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35章


张瀚最想说的其实是这两人都是张居正的同乡,张居正虽口口声声不拉帮结派,可朝中权势人物,谁不拉帮结派?一个好汉三个帮,不拉帮结派,尤其是不和同乡打成一片,你的位置就很悬。他这是为张居正考虑,张居正没有说话。
  葛守礼鲁莽地插话了:“张大人糊涂啊!张阁老一再强调秉公执法,不分亲疏远近。尤其现在,考成法已颁行,就应当违法必究,管他是谁的门生,谁的同乡,考成法面前,人人平等。你提到杨大人,杨大人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徇私枉法。如果杨大人在天有灵,肯定会严厉惩处这两个浑球儿,防止玷污他的清名!”
  张瀚脸上很挂不住。张居正笑了笑,去问吕调阳。吕调阳从若有所思的状态中跳出来,说道:“我在想啊,这崔永年和周倍阳都是张阁老您的老乡,此事很有难度。不处理或处理轻了,朝廷上下肯定风言四起;处理重了,又有人会说你张阁老忘本,对同乡下手。难得很。”
  张居正点头,称赞吕调阳:“你说得很好,我也是有这层顾虑。”然后看了看三人,庄重地说道,“我以浅薄之才,身当国家重任,不敢有丝毫懈怠侥幸之心。考成法才出,就出了这样一件事,非严惩不能争取官员之心。诸位大人都见过马车,马车不前,因马不用力。不驱赶马而驱赶车,没有意义。同样,法不能行,人不出力也,不议人而议法,这和赶车而不驱马有何区别?”
  张瀚直愣愣地听着,想不明白张居正说这段话的意思。
  张居正看了他一眼,说:“我以为,要严格实行考成法,必要从惩处以身试法者开始。古往今来,天下之法律,先严格后废弛。人立志后,开始奋发,但无持之以恒的劲,所以渐渐懈怠,终于虎头蛇尾。只有不计一身得失,摈弃褒贬毁誉之词,持之以恒,才能严刑峻法,赏罚分明,有始有终。”
  葛守礼频频点头,吕调阳也附和着,张瀚满脸通红。张居正即刻说出自己的判决结果:“周倍阳降三级,调往他处;崔永年削职为民;至于郭应聘,身为广西地方长官,却对周倍阳置之不理,我亲自去信责备他。诸位以为如何?”
  三人异口同声:“张阁老处理得当,我等深深佩服。”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崔永年懊悔不已地离开京城回他的老家,当然也是张居正的老家。临行前,崔永年决心赌一把,去见张居正,希望用同乡之情感动张居正。遗憾的是,张居正连见都不见他。这位吏部右侍郎用功名换了“够兄弟”三个字;张居正举重若轻地用一个礼部侍郎重点强调了考成法的威严。双方算是各取所需,抛掉崔永年的功名,可谓皆大欢喜。
  实际上,对崔永年和周倍阳的处罚的确很重,张居正并未依据当时的法律,而是实行了“严打”。之所以有这种强硬措施,不仅是因为考成法,还因为周倍阳所在之地百姓造反,的确形势严峻。张居正下重手,只是希望包括广西在内的南方地区的百姓造反能尽快平定,对于周倍阳的捣乱行为肯定不会放过。
  
第三章 盗者必获,获者必诛
  殷正茂可用
  和历代伟大人物不同,张居正很少提到他的偶像。如果非说他一定有崇拜的人,那大概就是东周时期的孙武了。当然,他并非是崇拜孙武的兵法,而是崇拜孙武“用兵法治理国政”的理论。说白了,也就是对敌人势力“铁血镇压”,绝不留情。
  如果说他在对待政敌上还会留情,那么在对待国内百姓造反上,就纯以铁血手腕“盗者必获,获者必诛”了。把他这一理论贯彻到底的是他忠实的支持者兼同学殷正茂。
  殷正茂精明干练,手段泼辣,中进士后进入兵部实习,发挥了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军事才干,很快得到上级赏识。1567年,朱载垕才上台,广西古田壮族人就掀起反抗大旗,而且越搞越大。1569年,在多次围剿不利的情况下,张居正向首辅高拱推荐了殷正茂。
  高拱开始极力不同意,依他的见识,殷正茂这人贪财,桀骜不驯。张居正说:“形势危急时,怎可用道德标准来衡量人?他只要能把问题解决,桀骜不驯又如何?大不了等他解决问题再把他拿下。”高拱听从了张居正的话,因为短时间内他找不到合适人选。不过他提醒张居正:“殷正茂是你先向我推荐的,但万一他坏事,还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决定除了军饷之外多给他二十万两银子,只要他能把事给我办成,我就当这二十万两是给他的奖金。”
  这就叫以己度人,先把自己假设成贪污犯,然后问自己想要什么,当然是钱,于是他也认为殷正茂是这样的。
