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10章


而在私下,张居正就是徐阶的超级幕僚。
  1563年三月,徐阶命吴维岳巡抚贵州。贵州在明代是蛮荒之地,没有人愿意去,心学大师王阳明曾被发配贵州,险些死在那里。所以吴维岳一肚子的不高兴。
  徐阶只好找张居正,吴维岳是张居正进士考试时的房师(考卷必要由一个房间里的考官们选出),对张居正很赞赏,所以才选了他。徐阶把这个难题交给张居正,张居正就去找吴老师,说:“您绝才冠世,卓行范俗,徐阁老必当重用您,让您巡抚贵州,只是一个跳板,免得直接提拔您让人议论。”
  吴维岳恍然大悟,兴冲冲地去了贵州。
  在那段时期,最能体现张居正是徐阶超级幕僚的事就是景王事件。景王是朱厚熜第四子朱载圳,据说很聪明伶俐,颇得朱厚熜欢心。朱厚熜的次子太子朱载壡去世后,朱厚熜未再立太子。为了皇位,朱载圳和三哥裕王朱载垕开始形同水火。朱厚熜也推波助澜,因为有道士告诉他,二龙不能相见,所以他和两个儿子十几年不见一面。其实哥俩斗得远没有李世民和李建成狠,因为朱载垕和朱载圳都属于性格懦弱、不思进取的人。但世界上攀龙附凤的人极多,所以两人的斗,就变成了两人跟班的互相斗。
  严嵩在位时,由于摸透了朱厚熜的心思,所以站在景王朱载圳一边。朱载垕倒霉透顶,他本该得到的岁赐被严嵩拖欠了三年,直到他贿赂严嵩一千两银子,才得到这笔钱。严嵩和儿子严世蕃根本没把朱载垕放在心上,某次,严世蕃问朱载垕的两位讲师高拱和陈以勤:“听说裕王殿下对家父有些不满意,怎么回事?”
  高拱毛骨悚然,当时严氏父子权势滔天,朱载垕又和朱厚熜见不上面,严氏父子只要一个小动作,就能让朱载垕翻车。高拱正琢磨如何转移严世蕃的视线,陈以勤急中生智道:“国本(太子位)已定,何必苦张罗!”
  严世番冷笑:“好像我从未听过皇上立了太子啊。”
  陈以勤回答:“皇上虽未宣布立太子,但事实已俱在。裕王讳‘载垕’,‘垕’字从后从土,皇上给起这样的名字,无非是想告诉天下,裕王是土地之主。”
  严世蕃号称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当然明白拆字游戏是扯淡,他鄙夷地一笑,还未等说话,陈以勤又开口了:“况且,亲王的讲官,惯例只有检讨(比编修低),没有翰林院编修。而裕王的讲官却有翰林院编修,这是太子宫的规格。要翰林院编修来裕王府做讲师,也是内阁的主意,严阁老是首辅,为裕王如此安排的妥当,裕王如何会对严阁老有意见?”
  严世蕃哑然。史载,这一席话,保全了裕王的地位。
  其实,写这段历史的人高估了这段话。严氏父子似乎从未有把裕王朱载垕干掉的想法,因为他们认为,将来的皇帝必是景王朱载圳,所以对陈以勤玩弄口舌的一番话毫不上心。
  1561年,景王朱载圳按规定离开京城去他的封地,但他依然抱有希望,因为裕王朱载垕还未被正式立为太子。有希望就有行动,而且行动很快奏效。有一天,朱厚熜突然召见徐阶,问:“成祖皇帝和仁宗皇帝的故事,你可知道?”
  徐阶头顶如响起一个霹雳。成祖朱棣和仁宗朱高炽的故事是这样的:朱棣不喜欢朱高炽,总想立次子朱高煦为太子,后来经群臣劝阻,才断此念头。
  朱厚熜问这个故事,徐阶心知肚明。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朱厚熜似乎也没让他回答,只是让他回家想想这件事。
  徐阶跑回家,急忙叫来张居正。张居正沉思片刻,对徐阶说:“朱高煦后来造反,难道不是成祖皇帝生前在仁宗皇帝和朱高煦之间摇摆不定?”
  徐阶点头。
  张居正又说:“隋文帝把太子杨勇废黜,换上隋炀帝,结果如何?”
