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12章


如何伪造,就是徐阶要和张居正商量的。
  其实这件事,两人已大不敬地商量了很多次,中心思想就是,清除朱厚熜时代的弊政。首先,朱厚熜三天两头搞的铺张浪费的道教仪式(斋醮)要停,源源不断的大兴土木要停,求珠宝、营织作要停。那群牛鼻子老道要被驱逐出宫,还要揪出几个平时闹得厉害的道士正法,以正视听。
  还有两件事,可以收买人心,简直一本万利。这就是朱厚熜早期的“大礼”案和“大狱”案。“大礼”案是这样的,朱厚熜是以王爷身份继位大统的,当他想把死去的亲爹称为皇考时,大臣们纷纷反对,朱厚熜把反对者定罪;“大狱”案是“大礼”案的延续,被连累的大臣不计其数。
  徐阶和张居正用朱厚熜遗诏的名义将“大礼”“大狱”两案的冤枉者全部复官。
  遗诏公布那天,整个朝堂、整个帝国都惊喜流泪,徐阶的声誉如日中天,简直如周公再世。然而就当徐阶站在“镁光灯”下,缓缓挥手享受着鲜花和掌声时,在阴暗的角落射来两道仇恨的目光。它们的主人没有别人,只能是高拱。
  按常理,在这种时刻,张居正应该会注意到高拱射到徐阶身上的仇恨目光,但他不幸失职。之所以失职,是因为他得到了升职。
  1566年最后一个月,朱载垕顺理成章继承帝位。1567年正月,张居正被徐阶提为礼部右侍郎,这是个梯子职务。一个月后,张居正踩着这架梯子,顺利入阁。徐阶为了避嫌,把那位曾堵住严世蕃口的陈以勤也引入内阁。内阁人才济济,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1567年,张居正四十三岁,是内阁中最年轻的大学士。多年来的夙愿终于接近成功,他终于握到了政治的权杖。他不是得道的活佛,宠辱不惊,所以他有点欣喜若狂,于是他没有注意到高拱冷酷的目光。
  他把自己沉浸在感恩徐阶的汪洋大海中,对这位命运之神感激涕零!
  阵阵冷风吹进内阁,预示着大风暴将来。
  
第四章 弱肉强食的内阁
  高拱的质问
  高拱最先挑起事端。在他看来,这不是事端,而是匡扶正义。
  张居正入内阁的几天后,徐阶召开内阁会议。还未等他把开场白念完,高拱就站了起来,大声吼道:“惯例,先皇遗诏必须由内阁大学士们草拟,你为何擅自做主?”
  徐阶想不到高拱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单刀直入,一时竟愣在那里。张居正急忙站起来为徐阶解围,可高拱却指着他的鼻子训斥道:“你先坐下,那时内阁还没有你呢!”
  张居正也和徐阶一样,愣在原地。他想不到高拱嚣张跋扈到如此境地,这和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好兄弟判若两人。高拱见自己一出招,就奏此奇效,不禁乐不可支。他像泼妇一样,看着徐阶,吐沫横飞:“你说,你说啊!”
  徐阶不是不想说,但这种场合他不适合说下面的话,下面的话只有高拱的兄弟、内阁排名最末的张居正来说才适合。
  张居正说:“当时草拟先皇遗诏时,四处找您,您不在啊。”
  这是假话,但却能一针见血地暗示高拱经常逃班。高拱果然被噎住,可他的急智是无穷的,侧身一指李春芳:难道李阁老也不在?又一指郭朴:郭阁老从不迟到早退。再指陈以勤:陈阁老也不在?
  李春芳急忙摆手:“高阁老,我那天的确不在,我想想,我去哪里了……”
  郭朴冷着脸,看向徐阶。
  陈以勤把头转向一边,想着晚上回家吃什么。
  徐阶的涵养不是说说的,换作任何一个首辅,此时非暴跳如雷,和高拱拼命不可。但他是徐阶,是个弹簧,高拱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他却只是抵抗。当高拱发完这些质问后,他的力量已集聚完成,反击道:“我请问,这遗诏如何?”
  高拱发出攻击时,就准备徐阶的反击,他自认为徐阶的反击只有两种,一是解释,二是用愤怒当盾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徐阶还有第三种反击方式,所以当徐阶问他时,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他问。
  徐阶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我拟就的先皇遗诏如何?”
  高拱气馁,但他是个君子,不会耍无赖,只好承认:“当然好,可你……”
  徐阶用手势制止了他:“既然你认可遗诏,那说明你的良知和我的良知一样,诸位都是为江山社稷,为新皇着想。此时争执这种事,你不觉得有失体统吗?”
