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爱无瑕(清穿)

76 卷七十六 明月何时照我还(下)


夜凉如水,四周寂然。
    我侧目看向周围零星坐着的三人,笑着摇了摇头。
    蕊儿喝了不少桂花酒,面颊红扑扑的,显然醉意十足,已经靠在软榻上睡着了。
    胤祹与顾昭还在兴致盎然地聊着阮籍的“咏怀诗”。乍看下感觉气氛热烈,但仔细思索,却与今儿这中秋团圆日的主题毫不搭边。
    我扶着矮几稍坐直些,轻咳了一声,启声说道:“时间不早。我和十二王爷不便再作叨扰了。”
    顾昭抬眼看看我:“这时辰城门估摸着即将关闭,别赶了。”
    我蹙起眉,为难地说:“夜不归宿啊……可我只给皇上说来参加你的生辰筵,没有报备要在这里过夜。皇上责问起来,可怎么办?”
    顾昭朗声笑了:“大逆不道、有违纲常的事儿,您干得还少么?区区晚归这种小事,襄贵妃娘娘还会顾虑?”
    我牵起嘴角:“彼此彼此,顾大人说话也不会在意那些劳什子尊卑礼序。这一点上看,我们倒是有些相似。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同为‘千里之外’的来客,思想、行为便放纵不羁得多。”
    顾昭了悟般地对我眨眼笑,他却不急着回话,转而走到蕊儿身旁,为她盖上一张薄毯。听到她呼吸均匀,睡意正浓,顾昭才转身走开。他坐在圆桌旁的木凳上,抓起食盒里的桂花糕随意地丢入口中。
    “顾大人也是有趣。专程请我们来参加你的生辰筵,可一没珍馐酒席,二没精彩表演。只是四个人冷冷清清地吃了顿饭,干巴巴地对着月亮饮酒抒怀。回想过往数年,此次中秋节过得真是与众不同。”
    顾昭嗤了声。“你们这些王爷贵妃有什么美味没尝过、什么表演没看过?不过就是找个由头让我们这些聊得来的朋友有机会私下相聚,何必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形式。”
    一直没说话的胤祹开口:“多年前你还是格格时,皇家的重大宴会你都会上台表演。见识过你的歌喉,便从此觉得世间其他任何的表演都索然无味。只是可惜了,很久都没能聆听你的歌声。”
    我垂眼看着指尖。“当年失声后多年未弹唱,我的音感与嗓子都退化了许多。而且自打远走皇宫,我答应过胤祯,从此只会为他而唱。”
    胤祹的眸子像被抹上了一层浓雾,霎时变得黯淡。“无妨。当年最珍贵动听的旋律,都完好无损地封存在记忆里了。”
    顾昭看看胤祹,又看看我。“啊,那可真是可惜了。下官没能有幸得闻一曲。”
    我转目看向他。“不,有一首歌还是要给你唱的,在这样的日子里。”
    我清清嗓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顾昭看着有些恍惚,他对我唱的歌并不十分意外与陌生,但却好似冰冻般地怔住了,整个人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太久没听到了吗?”
