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煮酒

第十二章 炸渠


《英雄煮酒》第十二章_炸渠
    面对柴日双的阴笑,七虎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宋宗祥和缪世章骑马已至田边,宋宗祥喝道:“虎子!”七虎打马过来,双方对视,气氛僵持。
    缪世章一揖道:“柴老板也在,九仙山防正在安防操练,谁想到七虎的马突然惊了,误入到柴老板田中,惊动之处,您多包涵!”
    “操练?大队长操练多日,不就是为了今天炸我的渠吗?”柴日双一语挑明。
    “渠?啥渠?”七虎装作不解:“渠都是修在明面,我们啥都没见。”
    柴日双“哼”了一声:“我这条渠是用本国最先进的设计,和一般的村沟野渠怎能相提并论!通道修成之后我会全线铺设水泥管道,既不占用地面又坚固耐用,你们懂什么!”
    账房嚷道:“我们这是引水利民,造福百姓,辛辛苦苦两个月啊,被你们一下就炸啦,老板,九仙山防也太无法无天啦,县长大人就要来视察啦,我这就领人喊冤去!”
    “用不着抬出县长来。”宋宗祥沉声道:“柴老板既是引水通渠,却未见一滴水,反倒是深夜有人影进进出出,我山防管的是九仙镇的安危,自然得加强防范,动静是大了点,但炸也炸的是我九仙地界。”
    “只怪柴老板这先进的套路没有写到商函中,我等见识短浅,还以为是山匪出没。”缪世章淡淡道。
    “什么山匪?”柴日双道:“那是我高价从法兰西引进的稻种,造我福田升特曲用的,修渠水泥管道既然还没运到,为什么不走这条捷径运运种子呢?”
    “稻种!我看是毒种!”七虎不由喝道。
    “哼!”柴日双冷冷道:“七爷讲话小心些,别让我告你个栽脏之罪,好!我就让各位眼见为实。你们几个把看守种子的伙计叫来。阿四,你也去。”熊四答应一声,唯唯喏喏地跟着几个伙计跑远。
    缪世章低声道:“大队长,熊四一直在号里做事,柴日双今天叫他来看来是早埋祸心。”宋宗祥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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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谭逸飞悄悄出了姚记,官道林中早备有青骢马一匹,他将三坛酒搭在马背,正要上马,忽见几个伙计远远地从田里跑出去,随之眺望,正看到宋府三兄弟和柴日双对峙,神情凝重,谭逸飞略思一刻,悄悄隐在一人高的杂草中向他们悄移过去准备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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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不一时,熊四慌慌张张地跑来:“老板,不好了,大秦哥伤得快不行啦。”他后面两个伙计抬着满身是血的伙计大秦,还有一个伙计背着个粮袋,“砰”粮袋丢在宋宗祥马下,稻种散出袋口。大秦被放在两拔人中间,眼见就要断气的样子。
    七虎赶快下马俯身去看:“兄弟!兄弟!炸的时候明明没人啊。”
    “虎子!”缪世章不及打断。
    柴日双老奸巨滑道:“七爷招不招都是一样,我这伙计就是死在七爷你的手里!”七虎听了,心惊呆住。
    宋宗祥道:“柴老板运粮种本是正当之事,却偏要深夜进行,我等误会在所难免。事儿既然已经出了,我必定全力给这位兄弟疗伤,万一不治,我九仙山防代他照顾双亲妻儿,至于这稻种,世章,照原价开张银票给柴老板。”
    “是!虎子,过来。”缪世章答应着。
    “慢!”柴日双一摆手:“种子事小,关键是大队长你炸毁了大半条渠,这地段土质疏松,柴某可再难重建了,这么大损失几个种子钱就能平的了吗?”
    缪世章不禁问道:“柴老板还想要这修渠的钱不成?”
    “那倒不必。这批种子十分难得,既已炸毁更令鄙号雪上加霜,好!我给大队长一个面子,毁渠伤人的事我不追究了,就请大队长在仙客来的柜上赏我一席如何?”柴日双讲出心机。
    “做梦!”宋宗祥断言:“宋某言出如山,得寸进尺的事柴老板就不必谈了!”
