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煮酒

第十八章 后手


《英雄煮酒》第十八章_后手
    “把货留下!”七虎哄亮的声音在朦胧的山间回声震响,惊得山鸟惊飞,更显气势逼人。柴日双被震得心中一个机灵,他见势不妙,咬牙示意伙计赶车冲过去,“叭”马鞭一扬,篷车“轱辘辘”疯了般冲向七虎队中,眼见就要撞倒七虎。只听“砰”一声枪响,篷车的马儿受惊斜奔了出去,车身一歪,两箱枪掉到山坡下摔开四散,柴日双“嗵”地摔下车,滚得一身泥水方才停住,他惊诧看去,宋宗祥威风凛凛举枪马上,他虎目灼灼,看得刘二豹先怯了几分,山风吹来,竟打了个机灵:“大队长,你,仗着人多就明着拦我的货啊?”
    宋宗祥沉声道:“九仙镇不与福田升做生意你不知道吗?”
    刘二豹不忿嚷道:“这不过就是你宋家下的圣旨,我刘二豹可不吃这一套,敢不敢咱现在就找县长问问,哪条王法写着啦?”
    “哼!九仙商会的条款写得明明白白,县上也有批函。要是敢和日股商号通商,第一回,没收货物并罚十倍货银,第二回,没收家产仗责游街,第三回,举家赶出九仙!”宋宗祥威风凛然,义正辞严,刘二豹不由心中一凛:“商会?”
    七虎拿出一份条约高高扬起:“二豹子,你不是入了商会了吗?这上面按的难道不是你的爪印?怎么着?还想赖啊!”
    刘二豹被七虎一喝更是一惊:“这,这我看都没看,是缪世章蒙我签的。”
    宋宗祥斥道:“刘二豹,你好歹也是一镇团总,做都做了,还没胆子认账了?虎子,抄货!”熊二熊三立即领命,一队兵丁利落地下坡去拾枪。
    “慢着!”刘二豹慌忙相拦:“谭逸飞也和福田升签了字据,你咋不去抄他?”
    “抄他?”七虎瞪着眼:“人家是为了姚记甘愿被这小日本坑,我敬他义气还来不及呢。”柴日双听了,不禁自语:“到底是谁坑了谁?”
    “再者,谭先生一没入商会,二没和福田升通商。怎么,不服啊?那就别怪宋某得罪了!”宋宗祥一挥手,“唰”熊二熊三带兵丁众枪齐举,将团防紧紧围住,个个虎虎生威。刘二豹无话可说,团丁一见,均放下枪不再与山防对峙,任熊二等人抄货。宋宗祥转头逼视着柴日双:“柴会长应该早知道九仙商会的禁忌,现在却公然与团防合谋破忌,纯粹自做作受!上回的事你也看到了,九仙镇向来言行光明,敢作敢当,就是县上也历来敬让三分!”
    “我告诉你,再敢动歪主意,我就连谭先生的账一块算!”七虎“呯呯呯”连着三枪击中篷车柴日双的座位,冒烟的弹孔在柴日双眼中跳跃,柴日双又气又怕,被账房扶上一匹马,灰溜溜跑远。七虎放声大笑,响彻山谷。
    熊二上前:“报!抄货完毕!”
    宋宗祥下令:“收队!今日估念刘团总初犯,我就不深究了,十倍货银缪会长自会去团防取!”只听马蹄声“腾腾”,宋宗祥带队威风地离去,刘二豹咬牙切齿,痛恨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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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初现,檐上的积雨点滴在仙客来客栈的雕窗上。一灰衫黑影轻手轻脚走到谭逸飞房间门外,屏息停了片刻,晨起的小二吓了一跳;“哟,掌柜的!”那黑影正是缪世章,他回身做了禁声的动作:“谭先生还睡着呐?”
    “睡着呢。”小二点头道:“昨儿雨下的这大,谭先生怕酒窖漏雨,在酒坊盯到半夜才回来,还吩咐我辰时再叫醒他。”
    缪世章目中一闪:“辰时,好!”小二不解地看着他匆匆下楼而去。要知缪世章自来行事谨慎,眼下的事当然是在谭逸飞不在场的时候最方便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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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霞满天,侯府大门外一队车马在霞光中精神抖擞,红绸盖了满满一车礼物,老夫人和侯司令送侯元钦出来。侯元钦忙搀住奶奶:“奶奶,风这么大,您老怎么出来了?这次是去给宋大哥送些武器,他年年都给咱那么多军资,早该去答谢一番了。”
    老夫人疑道:“怎么,不是去和宗祥提亲吗?