  殷正茂很快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广西,和广西提督李迁调集土、汉兵十四万,对壮人造反兵团发动了迅疾的进攻。在殷正茂的精明指挥和残酷镇压下,壮人造反兵团渐渐销声匿迹,走进历史。
  殷正茂在战场上心狠手辣,大多数文官对其印象很差。所以剿灭古田壮族叛乱后,并未得到高升,高拱只是让他继续在广西巡抚。1571年,古田瑶族继壮族揭竿而起,掀起声势更大的叛乱。提督李迁屡剿不利,张居正再提议用殷正茂。高拱对殷正茂剿灭古田壮族的叛乱印象深刻,于是用殷正茂代替李迁,提督两广军务。
  当时形势是非常严重的,张居正回忆那段时期时曾说:“广东处处是盗贼,悲观者都认为两广已脱离大明帝国版图了。”
  殷正茂被授权提督两广军务后,张居正写信给他:“治乱国,用重典。广东就是乱国,不用残酷手段就不能荡平,百姓就无法安居乐业。”
  殷正茂对老同学说:“你放心,我做事风格如此,你若让我以德服贼,我还真没有那样的本事。”
  以德服贼办不来,残酷杀戮也没那么容易。当时广东的叛乱头领五花八门,几乎遍及广东全省,其中尤以惠州的蓝一清、赖元爵实力最强,其次是潮州的林道乾、林凤、诸良宝,排名第三的是琼州的李茂。
  后来历史教科书说,他们所领导的暴乱是农民起义,但这些人根本不是农民,要么是原本就无恶不作的官员,要么是人人切齿的地方恶霸。
  这些人虽然没多大能耐,可倚仗山高林密的地势,让政府军大为头痛。殷正茂给张居正的信中就提到,论军事才能,盗贼都是白痴,可他们有个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地利,所以剿灭他们并非朝夕之事,要慢慢来。
  张居正不着急,因为当时高拱专权,他着急也没用。朱载垕去世,高拱离开后,他成为首辅,想到广东匪患,他可就有点着急了。
  殷正茂已在广东两年,但从未有一封振奋人心的捷报书送来。高拱在位时一提到广东,猛地就皱起眉头说:“殷正茂这小子在干吗?是不是嫌我给的钱少了?”
  张居正不言语,私下给殷正茂写信道:“殷同学,你在广东度假呢?政府大把花着钱,怎么不见效果?”
  殷正茂回信说:“张同学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你放心,不出三年,我就把广东的和平送给皇上。”
  张居正一坐上首辅宝座,马上就给殷正茂去信说:“两广的盗贼如杂草,斩尽还生。自古以来经略南方的人,都未能以一举而收荡平之功,势然也。你在广东,可全权处置,申严将令,见贼就杀,不必问其向背。你的手下如果有不遵从命令者,杀无赦。你能做到铁血无情,我坚信贼胆可破,必能一劳永逸。”
  殷正茂看到“见贼即杀,不必问其向背”时,吐了吐舌头说:“张同学从未上过战场,想不到比我还狠。”
  张居正这番话只能说给殷正茂听,对其他人说就是对牛弹琴。二人似乎心有灵犀,张居正当首辅不久,殷正茂就送来捷报,剿灭了几股叛贼。虽然送来捷报,但中央政府很多人对殷正茂印象不佳,巡视过两广的言官们说:“殷正茂就是屠夫,不接受俘虏,所有盗贼不留活口。这有悖圣人的教导,不仁不义,怎可为官?”
  张居正对这群满嘴喷粪的人置之不理,去信抚慰殷正茂说:“同学,继续你的提督两广军务,纵然弹劾你的奏章堆积如山,只要有我在,你就能不动如山。”
  张居正并非是单纯地安慰殷正茂。1573年末,宣大总督王崇古被张居正替换成方逢时。朱翊钧迷惑不解,问道:“宣大是北防重镇,王崇古也胜任有余,为何要替换他?”
  张居正平静地回答:“朝廷用人,不宜把他的力量用尽。王崇古在宣大太久了,应当休息一下,他日不妨再用。”
  朱翊钧茫然了一会儿,张居正这套用人理论,他不太懂。他一生都未懂,因为后来他就对朝政不管不顾了。张居正此时也不希望他能懂,而是转了话题:“南北督抚,都是臣亲自选用,能为国家尽忠办事之人。皇上应充分给予信任,不要听浮言,患得患失,使他们手足无措。”
  朱翊钧何其聪明,即刻明白了张居正的言外之意:“张先生请放心,你认同殷正茂,我也认同。也请张先生安慰殷正茂,专心剿匪,不必担心中央。”
  张居正的好友、治河专家潘季驯几年前曾巡抚广东,对广东地区的匪患深表忧虑,他和张居正谈起时,唉声叹气。张居正笑着安慰他道:“瓜熟蒂落,殷正茂酝酿了两年,如果没有意外,一二年内荡平匪患是没有悬念的。”
  这不是虚言浪语,而是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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