    柴日双脸色一变:“好,那就公事公办,这条渠有县上的批文,我会向县商会投状,让九仙镇重修一条还我。至于大秦,虽说是贱命一条,可毕竟是我福田升的伙计,我要七爷你一命抵一命!”
    大秦刚刚有些清醒,听到“贱命”二字,心中一抖,忽听啪一声清脆枪响,七虎拔枪打在柴日双脚下,柴日双吓得跌倒,被伙计们扶住。七虎喝道:“告诉你姓柴的,再敢说我们中国人是贱命,今天我七虎就一命抵两命。我再告诉你,这渠是我炸的,种子是我炸的,人是我炸的,与旁人无干,县上追究全冲我七虎一人来!”
    大秦本垂危,听了这话忽觉心头振了一下,拼力微弱地叫出声:“七、七爷!”
    七虎赶快俯身:“兄弟,你放心,虎子对不住你,黄泉路上我陪着你!”
    大秦摇头:“七爷,你,你……从来没人这么为我说话。我,在福田升这么久,姓柴的就没把我们当人,他明知道渠要炸都不告诉我们,还让我在渠边守着,我,我这命连条狗都不如!”
    柴日双喝断:“再敢胡说!”
    七虎对柴日双怒目而视,瞪得柴日双不出声了。七虎又放缓语气对大秦道:“兄弟,你有啥要交待家里的只管说,我大哥二哥肯定给你带到。”
    大秦恨恨道:“姓柴的就是个鬼,这些粮种都是他打马虎眼的,他买了两大车毒种就藏在那井里呢,七爷,炸了他,快炸了他!”“轰!”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死啦死啦的!”柴日双声儿都变了。
    大秦对柴日双怒目而视,拼尽最后一线声息叫道:“姓柴的,我也是中国人!”
    大秦死在七虎眼前,气氛异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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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心中也为之一悲,对柴日双的恨意更增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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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七虎大叫一声,起身就向井跑去。只听账房大叫:“县长大人来视察啦!”众人看去,官道上隐约汽车开来。
    “哈哈!”柴日双得意起来:“你炸呀,有胆你就在县长面前炸,你九仙山防杀人越货就更板上钉钉!”
    缪世章见此叫道:“回来虎子!”
    七虎却不回:“二哥,别被这厮吓着,所有的事虎子我顶着!”
    宋宗祥怒喝:“回来!”七虎这才跺了跺脚,回身上马。
    缪世章低声对他言明利害:“你现在去炸,就是把毒种炸毁,县长面前无凭无据,反落个毁渠伤人的口实。”
    “那怎么办?”七虎甚急。
    此时县长的车队已拐过弯,越来越近,柴日双又现得意之色。只见宋宗祥一提马缰,就要向田中而去,缪世章一把扯住他:“大队长!形势不利,慎行啊。”
    宋宗祥凛然道:“毒种不毁,必会散落在各镇田中,开这万恶之源,我今天一定要毁了他,免生无穷之患。”
    “我去!”七虎打马。
    “我是一镇之主,轮不到你!”宋宗祥虽然威喝,心中全是维护兄弟。
    缪世章仍然拦住:“不成!万一那伙计的话不实,又万一柴日双没把毒种藏在井里……”
    宋宗祥看了一眼大秦的尸身,那双死也没闭的怒目:“我信得过他!”再不多言,一步步向井中而去。
    柴日双叫道:“姓宋的,你敢炸,我告你个杀头的罪!”