    侯司令笑了:“娘,这事总得先探探宗英的心思啊。要是宗英应下了,咱们马上就下聘。”
    侯元钦却道:“奶奶,咱看上了人家,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我这个小营长呢。”
    “嗯,这丫头我中意。”老夫人越说越喜:“她那颗痣啊天生的旺夫旺子,让你爹升你的官,那你可得把这个孙媳妇给我早点娶进来啊,奶奶我还盼着见我的重孙子呢。”
    侯元钦有些不好意思:“好——听奶奶的。”说完上马抱拳,“奶奶,爹,我出发了。”一行人扬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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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发白,宋府家丁们开始忙忙碌碌地清扫,梁嘉琪走到前院:“小生子,吩咐下去,打扫都仔细着点,过两天侯营长就来,那可是咱的贵客。”
    “是,夫人,我这就传下去。哟,舅老爷来了。”
    “嗯。”缪世章匆匆进院:“表妹,你昨天刚回府,一路劳顿不多歇会吗。”
    梁嘉琪皱眉道:“睡不踏实。表哥,那蛇妖真的又回来了?”
    缪世章点头:“本来沈家班已去了五柳镇,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又被谭逸飞送回了客栈。”
    梁嘉琪不由紧张地追问一句:“宗祥说是山防公务一晚上都没回来,不会是……”
    “表妹多心了。”缪世章摇头:“大队长和虎子是去拦着福田升买枪的事了。大队长为了九仙平安,肯定不能失了侯府的屏障,所以咱们只要留侯营长多待几天就成。一来请他和大小姐一同游游九仙名胜,将亲事定下来,二来也是等沈老板身子恢复了就再没留下的理由了。表妹,这事不用担心,倒是你答应我的绣园的事,咱们可得快办,宋府的生意别让外人打开个口子。”
    “那,咱们现在就去。”梁嘉琪松下口气。两人便分坐包车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前面的梁嘉琪有些忧心,后面的缪世章却是心头甚喜,多日不展的眉头终于有了笑意,等你黄粱梦醒,就已经被清出宋府商号了!
    不一时到得绣园,只见绣女们正陆续从里间走出,人人均面带喜色。芸姐见二人进来,忙福礼道:“哟,夫人回来了,给夫人和缪会长见礼。”
    梁嘉琪笑着:“姐妹们,今天缪会长来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咱们的绣园要改个地方。”
    众绣女很惊诧:“改地方?”“改在哪儿啊?”“为什么要改啊?”
    缪世章道:“诸位放心,我已为绣园选了一处更大的场地,更方便诸位做事啦。”
    “夫人,绣园可改不得地方呀。”芸姐忙道,众绣女也异口同声:“改不得呀……”
    众口一词的反对令缪世章始料不及:“就是换了处地址,并不是要关了绣园啊。”
    芸姐解释道:“是这样的夫人,谭先生和穆小姐给咱们布庄和绣园介绍了洋行的生意,咱这前店后坊可是县上独一份,纳萨尔先生正是看中了咱们的布料齐全,姐妹们的手艺好啊。”
    “就是的夫人,姐妹们都很感谢夫人和谭先生让我们做这份工,如今我那当家的也不敢小看了咱,光是洋先生给我这绣花钱就比他担半个月的茶都多。”
    “是啊是啊,夫人,您把绣园一搬走,洋先生就觉得不方便了,他要不来买货,里里外外可失了不少呢,咱们还是就在这儿吧。”
    “怎么,你们背着夫人和洋行交易私活吗?”缪世章沉声低喝令众绣女心头一跳,均吓得心中打鼓,不由禁声,绣园一时颇为寂静。
    只听里间传来一声甜美的声音:“缪会长,事情并非如此。”随着话音,穆雪薇款款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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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窗子,晨光明亮地直射进来。谭逸飞其实并没有熟睡,他临窗而立,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回想着昨日的布局。
    昨日缪世章险些看破他和雪薇的关系,逸飞少不得再叮嘱雪薇一番,而后笑道:“你既然不喜欢我和女子相处,那明天你替我去趟绣园如何?该怎么说照凤云报上登的就成。”
    穆雪薇一把拿过报纸:“再好不过!”
