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里昂的男孩

第4章


  她还没有回来,于是我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从背包里又抽出了布莱斯给我的那张明信片来仔仔细细地看。
  Voila, ma petite Amelie, vous n’avez pas des os en verre. Vous pouvez vous cogner a la vie.
  我亲爱的小艾米丽,
  你不是玻璃娃娃,你可以用力拥抱生命。
  我把明信片放进我的手袋,心里好难过。
  很多人,一生也就是见一次而已。
  很多人,一生也就是陪伴那么几年而已。
  在美国的时候我经常会做梦。我会梦见高中的时光。我梦见午后的一节无精打采的数学课,我托着下巴瞧着数学老师清瘦的背影发呆。有时候我会趁有同学回答问题的时候回过头去,飞快地偷看一眼我喜欢的那个男生。
  有时候我真的好希望我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在高中的课堂上睡着了,口水躺在了试卷上的三角函数上。我会发现过去的这么多年都只是黄粱一梦,我只有17岁,我的人生充满了数不清的可能,我喜欢的人还有可能会喜欢我,我的那些卑微的梦想还都有可能实现。
  可是,现实从来都不会向白日梦妥协。
  尚嘉怡回来了。她背着琴盒,穿着一件黑色连衣裙,看上去高挑优雅,成熟美丽,让我觉得非常地陌生。她脚上穿着白色Jimmy Choo,肩上背着玫红的Kate Spade,瀑布般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上。
  尚嘉怡微笑着打量着我,说:“何雨尘,你怎么瘦的跟肯尼亚难民一样。谭默成难道连饭都不给你吃饱吗?”
  我嘟囔地说:“当然不是……英国的东西难吃。”
  她笑了笑,带着我往楼梯上走去。她伸手将长长的头发掠到肩膀后面去,一边往上走一边对我说:“你来的正好,明天我和朋友去海滩,你也一起来吧。”
  ?
☆、4
?  2013到2014年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两年。
  有时候我想,在漫长的人生中,人做的一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到后来都会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到最后变成一张叫人无法挣脱的大网,直到我窒息崩溃。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会压死一只骆驼。
  谭默成就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去巴黎是13年八月份的事情。那时候我刚去英国没多久,插班到了金融系的大二。我对金融学半点兴趣都没有,选择跟着新班级里七八个学生去里昂二大交流只是因为我和谭默成吵架了。除此之外,英国下雨下了半个多月,要是我再不去个有太阳的地方透个气,我觉得我简直都要疯了。
  我是13年五月份来英国的。那是谭默成读博士的最后一年论文年,他去英国做交换学者,一边写论文一边给爱丁堡的本科生带一些基础课。商学院工资高,他读博士拿的钱基本上就可以养活我跟他两个人了。
  谭默成要走,于是我就从USC退学跟他去了爱丁堡大学。我本来不想去,当时又因为一些琐事起了争执,他一生气就说出了那句“要么你跟我去,要么我们分手”的话,我也气得跟他说“分就分”,可是听说我两分手后,我妈居然亲自来了美国,硬是软磨硬泡,对我施行各种高压逼得我跟他复合,并且跟他去了英国。
  我爸妈都特喜欢谭默成。
  谭默成是个标准的上海好男人,父母都是中规中矩的公务员。他们家的家境其实不如我,但是他们一家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有上海户口。大家都知道这年头上海户口有多么吃香。我记得很清楚,大概半年前谭默成的一个表哥从香港来看我们。他是香港大学的本硕连读,毕业后在香港工作了好几年,算算也是符合申请香港永久居民的条件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申请,他说:“香港身份有个屁用,你以为现在香港还有几年前的发展劲头么?香港身份还没有我的上海户口值钱。我再混几年还是要回上海的,到时候你们两个也回来结婚。家里大人都已经跟程教授说好了,等默成回国了就去他的系里教书,过几年下来我们家就有一个谭教授了,哈哈。”
  我们家里人每次跟我打电话,也都开玩笑地说:“谭教授怎么样了?”