    顾昭木然地转过脸望向我,眼神由涣散渐而集中。“是,太久了。久到我以为前生种种都只不过我的幻想,凡此经历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谢谢你,叶襄,我的同乡人。”
    看到他眼中的点点星光,我鼻子也泛起酸涩。走上前轻轻地拥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生日快乐,我的同乡人。”
    放开顾昭,我看向胤祹。他的眼中盛满了讶异与不解,但修养甚好的他并未打扰我俩,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我们解释。
    “胤祹,为什么我当年要那么毅然决然地逃婚?为什么我懂西洋文、能够与穆教士用外文通信?为什么我仿佛早就通晓了一切、预言将会是雍正即位?这些问题,我想你一定思考过吧。”
    胤祹颔首:“我猜想过很多可能。你并非年家亲生的女儿,你怀揣不可告人的目的,特意接近我们这些皇子、进入皇宫,或许是为了复仇;也可能,你是外族派来我朝的探子,因而通晓外文。可若真如此,你明明有很多的机会可以下手,这么多年却几乎什么都没做。相反地,你与十四弟相爱相许,你因为这场感情受尽磨难却不曾放弃。若你真是个刺客,也是个毫不合格的刺客。”
    “关于你,我从不信什么阴谋论。我也一直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女子。要么,你拥有常人不具备的超然能力;要么,你本就不归属这里。”
    我笑了,如释重负。果然,这世上顶聪明的胤祹、最了解我的胤祹,就算有些事险些超越他可以接受与理解的范畴,他还是能够出入不大地洞悉这一切。
    “胤祹,我是个十足的平凡人,并不拥有什么超能力。只不过,我是缕来自三百年后的魂魄。这或许是我唯一不平凡的地方。”
    “阴差阳错,我来到这时空、占据了年湘儿的身体,莫名其妙成了待嫁的四阿哥侧福晋。我不甘愿成为冷面雍正的年妃,所以我逃婚了。是的,我卑鄙地让春燕替我出嫁,硬生生地拆散了她与胤祥,尽管那时刚穿越而来的我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后面种种,你也是一同经历过的。这么多年,我因为看得分明,所以才更活得战战兢兢。”
    胤祹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尽全力消化我说的话。
    “也就是说,顾大人和你一样,是三百年后的来客?”
    我偏头看了顾昭一眼,接着点点头。
    “是啊。只不过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我们有相同经历。可看起来顾大人对我却早就洞悉了,对吗?”
    顾昭轻轻摆了摆手。“谈不上多早。一开始只是讶异你一位深宫格格怎么会通晓洋文。听妹妹说你在前朝时坚信雍亲王即当今圣上会登基,现在又称将来继承皇位的会是四阿哥弘历。一次或许能猜中,三番两次就绝非偶然了。因此托妹妹捎口信以试探,那句歌词,懂的人自然会懂。你应邀,我便坐实了猜测。”
    “原来是这样……”我喃喃道,“你是何时穿越来的?”
    “比你早些年月。我一来这里,就变作了六、七岁的童子,正赶上顾氏被抄家的时候。若我没有猜错,你是在年湘儿出嫁前不久穿越的吧,才有了逃婚一出。”
    我面上有些讪讪。“难道你对穿越而来的人生很满意?从来没想过改变、或者告别这样的生活吗?”
    顾昭笑了。“若你一降生在这个新世界上,面对的便一直都是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日子,温饱与安稳已是最大的期望,那么你对这个时空便会少一些质疑和抗拒,反而会对重生过后的生命充满感激。或许在你眼里,蕊儿对皇上死心塌地追随是愚忠、是偏执,是封建秩序对人的禁锢。可我必须要说,哪怕是我这个从现代文明社会而来的人,与她的立场也是一致的:我们愿为皇上尽忠,这不仅是报恩,更是一种偿还。”
    “偿还?到底是我们亏欠了谁,还是命运亏欠了我们?若你真对现世足够满意,那为什么刚刚要与胤祹吟唱阮籍的诗?你的哀伤苦闷之情和隐世无为之衷又是从何而来?”
    一旁始终默然倾听的胤祹复又开口。“想是与你一样,对曾经的亲人思念得紧。这一世经历得太多,早就看破了仕途与人心,可终究没有逃脱亲情的牵绊。”
    “知我者,莫若胤祹贤弟。”顾昭看向胤祹,目光清明。
    我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景远能够助我们回去,回到现代,回到亲人身旁。”
    顾昭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然而很快又渐渐平消。就好像往湖里投入小石子,短暂的涟漪过后湖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都来了那么久,在这里有了妻儿老小,哪能狠心做出抛妻弃子的事。皇帝无疑是位好皇帝,就算在某些事上我不能完全认同,但这份护全知遇之恩,也是我万万无法抛却的。”
    我自嘲地笑笑。“我们的心境变化亦不谋而合。不回便不回吧。‘从此不再提起过去,痛苦或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大梦初醒荒唐了一生。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唱罢,顾昭稍显赧然:“我唱得不好,班门弄斧了。”
    我笑着摆头。人若是有故事,唱什么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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