    “一早就得去,先把纳萨尔买绣品的钱与大家结清了。要不夫人还道我只顾着酒仙,没对绣园上心呢。”谭逸飞说着,突然故意拿回报纸又道,“不过,你要是睡懒觉,就还是我去吧。”
    “我去我去!”雪薇不依地再次抢过:“合同是我签的,这报也是我同学登的,接下来的事自然还是我去才对。”
    谭逸飞笑了,“砰砰”小二敲门而入:“谭先生,穆小姐,二位的姜汤煎好了。”
    谭逸飞掏出大钱赏下:“多谢小二哥。啊,这雨真大,我得去酒坊看看,窖里面可别漏雨了,怕是要到半夜才能回来,小二哥,明天就请辰时再叫醒我吧,我想多歇一会儿。”
    “谢谭先生的赏,先生放心,我比魏打更还要准点儿呢。”这便是为何今晨小二能准确地说出谭逸飞辰时才起,他哪里知道这是谭逸飞防止缪世章暗迁绣园留下的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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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薇是个极守信的,为逸飞办事更加兴致勃勃,她一早便来到绣园,在里间将每人的工钱算得一丝不差,绣女们没有不喜欢她的。此刻她从里间走出,出尘的气质立刻得到梁嘉琪的赞赏,她的微笑也似暖风拂面,化解了有些冷的气氛。梁嘉琪上下打量,片刻笑着:“哟,容我猜猜,这位就是雪薇妹妹吧,早听说妹妹是天上下来的,啧啧,今天一见,真比大家伙夸得还要漂亮。”
    穆雪薇甜甜笑了:“谢谢姐姐。姐姐,说起来,洋行的事起由在我,不过表哥是完全同意的,说只要不耽误酒仙绣匣,别的时间随姐姐们自便。”
    “是啊,咱们绝不敢耽误谭先生出酒。”
    正说着,布庄掌柜进来:“哟!夫人和掌柜的来得真早!呀!穆小姐早啊。”
    穆雪薇笑道:“掌柜先生早,我是来把洋行给的钱发给大家的,掌柜先生,和纳萨尔做生意还愉快吗?”
    “愉快愉快太愉快了。”布庄掌柜甚为开怀:“我做布庄二十年了,从没遇到过先付全款后交货的好事,和洋行这几笔呀,不但货量大价钱也不低,穆小姐,真要多谢你,让我今年的红利高开呀。”
    “那要恭喜掌柜先生了,这就是签合同的好处呀。”
    缪世章不由问道:“合同?”
    布庄掌柜忙解释:“哦,掌柜的,我正想去仙客来找您昵,您看,这是我给咱布庄刚签下的合同,可是笔长久买卖呀,出货前款子就已经全付清了。”
    “这是……”缪世章皱眉看着:“合同什么时候还要签上地址了?”
    穆雪薇道:“洋行的合同都是这么细的,纳萨尔说,中国的字号难免有重名,所以一定得写清地址才放心付款。”
    布庄掌柜也道:“昨儿您给大队长洗尘,雨又大得紧,纳萨尔先生急着赶轮渡,我就代咱们店签了一回。”
    “这一签就成了板上钉钉,绣园改址就成了违约,穆小姐,可是如此?”缪世章沉声看着穆雪薇,雪薇却满眼纯真:“我哪儿知道生意上的事啊,不过咱们的绣园可是出名啦,大家来看报啊!”众人一听立时围拢过来,不管识字与否,都争着看那报纸。
    “真的,这是我绣的《麻姑献寿》”
    “这是我绣的《招财进宝》”
    缪世章接过报纸细看:“琪飞绣坊?这名子是谁起的?”
    “是我呀,好听吧?”穆雪薇快乐地说道:“是取了梁姐姐和表哥名中的各一个字,缪会长不闻,‘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吗?咱这琪飞绣坊一定要开得长长久久的呢。”
    “真好真好,穆小姐真有学问。”众绣女赞道。
    缪世章突然一声冷笑:“穆小姐,这先斩后奏可都是令兄安排的?”