    “噌”宋宗祥已掏出手雷,一时间谁都不敢再多言,唯有空气越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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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忽觉胸中一阵沸腾,宋宗祥在大戏台上说过的话回响在耳边“烟土害人尽人皆知,以有用之财填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他边想边悄步往官道林中疾行,本来宋府是他在九仙镇行事的障碍,真若惹上官司,他的酒坊开起来便更加顺畅,但此刻强烈的民族义气涌满胸膛,抬眼看,马背上的这三坛酒酿得很不容易,谭逸飞却毅然打开一坛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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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祥刚要揪手雷拉环,就见一蒙面人迅马奔近,“啪”把洋火往酒坛里一塞,酒瞬时起火,他又将火坛往井沿上一摔,火球引爆周边埋的火药,“轰隆隆”巨响震天,柴日双等人抱头扑倒,宋宗祥的马也惊嘶倒退几步。烟雾弥漫处,井沿已完全崩塌,只听井中“啪啪”烧焦声不断,待众人回过神,蒙面人已无踪可寻。
    远远的,县长的车队听到巨爆声,汽车赶快向来路返回开走。“哈哈哈”七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大笑,宋宗祥和缪世章也不得其解。
    柴日双惊得咬牙,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人呢?给我追!”手下慌张四顾,哪里有蒙面人一丝身影,但老板盛怒之下,伙计们一窝蜂胡乱追去,留下柴日双极其气愤地呆立,账房愣愣地哈在一旁。
    缪世章终于松下一口气,回复到平日淡然:“柴老板已然亲眼目睹,放火炸渠另有其人,大队长本好意平息此事,怎奈柴老板看不上这几个钱,如此,我等就不需多此一举了,虎子,收队!”宋宗祥一挥手,山防威风地收队而归。
    风吹过,柴日双的眼神越来越阴冷。账房小心地上前:“老板,姓宋的无非靠着军火撑腰,您可别把身子气着了。”
    “军火?”柴日双咬牙:“哼!不是只有他九仙山防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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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是何等身手,趁着火光突起早已奔进密林深处,别说柴日双那些伙计,就是山防想寻他道谢也是决无可能。从林中通往县上的捷径早几日便已探好,两个时辰便已到得县上,今日是他和刘二豹约好宴请县长之日,谭逸飞在县上最豪华的酒楼已诸事妥当,只等县长一到,这席便华丽而开,谭逸飞偷眼看去,县长面上似还带着田中爆炸时的心悸,不一时聂探长恭步进来,谭逸飞和刘二豹赶快起身见礼。
    聂探长向县上报道:“大人,查清楚了,刚才是九仙山防操练失手,误炸了五柳镇半条渠,不是乱党。”
    县长松了一口气:“交给县商会,让他们自己调和去。”
    “是。”聂探长入座。
    这才算正式开宴,丰盛的山珍海味,一只青花酒坛放在显眼位置。酒坛开封,香气使满座陶醉,谭逸飞一一敬上:“今日蒙县长大人赏光,实乃谭某之幸。大人所品美酒无数,尝尝此酒如何?”县长点头饮下,立现赞许之色,聂探长和刘二豹见此忙跟着饮下。
    只听县长赞道:“嗯——此酒芬香而不浓冽,余味悠长,实不同凡品。”
    聂探长忙迎合道:“大人真是行家,这市面上的酒要么就是味浓劲大,要么淡得没滋没味,今天这酒清爽得很。
    “多谢多谢。”谭逸飞笑道:“此酒名曰酒仙,正是刘团总和在下所开酒坊出的酒,今天县长大驾,刘团总早嘱咐了,寻常的东西大人根本看不上,就让在下紧赶慢赶,将这第一坛第一杯敬奉大人才成。”
    刘二豹一怔,忙顺着谭逸飞的话音道:“啊?哦,是是是,是是是,表舅,这就是侄子和谭老弟要造的酒,一般的东西怎么配拿到您老面前呢。”
    “正是,团总对此宴精心周致,特请沈家班红伶为大人助兴。谭逸飞一拍手,只听锣鼓声响,珠帘后一声婉转戏韵,沈家班的人各司其角,一出《天官赐福》热闹开唱:“瑞霭祥光紫雾腾,人间福主庆长生,敬看四海升平日,共沐恩波享太平。”县长大悦,沈凤梅的娇美令聂探长看得眼睛发直,刘二豹更是垂涎。
    谭逸飞再举杯:“大人,诗仙曾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说的可不就是此时吗?大人即将荣膺龙府贵宾,逸飞借此美酒佳人,祝大人长风破浪,仕途亨通。”
    “对对对,干!”众人举杯相碰,县长更是得意之色:“二豹既将龙府之事说与谭先生,想来你二人私交甚深。来,我祝贵号生意兴隆!”
    刘二豹笑道:“多谢表舅。”
    “谢大人吉言!”谭逸飞悄声对刘二豹耳语:“团总,出酒那天咱们请大人光临的事您给说说,大人要是到了,您刘团总的面子绝对名扬四方!”
