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41章


  这就是张居正驿递新规,他让百姓拍手称快,让政府官员们咬牙切齿。一些心理龌龊的官员扯着脖子叫嚣:“我就不信他张居正以后非公务不使用驿递,即使他不使用,难道他的家人也不使用?”
  张居正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叫嚣,他的办法也是直观的:为政必贵身先。张居正是聪明的政治家,很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自己制定的法规,自己必须带头遵守,才能行之有效,否则,自立法规,自己破坏,不仅法规得不到执行,自己也会权威扫地。
  一个政治家如果失去感召力,政治生涯也就结束了。
  狼狈的孔圣人
  驿递新规才出台,张居正就把三儿子张懋修叫到跟前说:“你收拾一下回老家给爷爷祝寿去吧。”
  张懋修茫然,因为爷爷的寿辰还早得很。张居正直说道:“驿递新规刚颁布,我想让你做个政治表率,这次回家不许使用驿递,我给你雇辆牛车。”
  这是个艰辛的旅程,从北京到湖北江陵,千山千水,路途遥远,坐牛车恐怕要走上几个月。但张懋修是个懂事的孩子,能站在父亲的角度考虑问题,于是欣然同意。
  就这样,张懋修坐上一辆老态龙钟的牛车,悠悠上了路。不知是欣赏风景还是牛车的确慢,七月份从北京出发,八月末才到山东邹县。一进邹县,张懋修就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孔尚贤的货物在驿站堆积如山,远远看去,仿佛是孔圣人把泰山挪到了这里。
  尚贤在驿站气得死去活来,因为驿站官员告诉他,政府出了新规,不允许闲杂人等使用驿递,圣人也不例外。
  孔尚贤傲慢地说:“本圣人多年来一直使用你们这鸟驿递,我还记得几年前,你们都是我坚定的谄媚者,怎么突然翻脸无情!”
  驿站官员将红头文件甩给他看:“圣人您瞧,这是新规定。”
  孔尚贤嗤之以鼻:“少来了,就这玩意儿,嘉靖时期也有过,而且还是两次,隆庆时期也有过,到头来不还是雷声大雨点小?我看你们啊是缺银子了,来啊,每人赏一百两,两捆大葱。”
  驿站官员板起脸来:“孔圣人休要胡闹,这是当朝首辅张大人亲自定下的规矩,我们哪里敢违背?你不知道考成法吗?你不要圣人的头衔,我们还想要头顶的乌纱帽呢。”
  孔尚贤收起圣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堆起笑容:“各位长官,行个方便,下不为例。”
  官员们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不行。巡抚李大人做事最爱较真,连受刑人挨的板子数,他都当堂数着,这个方便给你行了,我们可就完蛋了。废话少说,圣人,要么你带两个随从去北京,沿途驿站好吃好喝,要么你原路返回,带着你的大葱和煎饼。”
  孔尚贤大怒,重新恢复圣人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要揍驿站官员。驿站官员好汉不吃眼前亏,急忙赔上笑脸,对孔尚贤说:“有事好说啊,别动手。”
  张懋修在一旁看得清楚,跳下牛车,上前就给了那名官员一脚。那名官员向前扑倒,搞了个狗啃屎,站起来正要骂,张懋修已先发制人:“你敢违反驿递新规吗?”
  官员站起来,整理了官服,气咻咻地质问:“你是哪儿来的鸟人,敢管大爷的事?”
  张懋修报上姓名:“张懋修。”
  “什么鸟人?”
  “我爹是张居正。”
  在场所有人闻风丧胆,那名官员腿不听使唤地跪了下去。孔尚贤听到“张居正”虽然哆嗦了一下,但毕竟血管里流淌着圣人的血液,又是吃大葱长大,胆气稍逝即回,可也只回来一点,所以他针对驿站官员:“你等着,本圣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调转马头,如一阵风般撤了。
  他当然不会走远,因为他觉得只需要向北京写封信,他的货物就能和当初一样,不费一毛钱顺利进京。
  张懋修也在写信,写给老爹张居正。张居正收到信后很欣慰,这是驿递新规以来圆满执行的一次。看完儿子张懋修的信,他又看了圣人孔尚贤写给皇上的信,纸上满是抱怨之气,厚颜无耻地指责驿站官员的无礼。孔圣人最后说,他圣人有大量,可不追究驿站官员对圣人的糟蹋,他只希望自己的大葱和煎饼快点进京,为京城百姓的饮食生活锦上添花。
  张居正冷笑,提起笔来给孔尚贤写了封信。他由远及近,悠悠而谈:“当今国势日衰,民生日苦,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就是因为吏治因循,法无权威,遂使人人皆有侥幸贪贿之心,而朝廷达官和宗亲豪门以及一些所谓的圣人,不知为国分忧,率先垂范,却还居高自恃,不重德名,横行朝野之上,为害黎民百姓之间。我才华不多,但也是身当国重,辅年幼皇上,决心不顾毁誉得失,重振朝纲,仰赖贤明有德如您这样的人辅佐支持,而偶有藐视朝廷法度,屡教不改者,我也不敢以私意包庇。邹县驿站,我儿有做得过分之处,可能在您面前有失分寸,这是老夫管教不严。但我儿千里回乡,尚能驾牛车而省驿劳,以您德高望重,为何不改正从前作风,为民表率?”