    穆雪薇睁大了纯真的眼睛:“缪会长何出此言?表哥说了,他敬梁姐姐的魄力,现在的新女性本就该走出家门自食其力,我们介绍洋行过来,既为贵庄添了生意,又使姐姐们多一些贴补,有什么不好吗?。”
    “就是就是,自打上了工,我觉得腰板都直了不少。”
    芸姐劝道:“夫人,咱的绣园见天的见报,大伙做得可起劲了,都觉得这儿是块福地呢。”众说纷纭,梁嘉琪一时没了主意,看向缪世章:“表哥,合同既然都签了,我看就先别搬了吧。”缪世章冷然呆立一刻,一言不发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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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啷当啷”谭稚谦拉动了中午散课的铜铃,“哗”学童们欢乐地跑出校门。谭稚谦心事满腹地走出教室,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招呼:“嘿!”一抬眼,一身红衣的宋宗英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稚谦先是一喜,瞬间又漠然地立在那,宋宗英笑着跑上前:“走,下馆子去!”谭稚谦却甩开宋宗英的手,令她一愣,“干什么?还说会去镇口等我,根本没有,我都还没怪你呢。”
    谭稚谦冷冷道:“大小姐前呼后拥,何用在下多事。”
    “你怎么了?我出了趟镇,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宋宗英想了想,又笑道:“哦——你是怪我去了这么久,想我了吧?来,看我带回来的好东西!”说着一把拉住谭稚谦走到校门口,谭稚谦一抬眼,心头一堵,只见枣红大马映入眼帘,宗英利落地骑上,“看!侯府送的,威风吧!来,上来!”她向谭稚谦伸出手,谭稚谦却神色一冷:“大小姐这么喜欢侯营长的礼物啊?”
    “当然了!”宋宗英只顾高兴:“要不是他送的,哥才不会让我骑这么高的马呢!看,多漂亮!过几天侯元钦就要来我家了,你不是想从军吗?我正好说和你们认识。”
    谭稚谦心头一紧:“大小姐如此盼望他来?”
    “是啊!这人真是不错,大哥不住口地夸他,说他是黄埔的高才生,能文能武的,真是这样,他的字写得好漂亮,象他的人一样,有股子军威呢。”
    “宝剑酬知己,红粉赠佳人。大小姐和侯府才是门当户对,又何必再来这小小的学堂!”谭稚谦冷笑一声,愤然走进学堂,“咣”地关上院门,将宋宗英关在门外,宗英怔了一刻,气得“叭”一抖马鞭:“到底怎么了呀?莫名其妙!”赌气驰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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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薇无论在哪里都极受欢迎,和嘉琪又很谈得来,一上午便都在绣园中,看着梁嘉琪在绣案上一点点起针,一幅秋水长天的绣样底图渐渐有了模样,围观的众绣女纷纷惊赞,雪薇更是睁大了眼睛:“姐姐好巧的手,初稿这么会儿就画成了,大家看看,这图多有意境啊。”
    “是啊是啊,夫人的手艺全县第一。”
    梁嘉琪温柔地直起身:“雪薇妹妹留过洋见识就是不同,要不是她提醒啊,咱绣园开到这儿会,竟连个名匾都没有。”
    “姐姐,刚才缪会长特别不高兴,是不是怪我起的这名不好啊?”
    “哪儿的话,这绣园本是我和谭先生合开的,琪飞此名贴切的很啊,谭先生的书法字如其人,咱就请他题匾吧。”
    “好啊好啊,谭先生那么有学问,写出的字定然漂亮!”
    穆雪薇看着众女子对谭逸飞的敬慕,心中荡起小小涟漪:“好啊,我回去就让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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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暖阳洒在九宫湖边,酒坊一派热火朝天。谭逸飞挽袖卷衫和工人们一块在作坊中忙碌着,心中默默地想:独木不林,聚木成舟,人气才能慢慢聚起来,娘,飞儿一定牢记爹的遗训。他随机试尝着大锅中的母槽,又在小锅中测着温度和火侯。
    魏打更将一批货送走,喘了口气,一回头看到谭逸飞正在干活,忙跑上去将他拉出作坊:“出、出来出来,你堂堂的大老板怎么自己上手了?”
    谭逸飞一笑:“老哥可别把我当什么老板,酒坊里大家都是兄弟,要不是兄弟们同心齐力,咱们酒仙怎么可能货出得这么顺啊?”
    魏打更心中一热:“顺顺当然顺,只怕再铸一口大锅都不够呢。看看,都排了几千坛了!”