  高拱哑口无言,徐阶的话无懈可击。此时稍有良知的人都明白,应该尽心竭力于国事,而不是在这里争面子、争尊严。
  他想到这里,慢慢地坐下去。徐阶用脸色表示满意。但张居正却从高拱的脸上看到了仇恨,高拱只是口服心却不服。他知道,高拱有仇必报,而且意志坚决,绝不动摇。徐阶的命运在高拱坐下握紧拳头时,就已注定。
  高拱中了迫击炮
  高拱千方百计设计战场,要和徐阶决战。1567年三月,机会来了。按惯例,明帝国政府每隔六年要对五品以下的京官来次大考核,是谓京察。主持京察的是吏部尚书和都察院长官。当时的吏部尚书是山西人杨博,高拱的同乡,和高拱私交甚好。京察结果出来后,大家大感异常,凡是被判定不合格的官员都是南方人,没有一个被废黜的官员是山西人。
  张居正敏锐地注意到,被废黜的各部的言官,和徐阶都有关系。这说明此次京察中有个人意志。徐阶不是傻子,也注意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几天后,那个活跃的吏部言官胡应嘉突然向杨博开炮,指控他京察腐败,挟私愤,包庇乡里,打击异己。
  张居正又敏锐地注意到,胡应嘉这匹徐阶的头马这次玩得不靠谱。因为胡应嘉是吏部的言官,按惯例,吏部京察完毕后,要和本部的言官们商量审核结果,并且要表示同意,吏部尚书才能颁布京察结果。也就是说,杨博颁布京察结果时,胡应嘉是同意的。既然之前同意,现在又跳出来说不同意,这是自相矛盾,必定居心叵测。
  皇帝朱载垕资质平常,却也看出了其中的矛盾,于是下令内阁商量处罚胡应嘉。
  徐阶召开内阁会议,高拱先发言:“应该将胡应嘉革职为民!”
  郭朴是高拱的同乡,对徐阶草拟朱厚熜遗诏不找他,也极不满意,此时呼应战友高拱,毅然地说:“胡应嘉前后不一,毫无良知,无人臣品格,应该革职。”
  徐阶看了郭朴,郭朴脸色微红,却不敢去看徐阶的眼。徐阶又去看高拱,高拱直视着他,眼里要冒火。徐阶只好去看张居正,高拱随着徐阶的视线也去看张居正。
  张居正此时不能不表态,而且发自良知:“胡应嘉出尔反尔,理应受惩罚。但革职为民,似乎有点重。”
  高拱身子猛地动了下:“这也算重吗?如果不是当今圣上仁慈,胡应嘉有一百个脑袋都搬家了。”
  徐阶问李春芳,李春芳急忙说:“您做主就是。”又问陈以勤,陈以勤突然对什么东西过敏,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向徐阶摆手,示意自己说不了话。
  徐阶没奈何,只得点了点头,胡应嘉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着被革职了。
  如此轻易就干掉了徐阶的头马,高拱有点飘飘然,但他自喜得太早。胡应嘉被革职的消息一传出,言官们就如爆发的火山,惊天动地起来。
  号称“劾神”的欧阳一敬先上,他弹劾高拱奸险横恶,是北宋奸贼蔡京转世。他说:“高拱要想处置胡应嘉,就先把他搞死,否则他必纠缠如毒蛇。”高拱气得死去活来,他对张居正说:“欧阳一敬这孙子就靠弹劾别人活着!从他进政府当言官以来,被他弹劾的人车载斗量,有几个是真如他所指责的那样?他居然说我是蔡京,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要和他死磕!”
  张居正劝告他:“言官们满嘴跑火车,你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你越是反击,他们越来劲,最好的办法是以静制动。”他又把徐阶经常引用的阳明学思想抖搂给高拱,“面对别人的诽谤非但别动气,还要将其当成磨石,砥砺自己的性情,磨炼自己的心智。”
  高拱失声道:“太岳啊,他诽谤攻击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天下任何事都这样,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可以说风凉话。我不把欧阳一敬搞掉,誓不为人!”
  高拱这样愤愤不平,是因为他脑海里有这样一个挥之不去的清晰画面:欧阳一敬的身后站着个小矮人,这个小矮人自然而然是徐阶。
  他心直口快地把这幅画面说给张居正听。张居正把头摇得如拨浪鼓:“徐阁老绝不可能。”
  张居正认为高拱想多了,高拱却认定就是徐阶所为。他有证据:任何内阁首辅都不喜欢能力强的伙伴,他高拱能力强,徐阶自然不会喜欢他。
  他毫不理会张居正的苦劝,上疏反驳欧阳一敬的指控。这一反驳不要紧,就像是在空旷之地拉了一堆屎,无数的苍蝇飞了过来。
  礼部言官辛自修和都察院御史陈联芳联合上疏弹劾高拱没有宰相度量,另一位御史郝杰也弹劾高拱非但毫无宰相气量,就是做五品以下的官员也不够格。
  这些言官也并非信口胡说,高拱在内阁盛气凌人,外间早有风传。
  张居正发现事态越来越严重,去请徐阶想办法。徐阶摇头说:“言官们要说话,我不能堵他们的嘴啊。”张居正小心地提醒徐阶:“高拱已注意到攻击他的言官要么是您提拔上来的,要么就是您的门生、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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