  徐阶大喜。这两个案例足以让朱厚熜下定决心,纵然他再冥顽不灵,也不可能对这两件血淋淋的史鉴无动于衷。
  朱厚熜在徐阶的委婉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把皇位交给朱载垕。但仍没有计划给朱载垕正名,其实这已是多余。正如事实婚姻一样,结婚证的有无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予以了承认。
  此事不久,徐阶为朱载垕推荐了一位讲师,如你所知,这位讲师正是张居正。
  这是个令张居正激动的职务。朱载垕既已被默认为太子,将来继位,他的讲师们就是内阁大学士的候补人选。张居正感激徐阶,所以竭尽所能为徐阶排忧解难。
  徐阶有很多难处,严世蕃事件就是其中之一。
  师徒联手,智除严世蕃
  严世蕃在1562年被发配雷州,半路却跑回老家江西分宜,靠多年来贪污受贿积攒的钱财,过着和从前一般无二的奢侈生活。本来,朱厚熜对严氏父子的惩处是点到为止,严世蕃跑回老家的事,朱厚熜一清二楚,整个政府也早有所闻。如果严世蕃在家乡只是花天酒地,朱厚熜不会干涉。但他猖狂大半生,已禀性难移,所以在家乡称王称霸,并勾结倭寇。张居正到裕王府的1564年,江南倭寇猖獗,朱厚熜命御史林润巡察江南防卫,严世蕃的厄运就此注定。
  林润是徐阶的党羽,正色立朝,临行前去向徐阶辞行。徐阶提示他,可巡察江西分宜。林润莫名其妙,那里不是倭寇骚扰之地啊。徐阶用细弱的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东楼。
  “东楼”是严世蕃的号,林润恍然大悟。
  几个月后,林润回京,先是报告了海防情况,紧接着就上疏弹劾严世蕃在家乡为非作歹,更可怖的是,大摆筵席,身穿龙袍,张牙舞爪。
  朱厚熜正思考如何应对,突然整个朝廷都炸开锅,纷纷上疏要治严世蕃的罪。朱厚熜问徐阶的意见,此时他还想保严世蕃。徐阶一句话就断了他的念头:“恐怕严世蕃的罪行还不止这些。”
  朱厚熜只好将严世蕃捉到京城下狱,并让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审讯。表面看,严世蕃被治罪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严家虽还有党羽在京城,但已是秋日落叶。问题是,严世蕃不是一般人。
  无论是相貌还是智商,严世蕃都是天底下第一等人。相貌上,严世蕃粗矮胖,远看或近看都看不到脖子,一只眼瞎,腿脚还不利落。这样一个人,放在人堆里,绝对是焦点。
  智商上,用古人的话说,天下有智慧十斗,严世蕃就占九斗。如果把中国历史上的聪明人做个排名,严世蕃绝对能进前五。他有种异端的天赋,不必你开口,只从你的几个细微动作中就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只要盯住你的眼睛看上几秒钟,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朱厚熜后期猛吃丹药,神志不清,手诏往往逻辑混乱,语焉不详。严嵩和徐阶每次面对手诏都束手无策,严世蕃却一眼就能看出朱厚熜要说什么。后期严嵩人老眼花,全是严世蕃在游刃有余地支撑着严嵩的地位不倒,支撑着严家。正是这种别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智商,让严家大权在握了十几年。
  徐阶知道严世蕃的智商,所以严世蕃虽入狱,他却感觉不到一点轻松。严世蕃在狱中已放出话:“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徐阶听到这句话时,浑身震颤,这是严世蕃在讥笑他们!
  他和张居正吐露了担忧,因为严世蕃的确太聪明,稍有差池,他这次仍会逃出生天。张居正听徐阶絮叨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最近京城有消息说,严世蕃最怕三法司提杨继盛的事。如果三法司真的提到,严世蕃就没命了。”
  徐阶想了一想,问张居正:“你怎么看?”
  张居正沉思了许久,才慢慢道:“我疑心这是严世蕃让他的党羽传出来的。”
  “哦?”徐阶和张居正想的一样,他不说,只是想听听张居正的分析和自己的是否一致。
  张居正继续说道:“杨继盛入狱被杀,幕后凶手固然是严嵩,可当时是皇上下的令。如果三法司提到这件事,表面是攻击严世蕃,实际上是在攻击皇上。这样一来,一切的判决都会被推翻,严世蕃不但会免罪,而且还有可能被重新启用。”
  徐阶惊叫起来:“哎呀,和我想的一样啊!严世蕃果然聪明,想用这招瞒天过海。”
  张居正又说:“我担心的事恐怕和老师您担心的事一样,三法司的长官们估计已中计,所以还需老师赶紧行动。”
  徐阶点头,命人去请三法司的长官们到内阁议事。三位长官同时来到,脸上呈现着喜悦颜色,徐阶知道他们中计了。
  三人说:“我们正要找徐阁老呢,严世蕃的罪状草稿,已经拟好。”
  徐阶点了点头,轻声地问:“我可否看一下?”
  三人说:“当然。”恭敬地递给徐阶。徐阶也礼貌地接过,不出意料,第一条罪状就是冤杀杨继盛,第二条和第三条也是无关痛痒的道德问题。
  徐阶放下文件,要人把门关了,静等了一会儿,突然问:“诸位是想严世蕃死呢,还是想他活?”
  三人一愣,当然是要他死啊,这孙子多年来干的坏事还少吗,死一万次都不足。
  徐阶指着桌上的文件,说:“你们这个文件呈上去,别说一万次,严世蕃连一次都死不了。”
  三人面面相觑:“冤杀杨继盛就是死罪,徐阁老这话,我们是听不懂了。”
  “我觉得,”徐阶慢吞吞地说起来,“杀杨继盛固然是严嵩背后搞鬼,可下旨杀杨继盛的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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