    刘二豹想了想:“对对对……表舅,我这出酒大典上,还望您再赏侄儿一个面子。”
    “这……”县长一怔。
    谭逸飞忙道:“团总说的是,大人为地方百业劳心劳力。莅临出酒大典,记者们定然会争相报道,实乃又一件勉励地方实业之举。”
    聂探长不禁问道:“怎么?刘团总还请了记者吗?”
    “啊……”刘二豹哪里知晓,不由语塞。
    谭逸飞从容答道:“当然,团防在九仙镇名声响亮,团总做事又是豪爽大气,此次大典不但县上名报记者齐聚,望族富绅也是尽数邀约,定然声名雷动,热闹非凡。”
    刘二豹忙道:“哦,对对对……要不怎配您老的大驾呢?”
    县长点头:“嗯,关心地方实业乃本县政责所在,倒可一去。”
    谭逸飞笑着给大家又满上一杯。他本是兵法高人,心战自然精通,对各人心理禀性均摸得七八分,这话便讲得极其艺术,既自然而然又让听者十分受用。要知生逢乱世,龙蛇混杂,一个新兴字号若没有半点权威佑护定然难以长久,他便龙蛇通吃,既请到县长,又哄得刘二豹言听计从,一步盘活,之后便好步步为营。
    锣鼓声响,沈家班的戏尤自热闹:“只羡他功深德浩,因此上赐福天曹乐逍遥。恁看那福禄自造,将官品超,恁看他寿算弥高。”
    谭逸飞手指击节,似随意道:“如此盛典,要是您和龙府的倾盖之交被记者传为美谈,可真应了这戏文中的‘福禄自造,将官品超’了。”
    县长明显心中一动,又不好太过明显去问。聂探长岂有不知:“谭先生,大人此去定然得龙府礼遇,只是这与贵坊……”
    谭逸飞故意低声道:“聂探长,其实刘团总早有就个好主意,怕只怕说出来惹大人不快,所以他不敢说。”
    “没事没事,老弟既非外人,但说无妨。”
    “刘团总早命在下另备下一坛酒,想请大人呈给龙府品尝,龙大人是何等人物,必视品酒为风雅之举,也必当大人是风雅之人,大人可以趁机请龙大人写下‘酒仙”二字,再将墨宝在大典上赐给团总,既应了咱出酒的主题,龙府与大人的交情又可众目睽睽。”
    县长似在夹菜,实则谭逸飞所言他听得一字不漏,不由微微点头,聂探长看在眼中。只听谭逸飞又道:“大人与龙府既然同品酒仙,逢年过节大人便可将酒仙以地方特品之名送至龙府,这样既没有行贿之口实,还可保二人交情长存。”
    聂探长使劲点头:“妙,妙!老弟,那坛酒现在何处?”
    潭逸飞用余光瞥了县长一眼,看到县长正向这边支着耳朵,不由故作神秘一笑:“就在楼下,我这就去取来……”说着他下楼而去,挂着圆满的笑容,身后响起沈凤梅清亮的戏韵:“只见半空中魁星现祥云来罩,早佩着玉带金章把鼎鼐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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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回到山防大厅,宋宗祥果真派人去寻那义气英雄,熊二熊三分了数队,只寻到晌午也未见人影,宋宗祥听到回报,只得作罢。
    缪世章进得门来,将四只古雅精美的木匣放在桌上,打开,正是他刚和游震交接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尊精雕,三人看了,啧啧称道。缪世章不由再次叮嘱:“虎子,此物珍贵,必得万分小心。
    “那当然。”七虎喜道:“二哥,咱近来真是走运,干啥啥都成。你没看大哥去炸那井把我急的,嘿!天上掉下个好汉来帮咱,走不走运你说。”
    缪世章笑道:“这还是大队长和虎子你的威名远播啊,江湖英雄都来照应。”众人这才笑得开怀,约定晚上仙客来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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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祥叫人拍了四象的照片,只身拿去侯府好叫侯司令放心,二人便从侯府向龙府进发。这边七虎得了信,便立即整装备车,将四象古雕和县长的箱子小心放好,“嗒嗒嗒”一队大车威风出镇。七虎美美地一马当先,熊二熊三赶上来:“七哥今天好心情。”
    “那是自然!”七虎兴冲冲:“今儿龙府的货起运,县老爷的私货竟然也是今天。这还不算,竟然也是同一个镇上交货,该着咱山防走财运,这一队人手两趟镖,可不是赚了吗?”