    谭逸飞又道:“我正想和老哥商量呢,我想写个告示,今后每天咱只出二百坛。”
    “二百坛?”魏打更睁大了眼:“光是咱九、九仙镇的酒楼一百坛都不够,除去送给县长山防团防的,就剩下不、不到一百坛,这四周围多少个镇子啊,别讲笑话了你。”
    “老哥,这头一个月咱要打开局面,兄弟们全都没日没夜的干,咱这锅也不算小了,每天也就出二百多坛啊,”
    “那有什么?让客人们等呗,先到先得!”魏打更高兴地捻着手中的订单:“他们只会嫌咱的货少,哪有你、你这样,反倒自己画了个框框拴住了手脚。”
    谭逸飞一笑:“咱们初涉酒市,应该和同道处好了才成,这些日子酒商都来捧咱的场,难免会冷落了别家的生意,咱们和气生财方可长远,让一步也没什么。”
    “呀!老弟你就是心、心太善,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魏打更正想不通,就见刘二豹带人气急败坏直冲谭逸飞奔来,魏打更拦在前面被刘二豹一把推开,谭逸飞赶快扶住,看了刘二豹的样子已明白了七八分。
    果然刘二豹嚷道:“谭逸飞!我和姓柴的卖枪的事是不是你捅给山防的?老子是信得过你才和你说,你倒好,抻着和姓柴的有仇就胳膊肘往外拐呀。”
    谭逸飞一揖道:“团总息怒,您误会了。”
    “少装蒜!这事就只和你过说,不是你是谁?我被山防抄了货还要罚我十倍的大洋,这账不和你算和谁算?敢抄我的枪!”刘二豹正在气头,掏出枪来“砰”冲天开了一枪,就往前去扯谭逸飞,魏打更急拦在谭逸飞面前一把抓住了刘二豹,谭逸飞心中蓦的感动。只听魏打更直嚷:“不干谭老弟的事,是我、我、我…………”
    刘二豹已经气昏了头:“你算什么东西?敢拦老子的枪,老子就给你一枪尝尝!”说着举枪对准魏打更,魏打更不知是傻了还是有骨气,一动不动,眼看冒火的刘二豹已按动板机,大家只觉谭逸飞从魏打更后面跨前一步,长衫一甩,袖子罩住刘二豹的枪,一卷一夺,刘二豹的手枪就到了他的手中,大家都呆住了。
    突然,谭逸飞直觉一阵冷气袭来,他未转头,余光已见远处的林中,缪世章正冷冷而疑惑地盯着他手中的枪。要知道谭逸飞一向以文质公子示人,便是刻意隐藏学自讲武的身世,这样宋宗祥便不会觉得他有任何武力威胁,但方才他小露一手便轻巧地夺了刘二豹的枪,这必被眼尖的缪世章怀疑他会使枪,若再进一步怀疑他的身手便不妙了。一念及此,谭逸飞心思电转,假装吓得站不稳,跌到了刘二豹身上:“快别吓人了团总,这枪你就是给我我也不会使啊,团总赶快拿回去吧。”
    此话便令在场众人均以为刚才是刘二豹一怒之下将枪塞给了谭逸飞,刘二豹也傻傻的,不明所以地接过,又要举枪对着魏打更。谭逸飞赶忙拦住:“团总息怒息怒,龙府的通谍谁敢挡呀,上回那一百支不是做得堂堂皇皇吗,这回怎么就被抄了?”
    刘二豹“嗨”地收了枪:“还不是上了缪世章的大当,骗我入了什么鸟商会,又签了几个破字据,这中间就有一条不能和日本人做买卖,这不,今天货就被抄了。”
    “哦,原来如此。那么这件事说起来……”逸飞将话锋这么一转,刘二豹的疑心也渐渐随之转移:“是啊,平时姓缪的和我话都不多说三句,那天他为啥点头哈腰的非要拉我入会?难不成……”再一想,仙客来和福田升的过节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团防本就是山防的眼中钉,这回肯定是设个套两家一块收拾!咬牙道,“原来早就做了局算计我呢!哼!走!找这厮算账!”
    此刻缪世章已走近,他本想向谭逸飞质问绣园之事,却被正眼红的刘二豹举枪围了上来:“嗬!来得正好!姓缪的,你在商会挖个坑让我跳,我刘二豹也不能让你当傻子耍,明明是酒坊入了商会,关我团防什么事?山防凭啥抄我的货断我的买卖!”
    缪世章神色冷淡:“九仙镇不和日本人做买卖人人都知道,团防虽不属于商会,但福田升却是商号,团总和他交易,当然算在商会条款里面!团总那天签名的时候,我不是特意嘱咐您了吗,要细阅细阅——”刘二豹又被绕了进去,答不出来,脸气得通红。
    谭逸飞劝道:“两位两位,都请消消气,在商言商,难免有些误会,有话好商量嘛。”
    “行,看谭老弟的面子我就不追究了。姓缪的,你赶快把那几份字据撕了,让七虎子把货给我运回团防,要不然,哼,他山防敢抄我的枪,我就让你也听听老子的响!”刘二豹说着气冲冲地“砰”一枪打在了缪世章的脚边,弹坑令所有人一惊。
    只听“砰”的又一枪,刘二豹“啊”地痛呼,手臂流血,手枪落地。众人看去,宋宗祥威武地带队出现在湖边。七虎打马蹿了上来,直直地撞向刘二豹,刘二豹吓得一闪,脚软摔在了地上。七虎冷笑:“怎么,做砸了买卖跑来找我二哥撒气来了,刘二豹,我告诉你,你要敢动我二哥一指头,我就立马打烂你的猪头!”
