资聪颖,一听就会。稚谦兄,你我以何为题?”
    谭稚谦远近一眺:“山雨欲来,就以这雨字为令可好,七言为限?”
    宋宗英好奇问道:“什么意思啊?”
    谭逸飞道:“就是每句诗七个字,而且每句都必须带一个雨字。稚谦兄请。”
    谭稚谦环视,吟道:“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好,入情入景!”谭逸飞仰望远空吟道:“故乡千里楚云外,归雁一声烟雨中。”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谭逸飞句句离别,神情亦是凄凉,果真引得宋宗英心直口快地问起来。
    “不好不好,怎么你说的诗都那么苦呀,不是送客就是归期,好象要生离死别似的。”
    谭逸飞哈哈一笑:“大小姐果真冰雪聪明,谭某的确触景伤情。”
    谭稚谦一惊:“逸飞兄真的要走?为什么?是不是有何伤感之事?”
    谭逸飞摇头而笑:“无妨无妨,是谭某父命难尝,不禁惆怅,扫了二位兴致是逸飞的不是了。”
    宋宗英不解:“九仙这么好,为什么要走呀?”谭逸飞只笑不语,越发引得宋宗英急着相问:“哎呀,你就说说嘛,说不定我们能帮帮你呢?”
    谭稚谦也道:“是啊,刚才逸飞兄还在讲同宗之谊呢,更何况对稚谦还有助学之恩。”
    谭逸飞这才转入正题:“我所感慨的正是这学堂用地呀。家父遗命希望逸飞重振祖业,将酿酒之术发扬光大,所以我为此苦学多年,毕业前我算了一个吉卦,这九仙镇正是我的兴业福地,不想刚提这事就被大队长一棒打回。”
    “我哥就是一根筋,其实那场大祸都过了二十多年啦,还这么不开化!”宋宗英亦觉不平。
    谭逸飞再道:“我本看中了这块废地,这里依山傍水不扰乡邻,实是酿酒佳所,我一直希望大队长赐我一线转机。酒坊建成,一来可以惠及乡邻,不必再被外镇赚取运费差价,二来也可以多做些善事。稚谦兄,逸飞不才,我甚至想过和你再办一所大的学堂,只要是九仙镇的孩子,无论贫富均可免费入学,你看可好?”
    宋宗英雀跃:“好啊好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啊,这简直太好啦!”
    谭逸飞笑道:“果真如此,大小姐就是九仙镇的第一位女教习了!”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宋宗英高兴得蹦起来!她一直和谭稚谦学习新学,对于男女平权十分向往,早就不想当个吃白食的旧宅门的大小姐了,如果能和男子一般有份事做,那将是一件多么光彩之事,古有武则天花木兰,这女子哪一点不如男子了?宗英自来纯真爽丽,一幅心思全写在脸上。
    谭逸飞又再鼓励:“以大小姐之优雅气质,又是稚谦兄的高徒,女教习非你莫属。”转而苦笑道,“可是今天才知道,此地已用做谭兄你的学堂了,呵呵……”
    谭稚谦立觉不安:“拜逸飞兄所赐,学堂才筹齐款项。我怎好过河拆桥呢?要不这学堂……”
    谭逸飞肃然:“怎可如此!学堂理应快快建起才是,教育兴国才是重中之重。君不闻梁先生的《少年中国说》吗?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谭稚谦立时被感染。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朗朗之言回荡山间,两人相视而笑,宋宗英看得十分感动。
    要知教育兴国开启民智,全是谭逸飞真心所向,千年封建陈习,国民愚昧麻木,中华和西方国力差之天壤,这便需要象穆教官一般的优异师资大力兴学兴教,民智发扬,国势才可强盛!雪薇早就讲过她今后便要传承父业,做个传道授业的女教习……哎,明明一信绝情,怎么此刻又总是想起?想是见到宋宗英和谭稚谦情投意合,便不由感概吧。
    谭稚谦深深一揖:“逸飞兄胸怀浩志,忧国忧民,稚谦深感敬佩。”
    “过奖过奖,一介草民,空怀其志,有心无力啊。”谭逸飞无奈笑笑。
    宋宗英豪气地说:“我这去叫我哥把学堂改个地方,让你建酒坊。”
    谭逸飞惊喜:“果真如此,大小姐于谭某恩同再造。”又故意道,“不成不成,大队长性情刚烈,万一大小姐因我而受了责骂,叫谭某如何心安?”
