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爱无瑕(清穿)

65 卷六十五 君王侧畔尘嚣上


我乘软轿行经在红墙碧瓦的宫道上。秋末初冬的风从轿子外“飒飒”地钻进来擦过脸庞,让我忍不住立了立衣领。
    想起进宫没多久后的那个冬天,也是在这样的宫道上,我曾被太子妃公然掌掴侮辱过,是胤祯来为我解围、一路背我回了延禧宫。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便不知不觉地依赖他、爱上他了吧……
    想到胤祯,我嘴角不自觉漾起甜甜的笑。可念及废太子和石氏已被拘禁了那么久,又不禁深感唏嘘。先皇驾崩前曾谆谆叮嘱过雍正要善待废太子及其子嗣,雍正倒是封了弘皙为郡王,只不过遣他全家迁去京郊居住,也未大赦释放废太子。还是在忌惮他的嫡子名望吧,哪怕明知他早已气数散尽。
    雍正就是这样一个不给自己留任何后患的人,其严苛的程度就算说他是个薄情寡恩之人也不为过。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对他是抱有成见是吗?对,我是多少带着个人情绪,但他登基以来对诸兄弟的所作所为也实在谈不上宽厚大度。
    皇太后薨逝,胤祯回京奔丧未久,便又被雍正遣回汤山守陵。为了免于世人说他凉薄,雍正就塞给了胤祯一个郡王的封号。
    胤祯离京时我无法相送,只是托顾蕊帮我给他递了封短信。
    “吾爱胤祯:此日一别,不知再见何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听说汤山风光景致很好,想必定能提供与你一处极佳的静心治学之所。听闻雅卿体弱有一阵时日了,汤山的温泉或许对其好转大有裨益。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身边的人。期盼重逢。”
    或许我黯然的神情太过明显,小桃忍不住问我:“主子,您不舒服吗?”
    我摆手:“没事。你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召我去养心殿吗?”
    小桃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来传报的公公没多说什么。”
    带着狐疑,我们总算来到养心殿前。早在门口等候的小太监立刻上前躬身引请我走向主殿。
    到了门口,苏培盛恰好从屋内出来,见到我立马行礼:“奴才给襄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我抬手:“公公快请起。不知皇上匆匆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苏培盛笑着为我轻推开木门:“娘娘请进,皇上与年将军已等候您多时了。”
    大哥?我眉毛微微一挑。都已经逼大哥立下重誓了,雍正又在打什么主意。
    进屋后果然看到雍正坐在正座上,左边的方木椅上坐着哥哥。可除了他们俩外,还有一个人——坐在右方的年贵妃春燕。
    我福身对雍正行礼:“参见皇上。”
    此时大哥也站起来要对我行礼:“下官拜见襄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我急忙虚扶他:“大哥……”
    只听雍正轻咳一声,我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众侍从。立刻改口:“年将军无须如此多礼,请起。”
    雍正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苏培盛应了声“喳”,随即带领一众婢女太监们离开了。
    雍正对我说:“朕已封年将军为抚远大将军,明日他将领兵去征讨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亮工说出发前想再见你一面。”
    我走到大哥身旁坐下,望着他忧虑地问:“怎么如此突然?行囊都收拾好了吗?有没有告知阿玛和额娘?”
