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荷香

28 岔路口


近两日,我和唐天宇寻摸着哪天去看看冰冰姐和她新出生的宝宝,不知道怎么的,赶来赶去竟赶个周日。
    这个艳阳高照的周日上午,我利索又抖擞地怀抱着一捆鲜花,唐天宇则颇费点力气地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捧着西瓜响敲了冰冰姐家的门。在里面应声的应该是壮壮,听清楚门外是我们后咔哒一下打开了门,马上映入我们眼前的是一张异常兴奋和激动的小脸。屋里的电视里正放着无声的动画片,地板上、茶几上、沙发上到处都散落着壮壮的积木和玩具飞机…
    “小姨妈!”壮壮冲出来抱着我的大腿喊道。
    看来这孩子一定自己跟自己玩得太郁闷了,见到我们居然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我顿了一下说:“呃…壮壮,你还是叫我小姨吧!”
    壮壮抬起头,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我,“小姨爸?”
    我脑门上排出了两滴冷汗,心里暗暗地感叹跟在日本长大的孩子沟通起来果真还是有些障碍的,于是,轻咳了一声,“是小姨…呃,家里就你一个人?妈妈呢?”
    壮壮指了一下卧室,“跟小宝在里面呢!”
    唐天宇在后面气不过说:“麻烦让一下呗,老子我…呃…老舅我拿的东西太沉了!”
    我和唐天宇轻手轻脚地进屋,放下东西,我又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见冰冰笑眯眯地坐在床头,一只手向我招手,另一只手怀抱着一个熟睡的宝宝。
    我激动地走过,端详着这个怀里宝宝安祥熟睡的样子。当初,我隔着冰冰姐的肚皮摸他的时候,还完全想像不出来他出生以后会是这个样子:粉嫩的皮肤,圆圆的脸蛋、肉肉的额头,圆圆的握成团的小拳头,还在睡颜中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冰冰姐笑着压低嗓子与我聊天:“你姐夫出去买菜了,家里就我和俩个宝宝,中午你们别走了,留下来吃饭吧!”
    我笑着摆摆手,表示呆一会就走。
    看我激动的样子,冰冰姐继续说:“小的这个刚吃完奶,睡着了,要不要抱抱?”
    我重重地点点头,赶紧把头发在后面挽个团子,小心翼翼地从冰冰姐的怀里接过了宝宝。
    那么一个暖暖的,软软的小人儿熟睡在我怀里,全然安祥熟睡的面孔,全身心地信赖着我的怀抱,而我的怀抱于他而言就是整个世界,彼时,我的心即在顷刻之间融化了…
    阳光从飘窗倾泻进来,轻盈的窗纱随着吹进来的微风轻轻飘扬摆动,此情此景让我的神志有一丝恍惚,仿佛这一刻的感觉似曾相识地经历过似的,脑海和思绪和跟着记忆一起翻腾着,终于,心里清明起来,外公的相册里有一张照片,其中一张情形就像现在这样,妈妈也像现在的我这样,头发随意挽个团子,身坐飘窗前晒着太阳,怀抱着一个小小的我,眼睛满含爱意,手握着我的拳头,眼睛与怀里的我深情对视…时光是怎样无情地流转啊,我如今也体会到当初她的感受了…不知道那张照片是不是爸爸拍的,不知道他那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充满爱意地看着我,或是看着妈妈…
    正当我思绪漂游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壮壮和唐天宇也已经走进了卧室,壮壮伏在我的肩头,侧着脑袋问我:“小姨,我妹妹好看吗?”
    哦,原来是妹妹,我笑着点点头,“好看,你喜欢吗?”
    壮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道:“喜欢倒是喜欢,就是她是个小妹妹,妈妈对她娇惯的很,轻拿轻放的,不让我接近,生怕我伤着她,我倒希望有个小弟弟,长大以后可以陪我玩…小姨,你来给我生个弟弟吧!”
    我一下没坐稳,差点从床边上跌落下来,唐天宇一把扶住了险些失去重心的我,轻叹了一声,“不用激动成这样吧,你这么不沉稳,让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你来养…”
    我红着一张脸白了他一眼,“那自己生自己养好了!”
    壮壮惊讶地抬起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看了看唐天宇,又看了看我,然后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冰冰姐看着我们这个情形噗嗤笑出声来,“看来,我弟最近是得偿所愿了…”
    壮壮也在旁边意味深远地点头附和道:“嗯,看来他是得逞了…”
    唐天宇轻咳了一声,听起来无比怅然道:“唉,是她得逞了,死去活来地非要和我在一起,看在大家都那么熟的份上不好推辞,只好让她得逞了…”
    我们几个看他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不禁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恰巧这时我怀里的小宝宝也打了一个喷嚏,唐天宇微蹙眉道:“你们这些人太没有见识了,大惊小怪…”
    和唐天宇从冰冰姐家出来,我们又去逛逛街,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一进屋就看见羽哥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早就知道他昨天夜里会下火车,今天一定要睡个饱觉,所以也没去打搅他,看这情形好像是没睡爽的样子啊。
    羽哥看到我们进来慢悠悠地坐正身子说:“果果,你把我妹妹拐带哪去了,怎么一大天也没让我见个人影?”