    “才不会呢,哥最疼我了。”宋宗英自信地笑:“我去找他说,我还想当第一个女教习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上马而去,真如小女孩一般,别人夸得几句便心花怒放。此也正中谭逸飞下怀,他与谭稚谦日日文会,早已称兄道弟无话不谈,也当然知道宋宗英对稚谦的一片情意。他早从魏打更处得知,宋宗祥对这个妹妹可是极为疼爱,宗英从小到大均是千依百顺的,嗯,何不通过这位大小姐将学堂易地,只要此地并无建置,那他便有夺回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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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鸟啼鸣,沈家班的人在九宫山林中喊嗓子,练着功。沈凤梅凝眸吹箫,为师弟师妹们伴乐。阳光透过林叶,师妹们头上的钗环被映得点点金光闪耀,朦胧地在眼前闪成一片。沈凤梅看着看着忽然一愣,停住了,只觉这金色光点仿佛在哪里见过。
    “凤梅,凤梅?”沈班主近前。
    沈凤梅回过神:“哦,班主。”
    沈班主问道:“凤梅,大队长这些日子一直来找你学戏吧?”见沈凤梅点头不语,沈班主又道,“你可得尽量圆和着,我知道你心高,可是眼下这世道立住个码头不易,何况咱还有一拉口子人呢,你说是不?”
    “凤梅明白。”沈凤梅忽然想起了什么:“班主……我爹当年在哪捡的我呀?”
    沈班主略一诧异:“怎么又想起这个了?你爹当时逃难,哪顾得记着地方。怎么?你想寻亲?”
    沈凤梅凄笑一声:“呵,这红尘茫茫到哪儿去寻啊?是昨个给毛家大小姐唱寿诞,凤梅有些触景生情,都不知道自己哪年哪月所生。”
    “快别想了,想着伤心……”沈班主拍了拍凤梅,又安慰了几句,便去指点徒弟。凤梅怔怔地掏出一块小丝帕,帕子右下角绣着一朵梅花,她看得出神。飘零日久,要说心中不想有个安稳所在,这话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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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满楼,华灯初上。
    仙客来酒楼的红灯笼照得刘二豹通红的脸泛着油光,他喝得醉醺醺地和一伙团丁走出来,差点撞上魏打更,魏打更不由问起来:“哟,刘团总啊,看您喝得这高兴,有啥、啥、啥喜事儿啊?”
    刘二豹嘿嘿地笑:“你算说对了,老子现在也保商了,一趟就添了好几条汉阳造,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时,我团防就是……”说到此竟乐得唱起戏来,“东校场,西校场,兵又强来马又壮啊——”哈哈哈地大笑中,刘二豹扔几个大钱给了魏打更,“今儿爷爷高兴,赏你的。”就这样唱着笑着,一帮人走远,魏打更朝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
    “魏老哥,这是和谁置气呀。”缪世章从包车上下来。
    “刘二豹呗,发、发了笔小财都、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瞧他那猪样,还爷爷?猪爷爷他猪、猪八戒——”魏打更的话令缪世章想笑,只听魏打更又道:“对了缪爷,这保商不都是七爷统领吗,怎让他刘二豹分、分去一勺汤?”
    “这话怎么讲?”缪世章立时警觉。
    魏打更立即夸张地叫:“啊?您还不知道吗?团防如今也护商了,可是赚了一大笔,刚才刘、刘二豹说了,又添了好些汉阳造呢,大队长就这么干看着?”
    缪世章沉思:“竟有此事,多谢魏老哥提醒。”他略思片刻,招一辆人力车,向宋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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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得宋府,得知宋宗祥正在后院,便穿廊而进,刚过得花园,便听到兄妹争吵声一声大过一声。
    宋宗祥虎目圆瞪:“我说不行就不行,酒坊是咱九仙镇的大忌,咱家差点全死在这酒祸上,你姐就是那会丢的,这些你不是不知道!”