  孔尚贤一生读了许多书,这封信读得懂。正因读得懂,所以知道这是在劝导的后面加了不可侵犯的警告。此时,他感到一阵寒意,从尾骨慢慢爬上脊梁骨,背后已湿透。
  他看着外面堆积如山的货物,从桌子上抓起一根大葱,狼吞虎咽下去,以稳定自己的惊慌。一个仆人跑进来报告他另外更不好的消息:以前允许咱们堆放货物的镖局翻脸无情啦。
  孔尚贤气得双手颤抖,又去桌上抓了根大葱。咬牙切齿道:“今年就算了,我就不信这狗屁规矩能支撑到明年。”
  明年的事,孔尚贤还未见到,政府的圣旨就来了:衍圣公每年都进京,太劳苦,所以以后每三年进京一次。这对孔尚贤而言,无异晴天霹雳。
  晴天霹雳不仅在孔尚贤的头上响起,很多想要违反驿递新规的人,头上都炸起了霹雳。
  侯东莱儿子案
  驿递新规颁行不久,张居正就碰到难题,张居正碰到的难题都是大难题。甘肃巡抚侯东莱的儿子擅自使用驿站,被一群言官弹劾。侯东莱的儿子算不了什么,可侯东莱却是封疆大吏,帝国西北部没有他,简直不堪设想。鞑靼的马不敢过明帝国边境半步,全是侯东莱的功劳。多年来,中央政府非常重视侯东莱,凡是弹劾他的奏章都如同进了坟墓。
  如果言官们弹劾侯东莱儿子的其他罪行,还不算难处理,可弹劾他违规使用驿站,就很不好办。因为驿递新规才颁布,倘若不治罪,驿递新规就成了废纸,张居正的权威会立即受到严厉的挑战。
  张居正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李太后和朱翊钧却认为,此事关系重大,未和张居正商议就下了圣旨:侯东莱之子下不为例。
  北京城哗然。张居正分明感到排山倒海的压力扑面而来,早就有人等着看好戏。张居正不急不躁,叫来吕调阳商量,准备要皇帝重新下旨。吕调阳倒是同意张居正的意见,可如何处罚侯东莱之子?如果重了,侯东莱能干吗?如果轻了,那群看热闹的人能干吗?
  张居正用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按律法办。”
  吕调阳吐了吐舌头,如果按律法办,侯东莱之子可是要革去官荫的。
  张居正斩钉截铁:“那就革去他的官荫!”
  吕调阳默不作声了,张居正严肃地说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能因为他老子是侯东莱,就对法律视而不见。如果我们真姑息了他,那么,曾被处罚的违反驿递新规的人怎么想?”
  吕调阳沉思一会儿,说道:“张阁老,有些话我闷在肚子里好久,现在不得不说了。”
  张居正看了他一眼:“你说就是!”
  吕调阳虽声音不低,但时刻都在字斟句酌:“驿递新规颁布以来,很多官员都有怨气,因为使用驿递在他们心中就是该有的权利之一。”
  张居正冷冷道:“权利?让他们去查祖宗之法,看看哪条规定非公务时使用驿递是官员的权利!”
  吕调阳被打断,又重新组织思路,憋了半天才说道:“张阁老,自您执政以来,所行之法、所行之事,似乎有些严苛急迫。比如驿递这事,应稍缓稍柔些,要官员们慢慢适应,然后逐渐严格起来。凡事都有个适应过程嘛,正如从黑暗中突地走进光明,人的眼睛受不了啊。”
  张居正明白这个道理,可时间是宝贵的,乱世用重典,重病用猛药,剥丝抽茧固然春风化雨,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没有理会吕调阳,直接去和朱翊钧讲,必须要重新对侯东莱的儿子处罚。朱翊钧为难地左顾右看,冯保在他身边,默不作声。
  朱翊钧说:“圣旨已下,况且,侯东莱的儿子……”
  张居正正色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朱翊钧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几天后,圣旨重下:侯东莱之子违规使用驿递,革去官荫资格!
  胆小的人都在等待侯东莱的发威,可等来的却是侯东莱的谢恩疏。侯东莱说:“我积极支持政府的所有制度,我的儿子不懂事,给我丢脸,也给帝国蒙羞,给张阁老出了难题。”
  张居正迅速回信,对侯东莱的深明大义表示最虔敬的钦佩。同时委婉地说:“因此事发生在风头,所以不得不处理。不过请侯东莱放心,将来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必设法补救。”
  这是一出张居正和侯东莱上演的双簧,整个政府都被这出戏所迷住,忘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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