    从对面传来一声冷哼:“惺惺作态。”
    我和大哥都假装没听到春燕的嘲讽,他充满慈爱地拍拍我的手:“放心吧,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阿玛额娘也得到消息了。大哥不在京师的日子里,你一定要谨守本分,切忌再任性胡闹,更不要忤逆皇上。跟年贵妃好好相处,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家姐妹,总该互相扶持的。”
    我还是放心不下:“听说这次罗卜藏丹津叛乱背后还有蒙古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的支持。听说此人行事凶狠毒辣,大哥切不可轻敌,一定要万事小心才好。”
    大哥欣慰地笑笑:“小时候的你又回来了,总是在我出行前这样心神不宁、不住地叮嘱。放心吧,大哥有把握,定不会有负于朝廷重任。”
    听他这样出言宽慰,我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雍正满意地笑笑:“朕最倚重的年大将军自然绝不会令朕失望,襄贵妃就无须多虑了。朕吩咐御膳房准备了晚膳,算是给亮工送行。”
    这顿饭除了春燕始终冷眼旁观外,整体的氛围倒还算其乐融融。看起来大哥和雍正都挺开心,絮絮说了不少话。大哥还提到一些我少时的趣事,席间几次逗乐众人。
    言笑晏晏间我甚至出现了刹那的恍惚:如果我没有穿越而来、没有占据年湘儿的身体,是不是老早前她就能和她的双亲、大哥以及她的夫君胤禛这样一家人美满融洽地在一起吃饭、聊天、生活,继而安享天年。
    是我搅破了这身体的主人原本应拥有的平静祥和的一生,让她跟着我这缕游魂平白受了不少曲折和苦难。那么,眼前的景象算不算是拨乱反正、把历史中理应如此的年湘儿放归她原本就该在的轨道上了呢?
    我因自己这个突然萌生的想法而久久地怔了会儿,待回过神来,发现一顿饭已阑珊,雍正和大哥又去书房议事了。
    看看春燕也不在座位上,我转头问小桃:“年贵妃呢?”
    “刚刚离开,似是要回延禧宫了呢。”
    听了她的话我立刻站起身,向屋外奔去。总算在养心殿门口追上她。
    “我有话对你说。”拦着她的软轿,我气喘吁吁地说。
    春燕厌恶地皱眉看我。“听你们说了一席的话还不够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回头对轿夫和春燕的贴身婢女说:“我跟年贵妃有几句话说,你们稍等。”
    他们赶忙应“是”,退到一旁回避。
    “你觉得今天这顿饭如何?”我抬头看着轿子上的春燕问。
    她冷冷地看向我:“为了让你跟你大哥团聚,为了不让旁人疑心,皇上硬是让我这个名义上的年家小姐作陪了半天。今天只是冰山一角,我扮演年福晋、年妃的角色已十七年了。你问我感受如何吗?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我觉得很无聊,很厌倦,糟糕透顶。”
    不意外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我沉声继续说:“我是说我今天在席上的表现如何?你自小伴我长大,应该很了解我吧。以前在年府里我和大哥还有皇上也曾经常这般愉悦地聊天吗?”
    春燕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看我:“你是不是疯了?前阵子被关了几天冷宫就变得神志不清了吗?”
    我冷下脸:“我在认真问你。”
    春燕冷笑一声:“年湘儿,年大小姐,你是忘恩负义、不是失去记忆,在我面前装什么一无所知。你在年府里长到了十五岁,你自己不清楚你是如何跟年老爷、年夫人还有年将军相处的吗?那时候你就像一个小猫一样成天黏着他们,尤其是你大哥。彼时还是四阿哥的皇上每次去年府时,我都会在书房外偷看。我就不信,这些你都忘了?”
    我心中戚然。果然如此。赐婚于四皇子对原本的年湘儿来说,应该算是极大的幸福吧。可我硬是把她拽离了这完满的人生,也顺手摧毁了她身边侍女春燕的终生幸福。
    春燕不耐烦地说:“你这女人究竟在想什么?你不会打算假装做出配合顺从的样子以此麻痹皇上注意、再次伺机逃跑吧?我劝你别做梦了,这皇宫不比年府,根本逃无可逃。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我伸出双手握住春燕的胳膊。“我再也不会逃走,这次换你。你离开吧,欠你的我是时候偿还了。”
    春燕眯起眼:“看来你是真的疯了,一直在胡言乱语。我没空搭理你,我要走了。”
    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是说真的!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其实这并非天方夜谭。年贵妃病逝,昭告天下,从此世上再无年湘儿这个人。你可以做回自己,和十三爷相爱的春燕。反正我都已经回来了,哪怕名义上的年湘儿死了,但真正的年湘儿回来赎罪了。我想皇上他不会有异议的。”
    春燕久久地看着我,我看到她的眼睛红了,也感受到她在颤抖。
    还未等到春燕的回应,就见大哥和苏培盛向我们这边走来。他们看到我和春燕相对的样情境,稍显意外。
    我松开春燕,转过身迎向来人。“大哥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和皇上有要事谈吗?”