    刘二豹被扶起:“怎么,他做套算计我,不兴我算算账呀?”
    缪世章依然冷淡:“好,咱们这就算算账,刘团总,请交罚金吧。”
    “我呸!”刘二豹咬牙:“你们合伙算计我倒让我交罚金,你们山防也太无法无天了。刘某不服!”
    “刘二豹,是汉子就该敢作敢当!”宋宗祥打马上前:“皇姑屯一炸把日寇的狼子野心全炸出来了,之后就频频挑衅。你我统领山防团防,理应保九仙一方平安,怎么能做这种有奶即娘的蠢事!”众人被宋宗祥正气凛然的气势震住,谭逸飞心中也不禁暗赞了一声。只听宋宗祥接着道:“我今天就再明明白白告诉你一遍,九仙镇的人一律不得与日商买卖,九仙镇决不能有一件日货!哼!你刚才说山防无法无天?不错!今天我就发下话来,就是没有这些款约,宋某也一样抄了你的货,就是要了你的命也不足为奇!你要告就告,就是龙大人来了宋某也一力承当!”他斩钉截铁的豪言令人凛然生畏,刘二豹被震住,双方一时僵在那。
    九宫湖水泠泠,寒雁掠空而过。谭逸飞微笑着打破了僵持:“大队长铁骨铮铮,令我等敬佩之至。刘团总身处九仙镇,怎么能不为镇中平安着想呢,大队长有所不知,团总这次和福田升交易其实也是为了九仙的平安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诧,宋宗祥亦奇道:“哦?此话怎讲?”
    谭逸飞低声对刘二豹道:“团总,您把这事告诉逸飞,就是没把我当外人。现在大队长问起来了,我可就照实说了啊?”刘二豹不明所以傻傻的“啊…啊…”了几声,谭逸飞便道,“这样,烦劳七爷把收缴的枪随便拆一支,众位一看就知道了。”
    “谭先生玩枪玩得利落,何不自己动手?”缪世章突然这么一说,宋宗祥和七虎不禁看向谭逸飞,谭逸飞失笑道:“会长说哪儿的话,逸飞哪儿会使枪啊,刚才团总把枪硬塞给我,我到现在心还有点跳呢。”
    七虎已走到两箱汉阳造前,捡出一支,利落地拆了个七零八落,突然他惊讶地叫:“大哥,这膛线都磨成这样了,衬管也全是锈……”他又眯着眼瞄了瞄,“这准星和照门也歪着呢,这枪能使吗?出了膛弹子肯定打偏呀。”宋宗祥下令:“再拆!”熊二熊三也上了手,“咔嚓咔嚓”又三只枪被拆了:“大队长!旧枪!”
    谭逸飞这才道:“这正是刘团总的偷梁换柱之计,他告诉在下,福田升最近到处寻枪问价,怕是最终有一天会被他买到,为防他日对九仙镇有威胁,哎,咱们就用旧枪搪塞他不挺好吗,这样以后要真有了冲突,他这二十支失了准的旧枪也绝不是咱九仙镇的对手。”
    宋宗祥点头:“原来如此!”
    “嗬,二豹子,看不出啊,你小子也干了回人事。”七虎难得地赞道。
    “哦?真是这样吗?”缪世章仍很疑心:“团总刚才为什么不说明白呢,反而冲着在下开枪。”
    谭逸飞解释道:“哎,这事意外被大队长搅了,没让柴日双中计,团总是怕往后真让他买到了别家的好枪,所以难免有点性急,就对缪兄失礼了,团总,是这样吧?”
    “就是就是……”刘二豹喏喏应着:“老弟说的都对。我刘二豹也是堂堂一条汉子,既签了大号又怎会不认!”
    “此事尚有待推榷,刘团总既然违反了商规,就请快把罚金交了吧。这批枪团防如何做价?就请十倍奉上。”缪世章始终冷冷。
    “怎么!”刘二豹跳起来:“我这是坑他小日本呢,不说我有功,怎么还管我要钱?讲不讲理了还?”