    “那就是咱自家的大忌喽,与九仙镇有什么关系啊?干嘛全镇都不能造酒?”宋宗英不惧。
    “你念了这么久的书,没念过死灰复燃的道理吗?”
    “哼,九仙镇家家户户都有酒,咱仙客来就是最大的酒楼,要禁酒何不禁个干净?”
    “可以喝酒,但就是不能造酒。”
    “真是笑话,吃着饭菜打厨子,难怪有人说你是一手遮天,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那当然!哥!等我当了教习可得好好指点指点你。”
    宋宗祥奇道:“你当教习?”
    “正是!”宋宗英颇为自豪:“谭先生说了,我可以当九仙镇第一个女教习呢,棒吧?”
    宋宗祥嗤笑:“棒,真棒,你教出的学童都和你一样目无尊长!”他心下立时明白谭逸飞用意,不由自语道,“这小子竟然还不收手,居然想从你这打主意把地再弄回去。”
    宋宗英睁大眼睛:“收手,收什么手?应该让他放手才是!谭先生还说,等他的酒坊开起来了,他就和谭教习盖一个大学堂,让镇上所有的孩子都去上学,这叫教育兴国,怎么样?哥,谭先生可聪明了,他说他建的酒坊不象外镇酒一样,卖的时候还要加上运费,这不是让咱全镇都得实惠吗?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宋宗祥不想多解释:“行了,这话就说到这儿,天不早了,早点睡吧。”
    缪世章沉沉地立在门外,听得兄妹争吵,他刚想返身,就见宋宗祥大步从屋里出来,宋宗英从后面一把揪住他往回拖。宋宗祥一眼看到缪世章,不由忙道:“放手宗英,让世章看了笑话。”
    宋宗英放手道:“哼!你来得正好,快替我哥写个告示,就说九仙小学堂择地重建。能盖学堂的地方多了,干嘛偏挑那么偏的地方呀,好多人都嫌那块地不吉利。
    缪世章一语道破:“大小姐,恐怕主因并非于此吧?”
    宋宗英瞪了缪世章一眼:“对,既然不合适盖学堂,就成全谭先生的酒坊算了。”
    宋宗祥轻斥:“胡说!”
    “大小姐,酒坊对宋家的血光之灾你虽非亲历,却也应该耳熟能详,就不要再让大队长为难了吧?”缪世章劝道。
    宋宗英生了气:“你是我什么人,敢在这管教我?我是宋家人都可以对事不对人,你一个外人瞎指划什么?”
    “他是你什么人你最清楚,是你负了人家!”宋宗祥斥道:“世章从没说过一句埋怨,你倒越发忘形了是吧?刚才的话以后绝不可再提!”
    “那都是咱爹胡乱定的,有谁问我过没有?”宗英瞪着缪世章,“我告诉你,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说完气冲冲回房,“砰”地重重关上门。
    缪世章如同被猛地打了一拳,怔怔地晃了一下身。他虽解除婚约,但对宗英仍是关心倍至,自也盼望宗英能如哥哥般敬他,他在九仙镇自诩学识第一,经商第一,对宋家又三代忠心,这样的人大小姐连份尊敬都不屑给吗?偏要去信那个初来乍到的谭逸飞,他是否仇人之后还不清不明呢!
    “世章?世章?到我房里歇会儿去,宗英她不懂事,你别怪她。”宋宗祥放缓了声音。
    缪世章摆了摆手:“大队长,我是来向您禀告一件事,团防近来也做起护商了,山防不得不防呀。哦,酒楼还有事,我先告退了。”
    宋宗祥待要问个清楚,就见缪世章凄荒的样子,又觉不忍心问了,回身向七虎房中走去,交待留意此事。七虎叫熊二熊三盯了几日,终于报说团防真的干起护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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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九仙镇的大街上,刘二豹从未有过这般扬眉吐气,只见他骑马打头,团丁护着货车走在中间,游震骑马走在最后。就见七虎带着人迎面过来:“二豹子,谁让你们团防插手保商的?”