    大哥眼带忧色地看了看我,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府去,明儿一大早就要出发。”
    我点点头:“那大哥快些回去休息吧。祝你一路顺风,小妹待你凯旋。”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放心吧。别忘记大哥的话,万事小心,和年贵妃好好相处。”
    我用余光看了看身后的春燕,随即说:“小妹一定谨遵大哥的嘱咐。”
    这时春燕出声:“夜里天气寒凉,不如我送年将军一程?”
    大哥爽朗地应了声“好”,便三两步踏上了轿子。我重重对大哥挥了挥手,也深深地望了春燕一眼。她眉头深锁,似乎还在思索我刚刚说的话。
    他们走后,我转过身对苏培盛说:“那么我也回去了。烦请苏公公向皇上说一声。”
    苏培盛竖起手掌作拦我状:“娘娘且慢。奴才出来一则为了送送年将军,二来是为了传报娘娘:万岁爷有旨,夜里更深露重,恐娘娘回去路上受寒,因而开恩留娘娘今晚宿于养心殿。”
    我的心几乎漏了几拍。雍正这是什么意思,留宿我在养心殿?他是要把这份荣宠做给人看,还是……要把它坐实?
    压了压心中的惊涛骇浪,我面上镇定地对苏培盛说:“多谢皇上好意,其实我今天也是乘软轿来的,所以皇上大可不必担心我着凉。有小桃伺候着,更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这就打道回府,不在此多叨扰了。”
    “我的好娘娘喂,这可是万岁爷第一次让您侍寝,难道您要抗旨不成?这传出去可还得了,年将军刚刚临行前嘱托您的话您这么快就忘啦?”
    我被“侍寝”这个字眼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小桃赶紧扶住我。她对我耳语:“苏公公说得有理,娘娘不好公然违抗圣旨啊。”
    我扯起嘴角事务性地笑笑。“如此便有劳公公了。”
    苏培盛点头哈腰地笑道:“娘娘太客气了,快请随奴才进来吧。”
    呆在雍正寝室内的每一秒,我都坐立难安。
    小桃看出我的局促,安慰我道:“主子不用太焦虑。听伺候皇上的宫女说,皇上每晚看奏折到很晚,就连睡觉时间都很少。说不定他真的只是心疼娘娘、不忍您夜里奔波所以才留宿您于此呢?奴婢去给您打水来,您梳洗梳洗准备就寝吧。”
    梳洗更衣后,我命小桃去歇息了。而我自己则坐在一旁软榻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雍正看的书,要么是兵法类,要么是治国之道,我看了不一会儿就开始眼皮打架,直到渐渐没了意识……
    恍惚间感到自己身体腾空,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接着身上又被盖上了厚厚的什么东西。
    迷迷糊糊地微睁开眼,我嘴上呢喃着:“小桃,我都说了你不用管我,赶快去睡吧。明一早天亮就来叫我,我们回长春宫……”
    “那么迫不及待地回去干什么。”
    我被这一男声吓得困意顿时全无。揉了揉眼直起身,跪坐着后退两步,同时谨慎地看着雍正:“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干嘛把我放到床上?”