    “真是的,他咋就这么巧呢?”熊二抱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樟木箱,大大的铜锁严丝合缝:“七哥,县长运的啥货,这么轻。”
    七虎不以为然:“管他呢,到地界交货咱收钱就是。倒是大哥这货,那龙大人一高兴,侯司令就有面子,咱山防腰板就更硬了。”
    刘二豹带着四五个团丁站在坡上的林中,得意地看着坡下七虎一行远远走过,七虎子,到了地界你就知道这趟镖到底是替谁押的?嘿嘿,我就是要骑着你这只虎去求来这张打虎的通关谍!哈!只听小队长骑马来报:“团总,聂探长让咱们去五柳镇外会合。”
    “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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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红日映进清幽的小巷。穆雪薇休养一阵,身子已全然恢复,穆夫人便让杨汉鼎替她买好了船票,临行这天,母女二人在府前相拥,均极是不舍,杨汉鼎在一旁看得心酸。
    穆夫人不住口地叮嘱:“安顿好了就来个信,娘好惦念的。”
    穆雪薇点头:“放心,娘,我会照顾好自己,学校和住宿凤云托朋友都替我安排好了。”
    “真亏了她了。”
    正说着,只见潘凤云远远坐着包车跑来,及耳短发知性干练,一幅眼镜透着学识:“雪薇!雪薇!哦,阿姨好!”两个女孩开心相拥,穆雪薇将杨潘二人互相介绍。潘凤云将一包东西递上:“给,拿着,你最喜欢的菊花糕,路上吃!”
    “哦,我要不走你也不来。”穆雪薇假装嗔道:
    潘凤云拉着好友的手:“对不起了嘛,报社一直在忙中原大战的事,打了半年了都,这一得空便紧赶过来,哎,真没想到,好不容易见面又要天各一方了。”穆夫人闻言不由眼圈又红了。
    穆雪薇忙道:“哎呀呀,放假就回来了嘛,凤云,你再讲下去,又把我娘的眼泪给招下来了。娘,让杨大哥和凤云陪我去码头就成了,要不你这样我真走不了了。”
    “好好好……”穆夫人这才有了点笑容:“凤云,陪雪薇说说体己话,回来来姨家好好坐坐。汉鼎,路上你多照应。”汉鼎点头称是,已叫了包车上前。潘凤云告辞道:“好的阿姨。那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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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接到杨汉鼎电报,知雪薇已出洋,心下惆怅,正巧宋宗英来找他,说梁嘉琪的绣幅已成,二人进到嘉琪房中,只见一幅精细的太白醉酒绣,两个大字“酒仙”。谭逸飞极其赞赏地仔细看,宋宗英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旁的梁嘉琪不禁好笑:“宗英,看你,让谭先生看了笑话。”
    “夫人的针法真是精妙!”谭逸飞深深一揖道:“夫人,逸飞谢过——”
    梁嘉琪颇不好意思,赶快起身还礼:“哪里哪里,是谭先生画得好,我只是信手而为。”
    宋宗英心直口快:“好就是好,嫂子的手艺呀就是宫里绣娘都比不上!”
    谭逸飞忙道:“正是正是,夫人这技法要是肯传授,那想学的人肯定挤破了门坎。”
    “先生过奖了。”梁嘉琪心情极好。
    宋宗英好奇道:“谭先生是想让嫂子当教绣活的女教习吗?”
    “宗英,针头线脑,学堂里怎会教这个?”梁嘉琪失笑。
    谭逸飞心光一闪,“啪”地敲了一下扇柄:“大小姐冰雪聪明,这提议真是高明!逸飞既然做了酒坊,何妨再与夫人合开一家绣园呢,就请夫人教授这副酒仙绣法如何?”
    梁嘉琪和宋宗英对视一眼:“宗英一句玩笑,谭先生可当不得真啊。”
    “怎么不当真?”谭逸飞正色道,“夫人,九仙镇虽然繁华,但仍然有不少贫困的人家,而且女子从业的少之又少,咱们就招集些有刺绣功底的人跟夫人学习酒仙图,逸飞付的工钱虽然不多,糊口却是足矣。”
    宋宗英拍手道:“谭先生,你真是个大善人啊!”