    谭逸飞劝道:“大队长,两位都是为九仙着想,生意团总又没做成,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宋宗祥想了想:“世章,我看这事……”
    缪世章却道:“大队长,没做成不等于没发生,世章身为商会会长,岂能视而不见,要是传扬出去,不仅会说缪某舞弊……”他忽然直视谭逸飞道,“酒坊的信誉也难免受损。”
    谭逸飞想了片刻,又笑道:“缪会长公事公办,真是商家的榜样。此款该交,该交。”说着悄声对刘二豹道,“团总,小弟最近一直甚忙,您的分红还没得空细算呢,您看,不如就用您的分红抵了罚金如何?”刘二豹听了一喜,他巴不得不用出钱呢,忙道:“那行那行。兄弟,我每杆枪卖了80大洋,你别被他们蒙了。”
    谭逸飞一笑:“多谢提醒。团总奔波了大半天了,快回去歇着吧,剩下的的事全交给我就成。”
    刘二豹正想赶快开溜:“好,好。”对团丁哟喝一声,“走了!全托老弟了!”一行人灰溜溜地走远。
    谭逸飞问道:“七爷,您是枪上的行家,以您之见,此旧枪所值几何?”缪世章还未及出言阻拦,七虎已脱口而出:“顶多十个大洋!这破枪,也就是枪套新点。”
    谭逸飞一揖:“多谢七爷指点,魏老哥,麻烦去账上开一张二百大洋的银票交与缪会长。”
    魏打更当然不干:“谭、谭老弟,你凭啥替刘二豹受罚?”
    “既然合开酒坊怎能不有难同当,去吧老哥。”谭逸飞这么一说,魏打更只好嘟嘟囔囔地进去了。
    “慢!”缪世章拦道:“理应按做价计算,怎么能按旧枪的价算啊?”
    “这枪并没成交,纵是开了高价也是颗粒无收呀?”谭逸飞微笑着。
    “嗨,二哥,算了,谭先生都这么大方替二豹子交了罚金,也算对商会有了交待了。”七虎替谭逸飞说着话。
    宋宗祥也道:“嗯,世章,这事就这样吧。刘二豹得了这回教训,应该不敢再这么冒失了,今后还有望山防团防联手共保九仙平安啊。”
    缪世章不好再说什么,魏打更已将银票拿来递上,也不多说,便气乎乎地走回酒坊。他是个直爽人,有什么看不惯的便都带在脸上,若不是自己打更的差事多亏缪世章的怜悯,今日这事,他几乎就要高声争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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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送走宋宗祥一行,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悠闲地端起一杯茶,魏打更上前夺过,“啪”放在桌上:“你、你咋还笑得出?无端端地被人坑去二百大洋!竟还笑得出来!”
    谭逸飞依然在笑:“老哥替逸飞算笔账怎么样?”
    魏打更坐下:“说,什么账?”
    “算到今天,咱们出了多少坛酒?”
    “少说也有三千坛。”
    “刘团总占了二成股份,他应分的红利是多少?”
    魏打更仔细算了一通:“嗯……这粗粗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七八百块……”忽然惊喜地大叫,“哦!老弟原来早有盘算,老弟高啊!用二百块就替他平了祸事,这一来一去咱、咱便又赚了几百块,呀!瞧我这枣木疙瘩,咋就不开窍呢?”说着,他高兴地将茶重递到谭逸飞手中,谭逸飞笑着接过:“老哥,这其中一百块是谢老哥刚才那么护着我。然后给兄弟们每人分上十块,大伙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剩下的咱先存起来,雪薇和我提起过办义学的事儿,刚好稚谦兄也有此意,等咱的酒坊慢慢做起来了,咱就把这事办了。”
    魏打更“啪!”地响亮地拍了一拳,眼中深深敬佩:“这、这说书的总说君子君子,啥是君子?我今儿算是真真的看着了。就是……这一下就给我100块,是不是太多了,这,老魏我做上十年也攒不下这么些钱。”也难怪魏打更惊讶,他做打更时每月仅五个银元,吃喝用度一花,一年也攒不下十块八块的,如今白花花沉甸甸的竟一下得了一百块,怎不惊喜如梦!
    谭逸飞语颇真诚:“老哥对我的情义岂是用钱能衡量的,您就快收下吧。哦,我想给每位兄弟在大队长的银号开个户头,今后大家的工钱和红利就存在户头上。说来惭愧,还未请教老哥大号。”
    魏打更很不好意思的笑了:“啥大号?我家从大清朝那辈就是打更的,爹就给起了个名,永更,魏永更。”
    谭逸飞端正一揖:“永更兄,逸飞见礼——”
    魏永更又喜又窘:“老弟你,你又笑我。”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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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日双的车马被七虎打烂,一路惊慌狼狈总算回到商行,“咣”门被推开,柴日双咬牙切齿坐在桌前:“姓宋的!”
