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里昂的男孩

第7章


再说有你老爸在,你还担心什么?我要开会去了,你要是心情不好就给老爸打电话啊!”
  和老爸打完电话,我的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学什么金融?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个专业。
  不过,既然我现在都已经大四了,我也不可能在从头开始学习本科了。再怎么样,我都得坚持到本科毕业,然后去读艺术类的研究生。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都在网上搜索研究生院校的资料。我搜索的都是美国的学校,因为我对英国的研究生没有多少兴趣。我没有跟谭默成说什么,直到在我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大堆GRE考试教材,他才问我:“你要申请研究生?”
  我说:“是啊。”
  “怎么不和我商量?”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听他那样的口气就火大,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出门了。
  这些天我很少在双休日呆在家里,对谭默成也总是冷淡至极,眼不见为净。我背着电脑和课本去了学校的咖啡馆,找了一个熟悉的位置开始查找资料和复习功课。
  我去买了一杯咖啡和一只我最喜欢的蓝莓口味的松饼,我喝了一口咖啡,插上耳机开始听One Direction的歌,心情愉快地打开了邮箱查看了一下。正在这时,一条消息推送跳了出来,是skype的消息。
  我点开看了一下,顿时心跳停顿了一拍。
  是布莱斯。
  从法国回来后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联系我。他没有问我那天为什么会突然跑开,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只是问了一句很普通的“How are you doing”
  我手里的小木棍在咖啡杯里搅动了很久,打了好几次都删掉,最后回了一句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话过去:“Great.Thx.”
  没多久,他的回复就来了:“你在做什么?”
  我盯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字,不知不觉嘴角就露出了微笑,因为我想到了很久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这么一句话:“聊天的时候,对方问你‘你在干什么’,言下之意就是‘我想你了’。”
  于是我就回复过去:“在咖啡馆复习功课。”
  于是接下来我们就很轻松地聊了一段——
  Blaise:好巧,我也在图书馆学习。
  Karen:准备期末考试?
  Blaise:学年论文 :(我还在准备一些面试。
  Karen:你打算在哪里工作?
  Blaise:在我的家乡。我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想回到我最爱的城市过一辈子平静美好的生活。
  Karen:听起来真不错。
  Blaise:我刚刚还没有说完。
  Karen:还有什么?
  Blaise:…和我最爱的人一起。
  也不知道当时的我突然之间着了什么魔,我顺手就打下了这么一个问题:“听起来她是一个很幸运的女孩。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回复地也非常快:“Someone like you.”
  我差点没把咖啡洒在了电脑键盘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布莱斯会把我们在法国的那段短短的相遇当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都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意外而已,顶多算得上是调情,是当不得真的。可是……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底会传来一阵隐约的作痛?
  我打下了那行字:“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可是我一共删了三次,重新打了三次,都没有发出去。
  最后,我回复了一句“我要去上课了”就迅速地下了线,简直就像在落荒而逃。
  回家的路上,我在地铁站台上坐了很久,整个人都陷入了这种极度的茫然和尖锐的痛苦之中。
  和谭默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没法做我自己,但是我又没有勇气离开他。在我鲁莽而任性的一生中,好像只有他是我做过的唯一的正确选择,让我和我的家人都觉得有安全感。
  对,安全感。正是谭默成给我的这种安全感和稳定性,给我带来了一种无边无际的类似于某种变态的幽闭恐惧症。我对我的生活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恐惧。在我去巴黎之前,这种抑郁像积雨云一样会时不时地涌上我的心头,我从巴黎回来之后,我的整个心灵都变成了一块风暴之地,再也没有摆脱过这种抑郁的阴云。