    梁嘉琪却有些犹豫:“先生真是慈悲为怀,只是,您的酒坊刚刚开张,白白让先生破费,这……”
    谭逸飞一笑:“夫人的酒仙独一无二,逸飞的酒仙也是独此一家,将酒仙图裱在竹匣上,内装酒仙酒,这岂非更是独树一帜。如此精工细制,如此玉液琼浆,何愁销路不畅?我们把赚的钱一分为三,夫人与逸飞各一,其余分发绣工,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哇!”宋宗英跳了起来:“太棒了,这个主意太棒了!”
    谭逸飞再鼓动道:“夫人,大队长为全镇的繁荣尽心竭力,夫人何妨夫唱妇随,逸飞斗胆,肯请夫人考虑。”
    “还考虑什么呀!”宋宗英晃着梁嘉琪:“嫂子你就应了吧。让那白蛇精看看,嫂子是什么样的才气,做的是什么样的事业,她就是八辈子也比不上!”
    “啊?”谭逸飞假装不懂。
    “哦,没啥,嫂子答应了,是吧嫂子?”
    梁嘉琪心中早已答应了,笑道:“是是是,真拿你没办法。”谭逸飞听了大喜,又是深深一揖:“多谢夫人,逸飞这就去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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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宋府,谭逸飞在装裱店转了一圈,便来到钱记茶馆,这条街铺面众多,却都不大,平民百姓来来往往,也颇热闹。黄昏时分,魏打更来茶馆填肚子,一边和大伙侃侃远近的新鲜事,一边准备开始他一晚的差事。见谭逸飞进门,便一上前拉住他打招呼。谭逸飞向众人见礼:“魏老哥,钱老板,各位好!”
    钱老板不由戏道:“哟,结巴,你老毛病又犯啦,硬拉着人家谭先生请客?”
    “胡说!”魏打更道:“是谭、谭老弟要请的我,是不是谭老弟?你那酒坊上锅我可是一眼不错地给你盯着呢。”
    谭逸飞笑道:“多谢多谢,逸飞怎会不念老哥的好,这不,正有事想麻烦老哥呢。”
    “啥事?只管说!”两人捡了角落一张桌子,谭逸飞将裱好的酒仙绣悄悄拿出袋子,魏打更一下愣住:“妈呀,这是?”
    其实谭逸飞此来茶馆,就是为了要碰上魏打更,只因他最是快嘴喇叭,宋府参与酒坊之事便可满镇皆知又不显自己一丝的张扬,遂故意悄声说:“这是大队长的亲笔,夫人的亲绣,我找老哥是想……”
    谭逸飞话未说完,魏打更已意料之中的大呼小叫起来:“快、快来看啊,谭老弟好大面子,竟让大队长和夫人给写了名号。”“呼啦”所有人都围上,七嘴八舌地议论赞赏着。
    谭逸飞忙道:“各位各位,逸飞绝没有炫耀的意思,这幅绣是夫人的善举,夫人想开家绣园把这幅图的绣法教给大家。逸飞是想烦魏老哥报更的时候顺道通知各位乡邻……”
    魏打更睁大眼睛:“夫人要开绣园?”他这一声惊呼,使本来很惊讶的人们更加惊诧,将谭逸飞团团围住纷纷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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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张大大的招工告示便贴到镇上最显眼处。魏打更敲着锣在旁边吵吵:“天大的好事快来看啊,大队长夫人要、要开绣园啦,大姑娘小媳妇,自要是会点针线的,都去小学堂报、报、那个啥,哦,报名!”
    “结巴,啥叫报名?”
    魏打更显得多知多懂:“就是把你叫啥、多大啦、家住哪儿都叫谭教习给写在本本上,让、让夫人亲自挑,夫人的手艺在这地界那是头一号,这粗手笨脚的徒弟她可不要。”
    “那是那是,我得跟我家里的说说,让她也去,省得在家闲得发霉。”
    “我也得告诉我家二妞,整天就知道白张着嘴吃饭。“
    “咣”魏打更又敲一声锣:“哎,还有新鲜的呢!不但夫人手把手的教,谭、谭老弟还发工钱呐!”