    账房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将与刘二豹签的字据轻轻放在了桌上:“您老消消气,回头我去找刘二豹把咱的钱要回来,咱亏不了。”
    柴日双看着字据气不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抓起就要揉烂,忽然一顿,眼中一丝狞笑:“哼哼,要钱,岂不便宜他了?九仙镇人人都和我做对,何不利用这只蠢豹来个以牙还牙呢?哼哼哼……”一条毒计已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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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园没有被撼动,枪也没卖给柴日双,刘二豹的红利换成白赚了几百大洋,今天事事大吉,谭逸飞早早便回了客房,和雪薇轻轻闲闲的一番对弈品茗,难得有这么美好的一个下午。
    临窗夕阳已起,雪薇收了棋钵,铺纸研墨,逸飞挥豪而就,一幅“琪飞绣坊”的书法潇洒神飞,雪薇高兴地看着:“写得真好。”
    谭逸飞一笑:“是你这名子起的好,凤云见报也甚快。”
    “不知道缪会长怎么就不高兴了,是他不喜欢洋行的生意呢还是不喜欢这绣坊的名子?他还说你先斩后奏。”
    谭逸飞心知肚明,却不能让雪薇卷入风波,便笑言:“是我表妹风采倾城,将缪会长都惊得欲语还休了,哈哈……”小二已将晚膳送来,两人并座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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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讲得也有道理,面对一个如此纯美的女孩子,缪世章能怎么样?吵也吵不得,骂也骂不得,理论也理论不得,只能拂袖而去呗。此刻镜中映出他冷冷的面容,好一个美人计,棋差一招,竟木已成舟!
    这一下午他都在办公室生闷气,忽听敲门声响起,忙去开门,见宋宗祥拿着一把小花伞前来,缪世章忙道:“大队长,我正要去找您。我本来已经和表妹说好了给绣园换个地方,谭逸飞却背着我把布庄和洋行的合同登了报,又让他表妹趁夫人不在,到绣园大肆笼络人心。现在只求您一道令下,把谭逸飞清出宋氏商号。”
    宋宗祥不在意地笑笑:“也不是谭先生独有,不是还有嘉琪一半吗?自打开了绣园,嘉琪心情开阔了不少,比在家里闷着强多了,那些绣工也能凭自己的本事挣碗饭吃,嗯,比咱逢年过节施粥施药的强。还有,洋行的生意既然是穆小姐介绍的,咱们应该感激才是啊,可不能说她是笼络人心啊。”
    缪世章一听,便知宋宗祥对穆雪薇的印象是极好,这便是美人计的厉害之处,遂又劝道:“大队长,谭逸飞此举不得不防,他这是往宋氏家业伸手呐!这时候不拦死了,他的手可就越伸越长了。”
    宋宗祥沉吟片刻:“这事看看再说,啊,看看再说。谭逸飞对付姓柴的这几招真够漂亮,这小子有骨气,是个干事的,他那些工人干头也很猛啊,现在镇上已经不象以前那样谈到酒坊就象中了咒似的,哎!二十年了呀,能冲淡那场大乱挺好!哎,先不谈这个,世章,这是宗英和元钦的八字,你快帮我算算他二人姻缘如何?”缪世章怔了片刻,长叹一声,接过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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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余辉,宋宗英气乎乎地进了后院,孙妈带着大娣二娣正在院中玩秋千,见大小姐回来,不由见礼:“哟,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谭稚谦!”宋宗英越想越气:“我好心去教他骑马,他也不知哪儿来的邪劲,不理不睬的讲话还阴阳怪气,气得我去山上跑了一天!”
    “我看大小姐还是少去找谭教习的好,老爷知道了又要不高兴了。”
    “我有我的自由!”
    “侯营长可就快到了,你没看咱府上为了迎他拾掇得多卖力呀,老爷这么上心,还不是把大小姐的亲事放在了心尖上。”
    大娣二娣嘻嘻道:“姑姑要做新娘娘了,嘻……新娘娘。”
    “大娣二娣,你们说什么啊?”宋宗英不解。
    “娘和爹说的,姑姑要做新娘娘了。”
    宋宗英心头一紧:“孙妈,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姐去了侯府竟然不知道吗?”孙妈不禁讶然:“夫人说了,侯老夫人对大小姐喜欢得不得了,已经亲口许下您和侯少爷的亲事了。这不,老爷刚拿了你的八字说找舅老爷算算去呢。”
    宋宗英只觉当头一棒,大惊道:“什么!”
    (第十八章结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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