    刘二豹乍见七虎不免有些胆颤,但一下又强硬起来:“咋的,九仙镇哪条规定团防不能保商啦?这地面上的事本来就归我团防管,人家打此经过,我还不得保人家平平安安呀。”
    “你明知保商护商都是山防管,还敢接?”
    “有什么不敢?如今不同了,不是只有山防才称枪。”
    “你好大的胆子!”七虎带来的人唰地将枪举起,刘二豹的团丁也是全副武装,双方逼视着。
    游震赶快上前:“七爷七爷,这不能怪刘团总,我先找的您,您不是看不上我这小本生意吗?”
    七虎认出来了:“哦,是兄弟你呀,可是……”
    刘二豹趁势道:“就是的,你不吃肉,还不兴人家喝口汤啊?”七虎有些理亏,向游震抱了抱拳,手一挥,带人上马。刘二豹得意地看着他的背影,故意大声叫,“走,大摇大摆地走,这是咱团防的贵客,看谁管得着!”七虎没有回头,忍下一口气打马走远,直奔仙客来去找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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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世章正在办公室算账,宋宗祥皱眉进来,缪世章有些意外:大队长?哦,给侯府的军资我已记账,请您过目。”
    宋宗祥一摆手:“这事以后不用问我,你办就好。嗯…有合适建学堂的地方帮我留点神。”
    “还是要另改地方?”缪世章一诧。
    “嗯!”宋宗祥无奈地点头:“那小姑奶奶都快把我逼疯了!不吃不喝,还跑到祠堂向爹娘告我的不是。爹娘在上,我发誓照顾好宗英一生一世,又怎么会惹她受委屈啊?”他本以为宗英小题大作,隔几日便忘了,谁知事关谭稚谦,宗英哪能容心上人的学堂建在野鬼之地,便使上了小性儿,加上生性刚直,大哥要不答应她便真的粒米不进!
    “大队长,您对大小姐的爱护老爷和二夫人定然在天有知。只是学堂一但易地,咱们颇费心机得来的这块地又不得不拱手奉还,团防气焰要是按不住,怕是今后就更嚣张了。”缪世章将忧虑之处尽言。
    宋宗祥却不很在意:“学堂改地方也没说废地可以建酒坊啊?”
    “九仙镇不能建酒坊是老爷当年凭军威立下的禁令,并没有官府律文支撑。刘二豹真要暗中用作酒坊,咱们山防真的要和他枪火相交吗?”
    宋宗祥浓眉一挑。就见七虎气乎乎进来,将衣服一摔:“二哥,快想个辙治治那头豹子,不知死活的东西!哟,大哥也在。”
    缪世章上下打量:“你去找刘二豹啦?理亏了不是?还不是你先将生意拒之门外的?”
    七虎不屑道:“那叫什么生意,芝麻绿豆大,咱山防啥时候接过?”
    “芝麻绿豆?哼,唐墓的石刻,尊尊都是稀世珍品。哪个达官显贵不想收藏一二,你倒好,上门的买卖拱手让人!”
    “二哥,我哪有你那学问啊?可他刘二豹就是个杀猪的,怎么会有这等见识啊?”
    “他背后自有高人!”宋宗祥道破:“那游震是这行的头目,所有生意都是他一手掌握,刘二豹现在把他伺候得妥妥贴贴,恐怕一时不好揽过。那也无妨,又不是缺了他咱山防就转不动了,虎子,没事。”
    缪世章摇头:“并非如此简单,仅凭几尊石像获利毕竟有限,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咱们山防的生意被打开了个口子,团防照此经营,火力日渐加强,将来恐生大患。”
    七虎拍了拍枪:“干脆我带人去硬抢过来,大哥再下条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插手保商。”
    “不可!”宋宗祥立刻否定:“我宋宗祥堂堂正正,怎可独断专行,以后还怎么让全镇人信服?
    七虎跳起:“谁敢不服?谁不知道侯府是咱的靠山,谁敢不服!”