    “啥?还发钱?那谭先生莫不是发财发糊涂了,不但学夫人的手艺不要银子,咋还倒着拿钱呢?
    “我说结巴,这告示上写的你都能认得?别是你半吊子看错了吧。”
    “我能看错?”魏打更一瞪眼:“这上面明白写着‘经宋夫人考察合、合格者,酒仙酒坊将以计件制发放工钱。’哎,这上面还、还写着‘初次暂招绣工叁拾人,都听好了啊,去晚了这好事就抢不上了。”
    “谭先生真是九仙镇的大善人啊。”众人热闹地议论起来,有些人已经匆匆往家赶去报信了。
    告示旁的人堆旁,宋宗英正拉着谭稚谦的手,两人高兴地看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嫂子的事便是自家的事,宗英异常兴奋:“走,到学堂等着去,一会儿来问的人准多。”
    就听一阵悦耳的马铃声,沈家班的马车行过,沈凤梅的包车换得更为华丽,她看到众人围在告示前,不禁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宋宗英却认为沈凤梅是在瞪她,只听人们议论声四起。
    “看啊,沈家班又出去了,这阵就没见沈老板闲着。”
    “可不是嘛,自打给县老爷唱了堂会,沈家班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名气大了,官宦大户的谁不知道沈老板的大名呀。”
    “沈老板本事大,面子大,要不大队长怎么就被迷住了呢?”
    宋宗英生气地上前站在告示前:“你们听着,报名改在仙客来客栈,我嫂子马上就到。”
    魏打更奇道:“咋,咋改地儿了又。”
    宋宗英昂首道:“仙客来是我宋家的,我嫂子是堂堂宋夫人,当然得在仙客来!”谭稚谦正不解,宗英已骑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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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半个时辰,仙客来客栈后院已经被众多女子挤爆,大姑娘小婶子的将谭稚谦的书案团团包围,众人七嘴八舌地争着问,谭稚谦应接不暇。魏打更敲着锣:“别吵了别吵了,都排好队,有个报名的样,一个一个来,一、一个一个来。”但众人的叽喳声早把锣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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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英已将梁嘉琪请到客栈,正在谭逸飞房中歇息。谭逸飞只怕招呼不周,叫小二去对边仙客来酒楼点了上等点心送来,他在楼道观望,待小二上楼,遂故意大声在沈凤梅的房外和小二打着招呼:“小二哥,点心我端给夫人,您去给沈老板上壶香茶。”
    声音惊动沈凤梅开了房门:“谭先生,多谢您惦记。”
    “哪里哪里,是沈班主替您叫的,我不过传个话。”
    “哦,那班主呢。”
    “嘿,沈班主太热心了,院里报名的人多,他看我忙不过来,就叫兄弟们帮着维持维持。哟,光顾着帮我了,那车道具还没收呢,这人多手杂可别丢几件。”谭逸飞说着就要匆匆下楼,沈凤梅忙拦住他:“谭先生,您忙着,我去。”看着她的背影,谭逸飞一丝笑意一闪即逝,他便是要算计沈凤梅去到院中,他正好一得渔人之利。
    只听谭逸飞客房之中传来姑嫂二人对话声:
    “宗英,等谭先生把名单送过来就成了,干嘛非拉我来这儿啊。”
    “就来这!看那个白蛇精招摇我就来气,不就给县长唱了几个曲嘛,那些暴发户就把她当个尤物似的,连咱镇上那些蠢人也跟着敬她三分。她不是住这吗?咱就在她眼前报名!名声一定要压过她去!”
    谭逸飞敲门进来,将点心放在桌上:“夫人、大小姐,两位先慢用,我去下面交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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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走到院中,先向沈班主道谢,沈家班见他来了,都去收拾道具去了。谭逸飞朗声宣布:“大家请静一静,我先和大家讲讲大概的情况。”魏打更象模象样地敲锣维持着秩序,“咣”敲了一下锣,众人均静下来。听谭逸飞讲道:“谭某有幸借得宝地开办酒坊,宋夫人的酒仙绣特别合适裱在我的酒匣上,换句话说,这匣装的酒仙出多少我就需要多少酒仙绣。嘿,这时候大小姐出了个好主意,夫人同意把她的绣法教给大家,所以我二人决定开办绣园,只要大家有谁的针法得到夫人认可,都可以来绣园上工,由谭某发放工钱。”说着他仰头看向窗子,“夫人,是这样吧?”
