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9章


朱厚熜看到老态龙钟的严嵩哭得像个被同学欺负的孩子,心潮澎湃,下令惩治三人。严嵩主张把三人处斩,朱厚熜没有听从,把三人发配边疆了事。严嵩又说三人是傀儡,背后有大阴谋家,朱厚熜说:“你别胡思乱想,我要回去吃丹药了。”
  朱厚熜对严嵩态度的转变,缘于严嵩的年纪。1558年严嵩七十九岁,已是个反应迟钝、耳聋眼花的糟老头子。本来,严嵩能得到朱厚熜的宠爱,全在严嵩的伶俐,朱厚熜一皱眉,严嵩就知道朱厚熜在想什么,要干什么。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严嵩的反应异常迟钝,有时候朱厚熜都快把两道眉毛皱成一条了,严嵩却还站在那里形如痴呆。幸好严嵩有个聪明的儿子严世蕃,能帮他给朱厚熜写青词,否则,朱厚熜对严嵩恐怕早已失望。
  三位刑部言官事件后的第二年,严嵩又受到打击:朱厚熜把徐阶提为吏部尚书,一年后又把徐阶晋升为太子太师,这虽然是个虚衔,可代表了皇上的尊崇。严嵩突然发现,身边那个和善的小矮子徐阶猛地强大起来。
  徐阶不骄不躁,稳扎稳打地前进。1560年,他小心翼翼地把张居正从翰林院编修提拔到国子监(国立大学),担任司业(副校长)。这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安排,明代国子监只有两所,也就是说,它和今天的国立大学截然不同,它有政治权力,而且和翰林院一样,是国家学术的中心,更是皇帝的机要秘书处。
  张居正上任前,徐阶对他说:“我今天总算给你个交代,虽然还不能直接参与实际政治,但道路不远,你要好好珍惜。从前我不安排你,因为时局太复杂,但吴时来三人未被处决,说明光明即将来临,你我需共同努力。”
  张居正谨听教诲,此时,他对徐阶下的这盘棋感到高兴,更让他高兴的是,他在国子监结识了祭酒(校长)高拱。
  高拱祖籍山西,生于河南新郑,1541年进士,是个头脑聪明到极致,性格又极端自负,敢想敢做的人,曾在朱厚熜的三子裕王朱载垕府上做讲师九年。朱厚熜的长子早夭,次子被立为太子后于1552年去世,所以朱载垕虽未被立为太子,却是实际上的太子。高拱和朱载垕的关系颇不平常,有识之士都知道,太子府上的讲师就是将来的大学士,所以严嵩和徐阶都极力拉拢高拱。高拱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就是严嵩和徐阶共同的主张。
  无论严嵩还是徐阶,都不明白,高拱不是任何人能拉拢的,张居正知道。因为他进了国子监不久,就和高拱成了好朋友。
  能被高拱当作朋友的人,屈指可数。因为高拱自视甚高,目中没有几人。高拱能看重张居正,足以说明张居正的德才不同凡响。张居正对高拱也是另眼相看,因为高拱的确有非凡的才干,而且和他一样,高拱也有远大理想。两人可谓英雄识英雄。
  两人经常结伴去爬香山。每次到顶峰时,高拱都会站到峭壁上,望着一尘不染的北京城,叹息说:“江山如此多娇,却时局日坏,不堪看。”
  张居正把他从峭壁上拉下来说:“先保护好自己,再说其他。”
  高拱问张居正:“你可知我的理想?”
  张居正知道,高拱的理想是掌握大权,指点江山。
  高拱不等张居正回答,说:“我看你也是胸中有丘壑,将来我们联手干一番大事业,让这多娇的江山更加灿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居正轻轻地摇头道:“当然要鞠躬尽瘁,但功业不成,就不能死而后已!”
  高拱抓住张居正的手,说:“啊呀,太岳(张居正字太岳),你的毅力真让我敬佩!”
  于是,两人击掌为誓,相约他日有机会入阁,定当同心协力,振奋大明江山。史书说,二人常常“期以相业”。
  “相业”离他们越来越近,因为严嵩的好运气用完,徐阶的反击适时地开始。
  严嵩倒台
  1561年十一月,西苑发生火灾,朱厚熜居住的永寿宫被毁。他又不想回紫禁城,所以找严嵩和徐阶商量重建永寿宫。永寿宫是朱厚熜多年来修炼之地,他之所以不回紫禁城,一是为了有个清净的地方可以修炼,二是多年前有几个宫女在紫禁城的寝宫险些勒死他,在他看来,那是个不祥之地,能激起他的噩梦。
  严嵩主张,皇上该回紫禁城,建永寿宫会花很多钱,目前政府里没有这项余额支出。朱厚熜听到严嵩的话极度反感。徐阶在朱厚熜脸色电光石火般的变化中看到了希望,他几乎兴奋地站了出来,说:“不必政府出钱,永寿宫也能重修。”
  朱厚熜眼里射出耀眼的光来,指着徐阶:“快说,快说。”
  徐阶说:“之前修建三大殿(奉天、华盖、谨身)还剩了很多余料,这些余料足够修复永寿宫。”
  朱厚熜心花怒放,问:“多长时间?”