    “靠山不是仗势欺人用的!”宋宗祥声声震耳:“如今日寇野心渐显,国民政府又政局不稳,侯世伯镇守一方保家卫国,别说我和他是世交,就是素昧平生,也应力保九仙平安为其分忧。天下兴亡,匹夫亦有责呀。”
    七虎甚为敬佩:“大哥,虎子记下了!可就眼睁睁看着那豹子在咱眼前翘尾巴?”
    缪世章道:“刘二豹不过是空心元帅,大队长,事已危及宋府,请大队长明断!”其实不用说也知道,有此胆识的除了谭逸飞还有何人?
    宋宗祥沉思着:“这小子如此执迷不悟……嗯!宋府行事一向光明,走也让他走个明白!”
    “大队长放心!”缪世章面露喜色。
    七虎听不懂:“你俩说啥呢?”
    宋宗祥一摆手:“好了好了,最近的事件件心烦,我要去打几天猎躲躲清静了。”他说走就走,七虎追去:“大哥,要打猎啊,带上我啊!”
    门外的熊二熊三忙挡下,低声道:“七哥,大队长不在,咱那货……”
    七虎猛的明白,不再追喊,返身走到缪世章跟前低声道:“二哥?熊四那头定下来了,趁着大哥去打猎,今晚正好送走那批货,我亲自押送,你放心吧。”
    缪世章沉思片刻,忽然目中一道厉光:“正好,随着这批货你帮我送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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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打更的锣声已过子时,全镇寂静。
    九仙商会空无一人,一片昏黑,只有商会内间缪世章的办公室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更显冷寂。谭逸飞站在门外停了片刻,七虎请他夜入商会之时他便有些诧异,但又似预料之中,想是宋宗英起了作用。他正欲敲门,屋中传出缪世章的声音:“谭先生请进。”
    谭逸飞进屋,发现屋中极暗,桌上点着五根蜡烛,每根烛旁是一倒扣的小酒杯,杯底写有墨字“金、木、水、火、土”,在烛光下闪闪烁烁。缪世章的面容在昏昏烛影中闪现:“先生请坐,我正在研习五行之术,特邀先生前来赐教。”
    谭逸飞失笑:“会长说笑了,谭某并非此道中人,怎配下问?”
    缪世章盯着他:“哪里,先生可是此阵高手,金木水火土运酬帷幄。”
    “谭某岂有会长谬赞之才?”谭逸飞淡淡一笑。
    缪世章也在笑,却笑得十分阴沉:“开坊入股,金银广进,你三言两语说动刘二豹出面,乃是以金诱之;暗购木料,酒坊之貌你早已是成竹在胸;刘二豹将地捐与学堂之后,你又旁敲侧击哄大小姐出面,女属水,以水克刚令大队长左右为难;同时你献计团防保商盈利大购军火,掣肘山防;大队长宠爱胞妹,发话学堂改地重建,你终于又得了那块土地。谭先生,这五行环环相扣,文武齐下,先生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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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客栈后院亦不平静。七虎指挥熊二熊三等人悄悄将装裹严实的两辆马车拉到院子一边,问道:“都讲好了?”
    熊二答道:“七哥放心,四儿已经和姓柴的写了合约,定金我们都带来了。”
    “没扯上大哥吧?”七虎警觉道。
    “绝没有!”熊三很肯定地点头:“姓柴的一看货色上乘就高兴得啥都没问,只催着快点到货呢。”
    七虎赞了声:“干的好!”一行人赶车上街,只见夜沉人静,街巷寂寂,各个铺面都已熄灯,只有商会微弱的闪着光,两个人影映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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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沉默了片刻,一笑:“会长明察秋毫,谭某真愧对这个妙字。”
    缪世章道:“大队长已向先生坦诚废地血光,谭先生依然执意如此?”