    唐天宇痛心疾首地扶着额头说:“唉,这一天就想找个好买家把她卖个好价钱,可一直没卖出去啊,没人要,不好出手啊…”
    羽哥啼地一声笑了,我正欲发怒,忽见厨房出来一个人影,扯着嗓子对我们嚷嚷:“哟,果果朵朵回来了?!洗手吃饭!”
    我定睛一看,不禁一惊,这不是此时应该正在澳洲的秦姨吗,果真是行踪不定的女超人!
    吃饭期间,我们大家大都一直在听秦姨讲她在澳洲的红酒生意,如何地如火如荼、如何大有前途,以致于她把唐叔叔要挟到澳洲帮她打理生意,还有澳洲的空气如何好、环境如何好,她讲得兴奋异常、如痴如醉,我们也都边吃饭边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她轻咳了一下,对着外婆,忽转话题,“不过,我这次回来特别开心,这么多年来一桩心事总算落了地,也算是肥水没流外人田啊!”然后略有深意地看向我。
    外婆赞许地点了一下头,也笑盈盈地看着我。
    羽哥和外公也停下筷子,面带着坏笑看着我。
    我红着一张二皮脸,只好一脸无辜地装疯卖傻道:“谁是肥水?”
    这时,唐天宇夹起盘子里的一块排骨放到我碗里,一派泰然自若地镇定道:“你是该吃得肥点,水水!”
    大家一阵偷笑,秦姨好像很得意,趁着这个话题乘胜追击,扭头与外婆商量,“我觉得这事还是早定下来好,现在就开始准备的话,两年以后他们毕业正好可以办喜事,咱们一点时间也不耽误…”
    我一激灵,心想,她们这是在讨论我的婚事吗,不会吧,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是想让我一毕业就结婚吧,想到这我就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但转念一想,这事要是由我提出来反对意见的话,无疑给她们此时热烈的情绪泼上一盆冷水,这样破坏气氛又得罪人的活还是让唐天宇做比较合适。
    打定主意,我很愉快地决定把这个出头反对的重任寄托于唐天宇的身上。于是,为了及时制止并打消她们正在讨论的恐怖计划,我开始不断地用眼神向唐天宇传递信号,我想凭借我与他从小准备做坏事之前都先用眼神来传递信息的多年经验和默契来讲,他应该很轻松地领会我的意图。
    然而,残酷的现实让我倍受打击,唐天宇今天好像雷达坏掉的木头桩子一样,对我传输的信号一概处于一种隔离状态,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障,一直在自顾自地吃着他眼前的那盘炒木耳,我气不打一处来,很想揪着他的耳朵问问,那盘木耳真有那么好吃吗。
    越想越气,我在内心不由得一阵狂怒,但为了保持住在餐桌上众人面前的仪态,尽量控制住把那盘木耳全部扣在他脸上的冲动,我颇有涵养地、锲而不舍地继续向唐天宇飞眼。我想,我眼眶若是再大点,眼珠都快飞出来了,但唐天宇还是一门心思地致力于那盘木耳。自己费力搞了半天,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可能是因为飞眼过程中用力过猛,眼睛里的隐形眼镜不小心打了结,硌得我眼睛生疼,这才痛苦地作罢,闭上眼睛任眼球在眼眶子里头活动一下,好让不小心打结的隐形眼睛尽快舒展开来。
    还是当哥哥的心疼妹妹,估计坐在我对面的羽哥领会到我传递信息传递得辛苦,实在看不过去眼了,含着一丝笑意问我:“朵朵,你怎么了?”
    秦姨和外婆本来还在讨论婚事讨论得热火朝天,听羽哥这么一问都停下来看我,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大家都在齐刷刷地瞅着我,不由得面露几分紧张和尴尬,但一想到这也是羽哥好不容易为我争取来的说话的机会,总不能辜负他的这份良苦用心,错过这次发言的机会,于是,我清了清嗓,支支吾吾地说:“呃…我在想…我在想…”看着大家颇为关注和凝重的神态,我愈发紧张,心里合计着要怎么说既能说出我不想那么早结婚的愿望,又不至于太让大家失望的表达方法,反复掂量了分寸,轻吐了一口气说:“其实,我是在想考研的事,考哪个学校的研究生,考哪个专业,这个问题我最近一直在考虑!”既然要考研、读研,就不会那么早考虑婚事,这个借口找得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我着实很佩服自己。
    秦姨瞪大了眼睛惊声说:“你要读研啊?”