  暮色渐深,我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看向靛蓝的天空,晚风吹在脸上传来一阵寒意,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脸上已经全部都是泪水。
  我不想回家,于是去了篮球馆里面跑步,从座椅过道之间的楼梯从底跑到顶,又从顶跑到底,最后累了就大汗淋漓地坐在台阶上,仰着脑袋看着深蓝、暗灰交叉的夜色。
  夜色如水,我一直喜欢这个词,这总是让我想起我远在苏南的家乡千颐小城的夜晚。你看,夜色如水,温柔而沉默,缓缓地流淌过香樟树繁密浓郁的枝干,湿润安静的小巷,最后消逝在城市的万家灯火中。
  夜晚是用来独坐静思的,而我又是个想象力过剩的人。我会在我的速写本上画下草绿色的太阳,画下踮着脚尖在教堂的十字尖顶起舞的芭蕾舞女……这样的世界会多美,一个柔软轻盈的世界,一个你可以看得见你的灵魂在风中独舞,可以听得见神秘唯美的音乐在深蓝的天空下萦回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会多美。
  有些人就从不去想这些,他们习惯于一个由钢筋水泥按照图纸一丝不苟打造而成的坚硬的世界,最后他们自己的内心也变得坚硬死寂。不过,这并不阻止他们就这样活下去,反正有些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那一天,我像一只茫然的甲虫,沿着空寂无人的体育馆的台阶上上下下地跑,从暗淡凝滞的黄昏,一直走入深暗幽邃的夜晚。我只是这样茫然、空洞地一圈一圈地走,我的意识已不能控制我的肢体。
  我知道有好多好多的东西等着我去弄清楚,这些东西在我脑中缠成一团乱麻,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我知道有好多东西等着我去思考,可是我却只想这样一圈圈毫无目的地走下去,莫名其妙地想着跑道上的几颗总是在夕阳余晖中闪闪发亮的沙砾。
  夜幕落下了,梧桐树在地面投下芬芳的阴影,闪闪发亮的沙砾飞到了天上,变成了多愁善感的星星。在深蓝色、浮云流动的天上,它们就像凄冷璀璨的钻石,美到冰冷、美到伤心。或者,像小王子说的,星星就是一眼井,你还能听见那吱呀吱呀的轱辘声,清清亮亮的水就涌了出来,流遍一整个冰凉清滢,舒缓悠扬的夜空。
  陈丹燕说,十全十美的蓝天会让她伤心。“我知道蓝天那么大,那么干净,那么甜蜜,而我却不是一只鸟,我只能远远地望着蓝天,有时我在没人的地方对着蓝天哭泣,而眼泪并不能把我变成一只鸟。”
  天空,宁静、无暇。即使我可以,我可以变成一只鸟,我也会是一只孤单寂寞的鸟。我会在黄昏起飞,掠过澄明的霞光,去追寻一方可以属于我的天堂。
  席慕容说,寂寞给海一支笛,日夜吹响海的无题。
  我一直觉得,海洋与天空是一样的,它们在地平线交融,回响着一样寂寞无题的旋律,浩淼辽远。
  夜晚在独自一人的篮球馆仰望星空,就像行走在一个人的荒原,天地间,疾风劲吹、荒芜冷寂的荒原。我这才明白,对于这个世界,我有多少的恐惧与慌张。
  我嘲讽地笑了,我在笑我自己,我为什么非要弄清楚那么多乱糟糟的事情?我不在乎!“我所理解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于荒诞这个最根本的东西。”天地万物并不荒诞,荒诞的是人类社会。万物最本质的状态便是在这死寂黑暗的宇宙中无边无际的漂浮,只是在某个奇异的时空坐标上才绽开了叫做生命与意识的花朵。人实在是渺小,沉没与自己创设的尘嚣之下,习惯于一切人类社会的法则。我的存在只是连尘埃都不及的瞬间,因为我的渺小,我以为尘埃很广袤,因为我的可悲,我以为瞬间很冗长。习惯,真是个可怕的枷锁,牢牢套住了那些原本可以高高飞翔的灵魂。
  习惯,习惯。这就是我想要寻找的答案。这个强大有力的社会强加给人们的习惯,让人们忘记了如何飞翔。
  因为习惯,人们囚禁了自己,任由自己随着坚硬的机器轰鸣。遗失了心灵的节奏,荒废了灵魂的花园。
  一天又来了,一天又走了,一年又来了,一年又走了,有什么奇怪的?我们都活了太久了,是啊,习以为常了。
  人们享受着虚伪而荒诞的生活,灵魂却在放肆取乐的笑声中一点一点蜷缩枯萎,可是他们感觉不到,他们早就习惯了麻木与坚硬,他们什么也感觉不到。
  灵魂的死亡悄无声息。
  最后,他们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耶稣说,人不能只靠食物活着。
  可是在这个没有信仰的时代,有谁还记得耶稣在千年前说过的话呢。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靠近半夜了,谭默成还没有睡,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文献,台灯在幽深的黑色地板上投下了一圈暖黄色的光晕。他穿着白色的运动衫和深蓝色的家居长裤,神色看上去难掩疲惫和不安。
  “你上哪里去了?”他抬头问我。
  我脱下脚上的帆布鞋,把书包扔在地上往冰箱走去。
  “在外面走了走,”我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柠檬气泡水,拧开来喝了一口,我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蹲下,认真地凝视着他,慢慢地问,“谭默成,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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