    “未见官府禁令,谭某仍有心一试。”谭逸飞微笑中透着坚决。
    缪世章心头一紧,这是他和谭逸飞第一次正面对阵,对方的咄咄之语令他骤生瑜亮之感!宋宗祥的雄威覇气,谭稚谦的经纶才学均未让他有丝毫波澜,但眼前这个谭逸飞却让他忽生对手之紧迫。尤其他三言两语便可说服宗英,更让他心中不服。一个谭稚谦已令宗英心动,若真留下这个谭逸飞,还不更令宗英心驰神飞,这怎么可以!大小姐怎么可以偏向对手!本可让七虎硬赶谭逸飞出镇,但他通身的文采风流倒激得缪世章欲与之一竞高下,这便是文人清高,走也要让他败在自己的文风之下,走也要让宗英明白,九仙镇并非她想象的武力权杖,仅是礼数也足可退敌。
    想到此,缪世章又盯了谭逸飞一瞬:“九仙铁律威赫,连官府也敬让三分,先生既通五行,我们不妨对个文字五行如何?此中险恶正好借此让先生知道知道。”
    “哦,要如何对呢?”
    “请看,此事既然因酒而起,我们就对这首《将进酒》!”缪世章“哗”将五烛中的一张白色宣纸翻了过来,正是李白名诗《将进酒》,只听他道,“我依次用这五只酒杯任扣一字,杯底是一字,所扣是一字,然后你我各吟含其二字古诗一首。先生若对不得,即请知难而退。”二人比的乃是博学和胆识,谭逸飞听了毫无怯意,反微笑着示意了一个“请”。
    缪世章拿着“金”字杯随意往诗中一扣,扣在了“钟鼓馔玉不足贵”的“不”字上,他见字吟道:“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天地广阔,离开九仙,处处都是谭先生创业之地。”
    谭逸飞一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我早已说过九仙镇是我的福地,会长为何不能开恩成全呢?”
    缪世章不答,又拿起“木”字杯扣在了“但愿长醉不复醒”的“长”字上:“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先生听我之言,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
    谭逸飞即刻便对:“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既然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谭某何需四下远行,留身此地,说不定守得枯木逢春呢?。”
    缪世章手一停,沉沉看向谭逸飞,谭逸飞却微笑如常。缪世章又缓缓拿起“水”字杯,有些带气地啪一扣,扣在了“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海”字上,道:“火性何如水性柔,西来东出几时休。莫言通海能通汉,虽解浮舟也覆舟。大小姐毕竟是大队长的妹子,先生近水楼台却未必得月,恐反落得个水月镜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谭某与此地有缘,无论大小姐是否相助,谭某的意愿是难以更改的。”谭逸飞接得甚快。
    缪世章深吸口气,拿起“火”字杯,扣在“高堂明镜悲白发”的“明”字上,道:“夜天燑燑不见星,宫中火照西江明,美人醉起无次第,堕钗遗佩满中庭。前路昏暗不见星光,先生要是再执意前行,只怕是堕钗遗佩悔之晚矣!”
    谭逸飞丝毫不惧,对吟道:“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纵是前路不明,但峰火在望,自会候得旗开鼓响。”
    缪世章沉了下心,他起身拿起最后的“土”字杯,呯扣到“与君歌一曲”的“一”字上,道:“一架长条万朵春,嫩红深绿小窠匀,只应根下千年土,曾葬西川织锦人。”突然厉声,“血光依稀,缪某力劝先生勿蹈覆辙!”
    “买得山花一两栽,离乡别土易崔颓,欲知北客居南意,看取南花北地来。逝者虽已崔颓,但谭某既然全力栽培,定会客居生根,令这南花北开!”谭逸飞依然从容。
    “哗”激动的缪世章一把将诗扯起揉烂,五行杯“咣啷啷”落地摔碎。他输了!
    怎会有此之人!刚才匆匆十首,二人已将李白、杜甫、元稹、刘禹锡等名诗荟萃吟来,这要在平日文会当然是风雅乐事,但今日二人无不句句铿锵,针锋相对,尤其谭逸飞文思敏捷英气逼人,使缪世章再难盖过他一丝一毫,他平生最为自负的才学亦经此低人一筹,怎不令他沮丧又心惊,此人留不得!想到此缪世章起身:“先生高才实在令我惴惴,为免他日反目,不得不有失斯文了。”他突然将房灯打亮,“咣”房门大开,七虎带着团丁入门,“唰”荷枪实弹齐指谭逸飞,只听七虎大喝:“特来送谭先生出镇!”
    (第四章结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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