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里昂的男孩

第6章


一股背叛了谭默成的巨大愧疚和羞耻心在那一瞬间涌遍了我的全身,使我感觉糟糕透顶。
  我抬起头来,假装成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略带不耐烦地对尚嘉怡说:“干什么?”
  尚嘉怡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布莱斯,眼睛里带着一丝了然的讥讽。不过还好,当着布莱斯的面她并没有说什么,而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我们回去了。”
  “对不起。”我对布莱斯说,一边笨拙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什么?”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我不该和你……不管怎么样,对不起。我该走了,再见。”
  我一手提着双肩包,一手提着裙角,匆匆走开了。
  ?
☆、5
?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在我的生活中,时不时就会有一阵强烈浓重的阴郁猛然袭上心头,使我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变得灰黑阴沉,毫无希望。我会抑郁沮丧到什么样的地步呢,就连死亡在我眼里都变得毫无意义,没有办法帮助我从这种极度的压抑中解脱出来。
  从法国回到爱丁堡之后,我整个人就总是处于这种阴郁心情的影响之下。我一个人去上课,下课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谁都不理。如果实在心情难受到了极点,我就出去购物。我的信用卡是我父亲的副卡,有几天刷了几笔数额过高,信用卡中心给我爸打了电话,询问我的信用卡是不是弄丢了,被他人捡去拼命刷。我爸就给我打来了越洋电话,略有担忧地问:“雨尘,你最近没事吧?”
  听到爸爸声音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和我爸爸的关系是在我上了大学之后才变好的。小时候爸爸做生意忙,回家都很少,更不用说是和我好好沟通了。再说爸爸也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的人,就算带着我出去玩,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和妈妈一起欢笑,很少和我说什么。
  小时候的我很傻,妈妈说什么我就对什么深信不疑。妈妈做家庭主妇久了,难免对很多事情抱怨个不停。她总是跟我说“你爸爸是个没良心的人,就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从来都不顾家。”于是,一直到了高三,我都坚定地认为我爸爸是个“没良心不顾家”的人。
  可是等我上了大学以后,每次和家里打电话,妈妈都是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和我说着她的生活,她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每次我一开口说我想说的话,她就开始岔开话题,开始说她自己。时间久了,我开始渐渐意识到,我妈妈其实就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我曾经在美剧《绝望的主妇》里面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当一个男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并非圣人的那一刻,他就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当时我就想,对哦,当一个女孩意识到她的母亲并非圣母的时候,她才真正长大了。
  在我开始学会自己思考,不再受到他人的一己之见的影响的时候,我开始以清晰的目光重新审视我的父母。于是很多从小就困扰着我的问题一下子找到了答案。比如说为什么我一直都不如尚嘉怡那样自信,那是因为从小我妈妈就喜欢讽刺我。高中的时候我一直都是穿着中性的运动装,在我的衣柜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蕾丝、荷叶边、雪纺等小女生喜欢的服饰元素,这是因为只要我一穿上这样的衣服,我妈妈就会用一种酸溜溜的口气说:“又在臭美了?”
  其实我知道妈妈这样说没有恶意,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伤害了我的感情。有些人喜欢讽刺被人只是出于一种性格上的本能,我想我妈妈就是这种人。
  从小我就最痛恨过年,因为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就得聚在一起谈天,谈天的内容无外乎就是平时的生活。我们家人多,每次年夜饭都是在酒店里订了最大的包厢。年夜饭的位置难定,城里好几个上档次的大酒店总是在过年前好几个月就被定光了。每年我们去吃年夜饭的时候,到了酒店大堂里,服务员走上前来问我有没有预定包厢,我爸就会说:“XXX公司的。”服务员一听就立刻意会,立即满脸堆笑:“尚总家的年夜饭啊,请跟我来。”
  说起来真的很奇葩,是不是?从小到大,我们家的年夜饭永远都是用家里公司的名义订的位置,所以一个年夜饭永远都吃不出年味来,却满满的都是应酬的味道。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家的那些亲戚都是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暗地里不知道明争暗斗成什么样子。家里的公司里分为好几大势力,一派是我们“尚家人”,主要是我大舅,二舅,还有我爸三人;还有一派是那群“姓韩的”,是大舅妈的娘家人;还有一群“姓戴的”,是二舅妈的娘家人。虽然表面上来看,董事长和总经理都是我大舅,二舅和我爸三人的位置,但是另外两伙人在采购和销售上面不知道要在背地里扣去多少油水,做了多少手脚。我早就听我妈和我爸在背地里说过,大舅妈的那几个兄弟开得A8和X6,油钱全是公司报销,他们前几年去山东跑的几个项目拿到的好处也全都一分不少地落入了自己的腰包。
  当然了,我大舅也不傻,有几回为了套牢资金不让人动,他在苏州买了一幢大别墅,悄悄地放在了他女儿尚嘉怡的名下。尚苏云也是自从成年后名下就有了几百万的房产,听我妈说是因为房产税的原因,她的父母名下已经都有了好几套房,再买的话房产税要往上抬。
  这些人平日里在公司里各种勾心斗角,争得你死我活,可每年到了年末,却依旧会客客气气地坐在一个包厢里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好像半点嫌隙都不曾有过一样。
  现在,你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每年过年就是我最反胃的时候了吧。
  两张大圆桌,那些明晃晃的吊灯、高脚杯、香槟、干红和干白、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亲戚脸上晃眼而无趣的笑容,成为了每年的小年夜在我心里留下的可怕印象。
  我总记得有一个嗓门很大的姑妈喜欢在祝酒的时候高声地说:“我来敬尚家三位千金一杯!”
