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11章


你们说严嵩杀了杨继盛,那皇上的圣旨算什么?皇上英明,不会认错。你们这不是在指责皇上吗?所以我以为,这份报告一上,不但严世蕃会活,咱们大家都会被问罪!诸位觉得呢?”
  徐阶说到最后时,三人大汗淋漓,徐阶再一问,三人已魂飞天外,缓了好久,灵魂才附体。三人发现他们不是三个人在战斗,而是四个人,于是请求徐阶出主意。
  徐阶愿意帮忙,要他们把严世蕃的所有调查报告都拿给他。他连夜把张居正叫到家中,师徒二人翻阅了一夜。公鸡报晓时,二人伸了个懒腰,徐阶看到张居正虽然熬了一夜,却红光满面,说明,他大有收获。
  徐阶知道,他不问,张居正永不会先开口。于是他问。张居正仍然是一贯做派,虽然胸有成竹,却还是要思考一会儿。
  这一次,他没有直说,而是问徐老师:“皇上最厌恶的是什么?”
  徐阶对朱厚熜的了解不差于严氏父子,脱口而出:“造反。”
  张居正从左手旁的两份文件中拿出一份:“林御史的报告中提到,严世蕃在家乡霸占了一块地,盖了栋豪华寓所。”
  徐阶没明白:“那又如何?”
  张居正说:“报告中说,那地方山清水秀,是分宜最好的风水宝地,严世蕃在这一块地方能盖楼,当然也就能修陵墓。”
  徐阶明白了,严世蕃在有王气之地修筑房屋,这是谋反大罪啊。
  张居正又拿出第二份文件,似乎有点得意:“我想,皇上更痛恨的是这个!这是严世蕃死党罗龙文的资料。据查,罗龙文几年前就和倭寇的首领汪直建立关系,罗龙文一直和严世蕃在分宜,严世蕃难道不知道罗文龙和倭寇有关系?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往?”
  徐阶笑了:“严世蕃私通倭寇!皇上这些年被倭寇搞得焦头烂额,这是最大的死罪啊!”
  太阳虽还在地平线下面,但人间已有光芒。徐阶把新的报告书交给了三法司长官们,三法司向朱厚熜递上。北京城响起了一声巨响,这是朱厚熜的震怒。1565年三月,严世蕃和他的死党罗龙文被押赴刑场,处斩。苟延残喘的严嵩被抄家,1567年在凄凉饥饿中死去。他的聪明儿子虽成就了他后半生十几年的荣光,却在最后给了他一记闷棍。
  徐阶和张居正并肩而立,看着北京城的百姓围观着像个粽子似的严世蕃,欢声笑语,如欢度春节。张居正不由感叹道:“这就是民心!”徐阶却蹙眉道:“严嵩杀夏言,严嵩的儿子又被我杀,必然有人会以为我为夏公报仇。我的心,只有天知。”
  张居正说:“您是为公,非为私。不仅天知,地也知,天下人更知。”
  徐阶坦然了:“阳明先生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过是良知知。良知自在,心上安稳,就比什么都好!”
  再联手,拟遗诏
  张居正并非是从感情方面安慰徐阶,他是从内心深处觉得徐阶一心为公。严世蕃被处决不久,内阁大学士袁炜病重辞职,徐阶迫不及待地又补进两个人。一个是公正廉明的吏部尚书严讷,另一个是张居正同年状元郎,性格温和、与世无争的礼部尚书李春芳。朱厚熜对徐阶的行为表示不解,他说:“您一人在内阁我就放心,何必再引进人。”徐阶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国家事务繁重,我一人怎可?凡事还要和同僚商量。”朱厚熜对这句话很满意。
  徐阶趁势提到:“张居正才干卓著,品德过人,翰林院掌院学士(常务副院长)一职正空,张居正可否任职?”
  朱厚熜又不解了:“大家都知道张居正是你的得意门生,修《承天大志》时,我就发现他有才能。你要举荐他,我是毫无意见的,可你为何举荐他当这样一个虚职?”
  徐阶说:“他还年轻,需要历练。”
  朱厚熜当然不明白,翰林院掌院学士固然是虚职,却能提高张居正在翰林院的地位。现在的张居正,既是未来皇帝的讲师,如果再在翰林院拥有地位,那将来的大学士,几如囊中之物。
  徐阶的安排是精致实用的,张居正聪明伶俐,多年来也明白了徐老师的良苦用心。况且,张居正虽在翰林院,法理上不能参与政治,可实际上,他始终是徐阶最珍贵的幕僚。更可喜的是,张居正的幕僚身份渐渐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1565年十一月,严讷病重辞职,第二年三月,徐阶又引进裕王的讲师郭朴和鼎鼎大名的高拱。郭朴资格很老,加上未来皇帝讲师的身份,早该入阁,而高拱则是未来皇帝朱载垕最喜欢的讲师,大学士是他的命中注定。高拱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对徐阶引他入阁,并无激动也无感动,相反,他居然认为这是徐阶在拍他马屁。
  这种心态很不好,张居正最先注意到,他找高拱谈心。他对高拱说:“徐首辅引您入阁,看重的就是您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和您名动四海的声誉。”高拱看着天发出一声冷笑:“你呀,不懂,徐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我知道。”
  张居正哑然。高拱突然话锋一转:“我听说你经常到徐阶的直庐(值班房)去,你师徒二人关起门来就是一天,不知都在干什么?”