    梁嘉琪在窗口缓缓开口:“谭先生说的正是我的心意。”
    谭逸飞又道:“众位有谁愿跟夫人学艺的,就请排队在谭教习那登个记。”
    魏打更“咣”又敲了一下锣:“听见了吧,谭教习问、问一个你们答一个,要是再胡乱嚷嚷就没谁的份!排队排好队!”众人谁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丢了这好事,都老老实实在谭稚谦处登记。
    谭逸飞悄悄将几个小银元塞给魏打更,魏打更惊喜收下:“老弟真是太客气了,我……我……”
    “收着收着。魏老哥,我在九仙人地两疏,有句话本该问问夫人,又怕说出来让夫人笑我想得不周到,一会儿老哥能帮我问一声吗?”
    “只管说,啥话!”魏打更无不答应,谭逸飞和魏打更耳语几句,便又上楼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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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英兴奋地往窗外看:“看啊嫂子,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呀,人多的我都数不过来了。”
    谭逸飞敲门而入:“场面乱了些,本不该让夫人看到的。”
    梁嘉琪客气道:“谭先生说哪儿的话,先生快请坐。”
    “嗵嗵”敲门声起,不待应答,缪世章已急急进门,前晚他刚听嘉琪说起绣园,便极力反对,一眼便看出谭逸飞这是要借宋府的声威壮大他酒坊的门面,但嘉琪并未理会,宗英亦态度坚决一心支持女子事业,没想到这么快就已开始招工,缪世章放下公务,从商会急急赶来:“表妹,这绣园开不得啊。”
    “为什么?”宋宗英和梁嘉琪不解。
    缪世章看看谭逸飞,欲言又止,谭逸飞当然知道他来此目的,故意赶快起身以显大度:“哦,几位有家事相商,谭某失陪。”
    “砰”谭逸飞又被宋宗英按着坐下:“谭先生请坐,说的不就是绣园的事吗。”对缪世章道,“有什么事,你就光明正大的说。”
    缪世章迟疑道:“酒坊本来就是九仙镇的大忌,你这绣园又是给酒坊绣东西,这是不是得大队长同意了再说啊?”
    宋宗英“叱”笑一声:“我当你急慌慌地能说出什么理来,我哥说话从来算数,既然答应了谭先生,酒坊就不是大忌啦。”
    梁嘉琪也道:“表哥,宗祥的为人我了解,他不会在意的。”
    宋宗英往窗外一瞥:“看,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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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梅收拾着车上的道具,好奇地往报名的人丛里瞟着。只听宋宗英在楼上高叫:“这么大的排场可没见过吧?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喝花酒听小曲,我嫂子却不凭那些下九流的买卖出风头。”这话看似是在说缪世章,实则弦外有音,刺耳之音令沈凤梅皱眉向楼上望去,宋宗英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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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解释道:“哦,缪会长想来是多虑了,夫人开的是九仙镇第一家女工坊,您请看,大家伙多高兴啊。”梁嘉琪听了心中越发高兴,缪世章却越发着急。
    只听院中魏打更突然喊了一句:“夫人,您这绣园要开在哪儿啊?”如此一说,众妇人均关切地往楼上望过来。
    梁嘉琪一时没了主意:“谭先生,你看……”
    谭逸飞故作思索:“嗯……本来应该开在酒坊院里,但是酒坊离镇上远了点,不大方便众位往返。”
    梁嘉琪点头:“是,她们不少均是三寸金莲,绣园肯定不能太远才成。”
    “酒坊开在九宫湖边是图取水方便,要是绣园能开在布庄旁边岂非异曲同工?”谭逸飞话中透着引导。
    梁嘉琪恍然:“对对,宋府正好有一处布庄,不瞒您说,那原来还是我的嫁妆呢,咱们就设在布庄后院吧,腾一间库房就成。”
    “夫人慧智。”谭逸飞暗喜。
    缪世章却是大惊,谭逸飞假借宋府声势已属狡猾,怎可再让他染指宋府家业!忙急拦道:“万万不可!”
    (第十二章结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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