  徐阶回答:“不超三个月。”
  严嵩在一旁咬牙切齿:徐阶这畜生,处心积虑,三大殿剩余材料,我怎么不知道。可见这孙子平时何等精明,连这样的事都注意到了。你说他没有阴谋诡计,鬼才相信。
  1562年春,永寿宫完成,朱厚熜奖赏徐阶:升徐阶为少师,得尚书俸禄。
  严嵩立即发现徐阶要咸鱼翻身,急忙请徐阶吃饭。徐阶找张居正商量。张居正沉思许久,才慢慢说道:“饭是要吃,严嵩有什么事也尽可答应。此时,皇上虽然对他动心,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徐阶很赞同。严嵩果然有事相求,宴席进行到高潮,严嵩突然把他的家人都叫出来,环跪到徐阶脚下。严嵩举起酒杯,对徐阶说:“将来我这些子孙还需您照顾。”
  徐阶作慌张状,起身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徐阶这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背后是埋头苦干,昼夜赶工扳倒严嵩。他买通了朱厚熜身边的一位道士,道士给朱厚熜算命,突然说:“有奸臣来见。”朱厚熜一抬头,就看到严嵩颤颤巍巍地来了。道士再给朱厚熜算命:“朝有奸贼,君子隐没。”朱厚熜问:“谁是奸贼,谁是君子。”道士摆出成竹在胸的样子:“徐阶是君子,严嵩是奸贼。”朱厚熜沉吟不语。
  徐阶得到这个消息后,如获至宝,找来张居正,说:“堡垒内部已起乱,只欠一东风。”
  张居正知道这东风是什么,政府中必要有一人弹劾严嵩,里外同时爆炸,严嵩就会被炸上天。徐阶皱眉思考,张居正主动请缨:“老师,我来!”
  徐阶的小巴掌在空中一挥:“不!你不行!”
  张居正愣住。徐阶急忙解释:“你不是不行,是你不能。也不是你不能,是你就不该做这件事。归根结底,你是做大事的人,这种事自有人做。”
  徐阶说的“有人”做的“人”就是监察部的御史邹应龙。邹应龙不是莽汉,弹劾严嵩是玩命的事,杨继盛、吴时来就是榜样。但他有正义感,这是徐阶最希望的。徐阶买通宫里的道士和太监,让他们悄悄传消息出去,消息就是那位道士说严嵩是奸臣时,朱厚熜长久的沉思不语。
  邹应龙得到消息,用大智慧判定:朱厚熜对严嵩已失去信任和信心,他成名的日子来了。1562年五月,他上了一道《贪横荫臣欺君蠹国疏》。该疏中指控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贪赃枉法、祸国殃民,应处死刑;严嵩溺爱恶子、受贿弄权,应削职为民。
  严嵩这次没有机会跑到朱厚熜脚下流鼻涕,因为朱厚熜的反应太凌厉:先下一旨安慰严嵩,未到半个时辰,又下第二旨,严嵩退休回家,严世蕃发配雷州充军。
  从1548年到1562年,十五年的首辅严嵩就这样垮台了。严嵩垮台,徐阶成为首辅,张居正却比徐阶还高兴。他在国子监用诗歌咆哮道:“狂歌袅袅天风发,未论当年赤壁舟。”“佳辰已是中秋近,万里清光自远天。”
  佳辰来了,他要挥洒出万里清光。但是,“天风”徐老师在干什么,怎么还没有来找他?
  “天风”徐阶不来找他,不是因为徐阶忘了他,而是他太心急。他盼望徐老师来找他,如同盼望情人一样,一日如三秋。
  在徐阶背后
  徐阶继任首辅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办公室里挂起一条幅:“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条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徐阶要拨乱反正,把威权和福祉归还皇帝,把政务归还政府各部门,把官员的任免、奖惩归还公众舆论。
  在施政上,徐阶以严嵩为反例,处处和严嵩反其道而行:严嵩专权内阁,徐阶就和次辅袁炜共同协商大小政务;严嵩对正直官员打压,徐阶就积极提拔德才兼备之才;严嵩每天优哉游哉,徐阶就刻苦勤奋,即使连夜加班,也要把当天政务处理完毕。
  徐阶的拨乱反正使人耳目一新,特别是张居正。张居正虽然对严嵩似乎没有恶感,但对严嵩在执政上的谨小慎微和不作为有意见,而徐老师的振奋内阁,有所作为,才是他真正想看到的。
  徐阶也没有辜负张居正,开始大力推他。1563年,他推荐张居正担任《承天大志》的副主编。“承天”其实就是朱厚熜的老家湖北安陆。朱厚熜是以王爷的身份继承了朱厚照的帝位,做皇帝后,对家乡自然要善待,于是改安陆为承天。承天大志就是安陆志,一个县城的县志而已。
  在外人眼中,张居正这个职务无关痛痒。其实,徐阶这是在塑造张居正的影响力,不想让张居正一步登天,引起非议。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