  张居正想不到高拱如此直接,不禁愕然。他的确常去徐阶的直庐,但稍有礼貌的人,就不会这样赤裸裸地质问。他笑了笑,说:“只是谈学术。”
  高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只是随便一问,看把你急的,你什么时候不会开玩笑了?哈哈。”
  张居正赔了一回笑,他当然不会告诉高拱,他和徐阶商议的都是国家大事,特别是1566年冬天来临时,两人商议的国家大事简直比泰山还重。
  1566年冬天刚开始,朱厚熜就病了。朱厚熜在他作呕人生的最后几年,呈现的是这样一幅漫画形象:跪在玉皇大帝画像前,左手一把丹药,不停地向嘴里扔,右手搂着美女,不停地用嘴巴拱,由于吃了太多仙丹,他当时对美女只能动嘴了。在他身后,站着一群身穿道士服的人,他们是群号称可以让朱厚熜长生不老的道士。
  徐阶去永寿宫看朱厚熜,感觉朱厚熜不会长生不老,于是请求让御医给他看病。朱厚熜不干,他说:“道士就是医,而且是神医。”他还说,“道士说了,我这是成仙的征兆。”如他所愿,那段时间,万寿宫里神秘的事常有发生。有时从半空中突然掉下一个桃子,有时冰凉的水在缸中猛地沸腾起来,还有时,丹药在朱厚熜的掌心翻滚成一小人,跳到地上消失了。有一次,朱厚熜在床榻上看到房间里云雾缭绕,一个菩萨模样的人从天而降,接着,他感觉到床榻在缓缓上升,整个房间开始上升,万寿宫开始上升,整个西苑、整个皇宫、整个帝国都在缓缓上升……
  这番景象让朱厚熜使出一生的力气,在床上大叫:“我要成仙啦!”
  徐阶摇头叹息,关起直庐的门,和张居正对坐,沉默不语。张居正谨慎地问:“依您之见,皇上这病……”
  徐阶看着窗外,满城雪花,比手掌还大。“多做些准备,没有坏处。”他轻轻地说。
  张居正沉思一会儿,提到了高拱。他说:“高拱虽是我朋友,但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老师您:高拱对老师恐怕远没您想的那样友好。”
  徐阶听了,无动于衷,许久才说:“高拱是个顶尖政治家,顶尖人物都有性格,且不管他,皇上这病……”
  张居正认为徐老师居安不思危,不是好事。可徐阶用手势制止了他,一锤定音:“高拱由我引进,才几个月,不能再由我把他轰出!”
  这话里有何禅机,张居正当时不理解,几天后,他恍然。一个叫胡应嘉的吏部言官突然上疏弹劾高拱,说他在内阁值班时经常擅离职守,跑回家和小老婆厮混。
  朱厚熜已处在昏迷状态,这种事他想理已理不了。于是,弹劾文件就在内阁里讨论。徐阶安抚高拱说:“言官捕风捉影,不必理会。”高拱恼羞成怒,因为胡应嘉指控的是事实。高拱五十多岁的人还没有儿子,所以把家搬到直庐附近,一有空就跑回家行周公之礼。恼羞成怒不久,高拱突然七窍生烟,他发现胡应嘉居然是南直隶人,和同属南直隶的上海人徐阶居然是同乡!
  张居正来安慰他,他不管不顾当着张居正的面攻击徐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并且要张居正传话给徐阶,这个仇,他高拱誓死不忘。
  张居正说:“徐首辅不是那种人,你肯定误会了。”
  高拱一蹦三丈高:“别拿我当傻子,这事绝对没完,只要有机会,我非报仇不可!”
  高拱所谓的机会,张居正心知肚明,那就是朱载垕的上台。朱载垕最信任高拱,高拱也因此自傲。一朝天子一朝臣,风水轮流转,徐阶的权力不是永恒的。
  机会悠悠而来,1566年冬的最后一个月,朱厚熜终于在昏沉中死去,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他在床上一咽气,徐阶命令太监们守住秘密,心急火燎地跑回内阁。张居正在那里等了他一天!
  徐阶肃穆地对张居正点了点头。张居正明白了,唏嘘了一阵。徐阶语气中带上从未有过的威严,说:“谈正事。”
  张居正稍作沉默,试探地问:“是不是请大学士们来共同商议?”
  徐阶想都未想,说:“刻不容缓,你我二人就足够。”
  两人商议的事当然不是朱厚熜的葬礼,而是朱厚熜的遗诏。朱厚熜已没有留遗诏的能力,所以,这份遗诏需要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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