    我怯怯地嗯了一声,心里马上合计着若是她们现在反对我应该做何反应。
    结果秦姨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叫好道:“太好了,来澳洲读吧,我跟你说啊…”
    外婆皱着眉头急着接茬,“干嘛大老远跑外国读书啊,国内好大学那么多,还不够选啊,蒋羽在读的那所大学研究学院就错啊…”
    外婆还没说完,外公就急了,把筷子放到桌子上,义正辞严地对外婆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总干涉他们的生活干什么啊?把他们都绑在自己的身边就是好事嘛,这样想法太自私你知不知道?当初雅琴的生活你就过多干预,现在轮到朵朵了,你又干预!”
    没想到我的一个随口说辞居然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餐桌上瞬间就打起了罗圈仗。不过,在我印象里,外公对外婆说话从来都是和风细雨,从末有过重一点的语气,更别提像今天这样激烈的言辞了。况且好多年,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决口不提妈妈的话题,所以出现今天这种情形我们都有些始料未及,不由得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只见外婆不说话了,张着嘴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外公,胸脯随着喘息激荡起伏,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你是…你是说雅琴的事应该怪我吗…”说完眼泪就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外公大抵没想到自己今天能放出这样的重话,当然更没想到这番话能轻而易举地深入了外婆的心底,并刺疼了她最敏感的神经。此时,外公哑然呆望着外婆,不知该如何挽回。
    秦姨正欲打个圆场,却只见外婆放下筷子,轻轻站起来,眼睛里虽然含着眼泪,但还不忘很有风度地与我们莞尔一笑,“孩子们,你们慢慢吃,我吃完了。”说完转身进了卧室,外公愣了一下也跟了进去。留下秦姨、羽哥、我还有唐天宇面面相觑。
    秦姨叹了口气说:“你们仨个要是吃完就出去玩吧,这里我来收拾,让外婆先清静清静。”抬头又看了看我宽慰道:“放心,外婆那边自有外公呢,一会就哄好了,你们出去玩吧!”说完就把我们几个都哄了出来。
    出门羽哥跟我和唐天宇摆手说:“你俩去玩吧,别太晚回来,免得外婆挂心啊!”
    我拽住他的衣服问:“不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吗?”
    羽哥摇摇头笑着说:“不了,外面夜太黑,我这个电灯泡不要太亮才好!”
    我挽着唐天宇的胳膊漫无目的在街上闲晃着,路灯打在我们俩的身上,在地上投出两个修长的影子。虽然已入了夜,但这盛夏夜晚的微风也是夹带着闷热的湿粘,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清凉舒爽。
    我摇摇他的胳膊,斜着眼睛带着责备的语气问他:“我问你,刚才她们在桌上谈婚事的时候我给你递了那么多信号,怎么你一点反应也没有啊?怎么跟你一点心有灵犀的默契也没有啊?怎么你一直不反驳不吭声啊?”
    听到我一连串的质问,他悠悠地看了我一眼,“她们既然开心,就且让她们开心地谈论谈论好了,你又何必扫了她们的兴致与她们那么较真。至于结婚嘛,那还不是咱们俩自己说了算,到时候你是嫁还是不嫁,什么时候嫁,嫁之前你是要考研还是出国留学全随你自己的心愿,而我,自然一直陪着你折腾。我早有打算,你若读研,我就在你学校附近先找个工作陪你读研,你若出国留学,我也跟你一起出去,边打工边陪你读书,我都等你十几二十年了,还在乎再多等个两年三年吗?”
    说实话,我此时有点小小的动容和感动。唐天宇平时总是给人吊儿郎当的形象,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但我不得不承认对他的认识不够深刻,因为他有时说话办事总会让我刮目相看。今天这番话他虽说得轻描淡写、漫不经心,但我能感受到其中句句都流露出宽容和宠爱,字字都饱含着承诺和深情。
    看着我感动得忽闪忽闪,泛着晶莹泪光的眼睛,唐天宇顿了一下,脸上又流露出很熟悉的不正经的嘻嘻哈哈,“那个…我刚才说的都是客套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哈,反正你早晚都是要嫁的,现在谈论这个尚早,谁知道两年以后哭着喊着要结婚的是你也是说不准的…”
    我笑了,这才是我熟悉的唐天宇。
    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漫步,漆黑的夜里,即使此时寂静的马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语声和脚步声,也不觉得孤单和恐惧,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人会一直与我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就像此刻这地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影子一样,被昏黄的路灯拉得很远,显得亲密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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