    雍正莫名其妙地看我:“我不把你放床上难道要任由你睡榻吗?你那样睡一觉不受寒才怪。”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介意啊,我就睡那里。”
    说着我就向床边跨过去。没想到雍正一把握住我的脚踝、将我向后一拉,逼得我不得不直面他。
    我窘得脸大红。瞪着他怒道:“不是说古代女子的脚不能被看到、更别说摸到了吗?你这么做实非君子所为!”
    雍正好笑地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朕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君子,朕可是皇上、是当朝天子。皇帝和自己的妃嫔一同就寝有何不妥?”
    “你!”雍正的话竟噎得我无言以对。“我不管,你要是再靠近我、我这就咬舌自尽!”
    或许是我的反应太过激,雍正愣了半秒后就开始捧腹大笑。“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年湘儿,你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妙龄绝色吗?”
    雍正的嘲讽让我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对着他没好气地说:“对对对,是我自视甚高,是我杞人忧天。万岁爷您好好睡,小人一边凉快去了。”
    我音落的同时,雍正反身撑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朕可没说让你走啊。”
    我气得发抖:“你干什么,你言而无信!你乱来的话我真的死给你看!”
    雍正看着我快急出眼泪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在我身旁侧躺了下来。
    他用手臂拢着我说:“不闹了。今天这顿晚饭朕吃得实在高兴,仿佛当年在年家的时光又回来了。湘儿,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我侧过头、硬邦邦地说:“我不知道。”
    雍正轻柔地将我的头扳回来,让我直视他的眼睛。“湘儿,让我们回到起点好吗。今天聊天时你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柔软、那么熟悉,这让我又有了信心,或许我们是可以真真正正破镜重圆的啊。”
    雍正的吻突然落在我额前的头发上、我的鼻子上、我的脸庞上……在他的唇挪移到我的唇边之前,我使劲地推他,却没想两只手腕又被他紧紧捉住。
    他疯狂地吻我、吸吮我的唇瓣,甚至企图撬开我的贝齿长驱直入。他一只手压着我,一只手探寻着去解开我的衣带。
    我惊慌失措,想要去挡他的手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慌忙中我使劲咬向他的舌头,雍正吃痛地全身抽离开,我寻隙使出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他。同时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
    “皇上,我说了你不要逼我,否则我真的会死在你面前!你是一国之君,想要多少美女都能呼之则来,又何必勉强我这个半老徐娘呢?我已经如你所愿呆在宫里做你的妃子,十四王爷和大哥也受到你的掣肘、完全为你所控。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试着践踏我的底线逼我去死吗!”
    雍正手捂着脸,惊痛地看着我说:“朕愿与你坦诚相见,难道在你眼里就全是胁迫与不堪吗?年湘儿,你究竟要令朕寒心多少次才够?罢了,你安心一人睡吧,朕去书房。”
    看他的模样,我又有些后怕:“皇上赎罪。是我不懂事触怒了您,还望您不要迁怒于旁人。”
    雍正陡然盛怒:“你到这时候了想的念的都还是他!朕是有不甘、有怨恨,但朕不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说完他就拂袖离去了。我木然地靠在床边,眼泪簌簌而下。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怎么可能完完全全地做回年湘儿、称职地扮演起那个宿命交给我的角色。若只是做了表面的功夫,那与替我出嫁的春燕又有何不同?雍正想要的并不止于此,他不需要一个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非出自真心的提线木偶。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天未大亮我就带小桃匆匆回了长春宫。
    之后和雍正几次碰面,我们都刻意地忽略了那个狼狈的夜晚。他恢复了一贯冷冷的模样,而我也只是心照不宣地面色如常。要不是旁人待我明显的变化,我甚至会以为那晚的事从未发生过。
    宫中就是这样。没有人敢在你面前明说什么或是对你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但你仍旧能够敏锐地觉察到那种暧昧的目光和更添一层的谄媚。
    如果我留宿在养心殿这件事那么快就不胫而走、传遍宫中每个角落,那么也不意外它会传入更多人的耳朵。我所在意的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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