  谭默成这人读书脑子很灵光。他在上海名气最响的大学念了英语本科,考研究生考上了本校的金融学,研究生毕业后,他申请到了USC的PhD,全额奖学金。
  他当初也被UCLA,Stanford和宾大的Wharton商学院录取了,但是这几个学校都没有给全奖,所以他选择了USC。
  国外的大学都是这样,一个专业的几百个或者是一千多个本科生和自费硕士为了混文凭砸进去的学费,就是为了供养这一小撮真才实学的全奖博士生。这些人不仅不要学费,生活费也是学校出。跟导师做的项目也全是学校出钱。谁让他们是人才,是学术精英,他们才是大学高等教育的意义所在。
  我大二刚开学的时候认识了他,大家可以把我们的初遇成为典型的“学渣与学霸的艳遇”。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场摄影展上,我跟我一些商学院的朋友一起去的,然后碰到了谭默成。那天我穿着一件白色亚麻长裙,一双简单的VANS鞋,长长的头发编成一只辫子垂在肩膀上,背着一只画板。我向来都是这样的风格,估计谭默成在他们御姐遍地开花的商学院很少见到我这样的女生,所以一上来就对我产生了兴趣。
  那时候的我时常背着我的画板在学校里跑来跑去。我不喜欢派对,泡吧,旅游,看电视,我有空的时候要么就窝在宿舍打怪升级,要么就背着画板去学校的画室画画。如果画室人太多,我就去草坪上画。有时候画的太入神,下雨了我都注意不到。
  当时在我们USC的新生中,我认识的一群人都是游戏里的战友。我们打游戏的人基本都是分成四人一组,因为要是游戏打得厌烦了,正好四个人凑一桌打麻将。
  我还记得当年我们网游决战的盛况,一整个自习室全都被浩浩荡荡的中国留学生占领了,人手一台电脑,在刀光剑影中一个个杀的满脸凶光,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荡气回肠。有一回学校清洁工来打扫,被仍的满教室都是的披萨盒和饮料罐子气得对我们怒目而视,质问我们是哪国学生竟然如此没有素质。
  于是我们老大淡定地挥了挥手,大言不惭道:“We are Japanese.”
  清洁工狐疑道:“真的?你们不要耍我,当心我去学院上面举报你们。”
  于是我们全体嚎叫:“雅蠛蝶!”
  清洁工听出了那是个日语,于是没再怀疑我们是日本人。事后我们一齐感叹:清洁工真是美利坚良民,从来不看岛国□□。
  前几年校友聚会的时候我还听一个美国人提起过这件事情:“说来也奇怪,我的日本朋友都很有礼仪风度的,可是为什么学校后勤处的那些人都在传言日本学生的行为非常惊悚诡异?”
  那时候的我们真的是年轻,疯起来没个底线。每次有人在外面做了此类没脸没皮的事情回来炫耀,我们老大都会默默地来一句:“年轻人,你很有前途。咱南加州中国流氓分队就需要你我这样的人才。”
  现在,我只要回想起大一那会儿的事情,每次都会忍俊不禁。知识倒是没有学到什么,这些啼笑皆非的事情一抓一大把,像闪闪发亮的碎片一样散落在我们那些轻浮而疯狂的青春里。
  最后…几个美国学生忍无可忍地把我们给举报了。
  被举报的商学院的,和我没关系。商学院向来都是中国人扎堆,所以那些商学院的歪果仁已经对中国学生积怨已久了。你想象一下,上经济课的时候教授让大家课堂讨论,结果一个班上四分之三的都是中国人,那帮中国人钻在一起叽哩哇啦一通中文,充分发挥我国学子那赶英超美N年的计算能力,啪啪啪五分钟就把答案全都算出来向教授report,把那些鬼佬吓得当即傻眼。
  最后,忍无可忍的歪果仁举报了我们,于是系主任找了商学院那帮人谈话,十分委婉地要求他们上课“不要再用中文交流,不要欺负你们的美国同学”。
  于是,那天晚上,被指控“欺负美国同学”而愁肠百结的商学院的小伙伴们把我拉了去打麻将,在国粹中寻求心灵的慰藉。打完麻将我们一块去看了一场摄影展。学校里这种免费的各种展览总是很多,作为苦逼的留学生,我们是不会把生活中的各种孤独痛苦秀在社交网络上的,所以我们时不时来去那些高大上的地方蹦跶一下,穿一件逼格甚高的dress,长发飘飘,戴上墨镜,站在那些是个人都看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鬼的“新锐艺术作品”跟前拍张照片,P好后传到网上去,配上一堆“后现代主义”之类不知道是什么鬼的文字,好让我们国内的小伙伴们知道我们过得很酷炫,让父母知道我们过得很滋润,学业能力稳步提高,个人审美情趣也节节高升。
  那天在摄影展上,我朋友向我介绍了谭默成:“这是谭默成,Corporation Finance博士,他是我微观经济基础课教授的TA。”
  TA就是Teaching Assistant,助教,一般都是由学校里的研究型硕士和博士学生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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