  每次年夜饭,尚嘉怡,尚苏云还有我都是坐在一块的,我们三个其实都很讨厌那位打扮地非常俗气、浑身暴发户派头的姑妈,不过我们都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于是都得体地微笑着,等着服务生给我们满上一杯香槟,站起身来和那位姑妈碰杯,嘴上说着:“谢谢姑妈。”
  我每次都是敷衍的抿上一小口酒,有时候没人注意,有时候却有人在一边起哄说我们喝酒不给面子,我和尚苏云都不理睬他们坐了回去,尚嘉怡却会明快地大笑起来,很是老成利落地和那些起哄的表兄弟们说:“好啊,我要是把这杯喝下去,你们每个人再罚三杯!”
  尚嘉怡从小酒量惊人,她把香槟倒进桌子上的空酒杯,满上一杯拉菲,一仰头就喝了下去。紧接着她就会成为整张桌子的焦点,所有的亲戚都在拍手叫好:“不愧是尚家大小姐!这气量真是非同一般!”
  我也敷衍地笑着,尚苏云则一语不发地低头玩手机,看都不看她姐姐一眼。
  我知道,如果是妈妈接到了信用卡中心的电话得知我在爱丁堡疯狂消费,她一打通我的电话一定开口就是一顿骂。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的妈妈其实是个根本没有自己价值观的人。她的每一套理论都是为了她自己服务的。比如说她自己去上海一买十几万的衣服,或者去香港一买几万块的化妆品,回家后就会对我们说:“我整天在家里呆着,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这个家庭,难道我就不应该去外面娱乐一下,有一些属于我自己的空间吗?”
  而如果是我买了件几千块的衣服,她就会跟在我后面嘀咕好几天:“做人要勤俭节约,艰苦朴素,你这孩子怎么就这样忘本呢?!”
  我记得有一回我和我妈在厨房里洗碗,我妈杂碎了一个盘子。洗完之后我回到客厅,正在看电视的爸爸问我:“刚刚打碎盘子的是你妈吧?”
  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爸爸得意洋洋地说:“因为我没听到她骂人。”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向沉默寡言的老爸有种无言的机智。
  总之,我爸打电话给我问得第一句话就是我怎么样,当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在连续很长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独自一人在这世界上无依无靠之后,突然听到一个人这样关心自己,我就觉得自己的整个心理防线都崩溃了。
  我使劲全力才保持了正常的声音:“我没事,我不就是又乱买了一些衣服嘛,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你心情好的时候哪里会去发神经买那么多衣服?”爸爸笑着说,“我还不了解你。行了,说吧,你跟谭默成怎么样了?”
  我沉默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知道,在我和谭默成的事情上面,我妈给了我多大的压力。我妈就属于那种不管什么事都喜欢跟我对着干的人,而且非要我听她的不可。有时候其实我的做法和她的想法相差无几,我觉得她非得要我听她的就是因为她喜欢这样她说了算的感觉。
  和我妈不一样,我爸从来都不会给我任何压力。关于谭默成的事情,他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只是在几年前我们回上海,两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有说过一句“这孩子还不错”。
  见我不说话,我爸就在电话那头安慰我:“尘尘啊,你就是想得太多,很多事情只要看开点,其实都很简单。你自己觉得行,那就跟着他,觉得不行,那就分手呗,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好思前想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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