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44章


朱翊钧看完后,试探性地问:“我认为他们可以当知县,是这样吗?”
  张居正说:“皇上认为可以就可以,我说过,不拘资格,只重能力和品德。”
  朱翊钧大喜,传旨:升杨果为郯城知县,升赵蛟为费县知县。
  吏员出身的人在解决实际问题上的能力可能要远大于进士出身的人,他们在基层历练很多,接触现实问题更多,在被张居正提拔成知县的黄清就是典型的吏员出身的能人。他“才智四出,应变无穷”,在多地担任县令,被人誉为“天下第一等清官”和“天下第一等智官”。
  张居正与王世贞的恩怨
  王世贞,江苏太仓人,出身名门,本是魏晋南北朝“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琅琊王氏后裔,和张居正同一年中进士。王世贞智商极高,所以才华横溢,因为才华横溢和出身名门,所以恃才傲物。步入仕途后,对权贵从不正眼相看,千方百计把自己的角色塑造成文人首领,于是,他的仕途很波折。
  他得罪过严世蕃,老爹也因此而惨死狱中。但是,他并非真的是看透名利之人。他昼思夜想要在政坛上站稳脚跟,飞黄腾达。遗憾的是,他个性张扬,目中无人,所以根本处理不好同上级的关系。非但处理不好上下级关系,而且有文人特具的酸劲,稍不如意就牢骚满腹,好像天地万物,连茅坑里的石头都欠他似的。张居正在翰林院做编修十年不升,但能沉住气,静心观望,终熬出个天地来。王世贞在郎官(皇帝顾问)上九年不动,每天都怨气冲天,牢骚满腹,搞得许多诗友一见到他张口,掉头就跑。
  张居正当首辅前,王世贞和张居正的交往并不多,因为两人不属于一个世界。不过对王世贞动辄满腹牢骚的性格,张居正看在老同学的面上多次去信劝解。张居正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呀,喜欢意气用事,倘若真要做个文坛领袖也就罢了,文人就该有点性格嘛。问题是,你我都明白,你不是那种心甘情愿埋头书卷的人,你想要做一番事业。既然如此,就该遵循做事业的法则。这种法则就是,闭上嘴巴,韬光养晦,等待机会来敲门。”
  王世贞一面骂着娘,一面回复张居正:“老同学啊,论才华,我比你强,论在京城中的名气,我比你不知高出多少。可你现在都成大学士了,我还在地方上当着人人不待见的芝麻小官。先不说我自己,说说我爹。我爹被严嵩陷害至死到现在已多年,几年前,徐阶当了首辅,我以为我爹昭雪的日子来了,可徐阶这厮不理我,后来我又给李春芳写信,那厮也不理我,现在高拱更不理我。你说这群废物都想什么呢!”
  张居正取出信纸,无可奈何地笑。历届首辅都不理会王世贞是有原因的,因为任何大权在握的人,都不喜欢不搭理自己的人。他给王世贞回信道:“宝剑吴干、越钩,轻用必折;放进鞘里,其精乃全。”
  王世贞哇呀怪叫:“有宝剑不用,和烧火棍有何区别!”
  张居正再回信:“我会让你这柄宝剑有用武之地的,不过你现在就该把自己当成烧火棍。”
  1573年,张居正已牢牢掌控大权,开始人事安排和部署,王世贞这根烧火棍自然也在他的安排之中。本年二月,王世贞被授予湖广按察使。张居正这样安排,用意精深。湖广是张居正的老家,把王世贞安排到这里,一是对他的考验,因为湖广离京城很远,王世贞并不熟,张居正可试探王世贞的反应;二是对他的信任,因为那可是他张居正的家乡啊。
  遗憾的是,王世贞得知这一消息后,大为不满,还写了首怨气弥漫的诗散发出去。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王世贞一直想任职翰林院,这正是典型文人的丑态:安逸的办公环境,说出去让人尊重的职业。
  张居正得知了他的不满后,急忙去信安慰迟迟不肯动身的王世贞:“同学,我要你巡按湖广,是想让你主持湖广的乡试,这对你而言,不正是扬名立万的机会吗?而且巡按湖广只是暂时的、过渡性的,你不要满肚皮不平,请速速上路。你以后的路,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王世贞接到张居正的信,左思右想,一咬牙一跺脚:“拼一回吧。”上路了。虽然两脚一前一后地向湖广走,可心里却是走一步就是一句牢骚。他说:“我是真不愿意去那鬼地方,老天真是瞎了眼,制造了那样一个地方。连续十天,脚后跟都踢到屁股上了,我的命忒苦也。”
  这是典型文人的“酸”,注定了他随后的坎坷。
  王世贞抵达武昌后,湖广巡抚马上热烈欢迎他,并强调说:“张大人来信要我告诉你,乡试的试卷由你来出,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王世贞微微点头,然后就仰起脑袋看武昌的天空了。此时已是1573年的八月,武昌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但王世贞的心理世界却是黯淡无光。他借乡试策问的机会,用答卷向张居正表明了自己想去翰林院的意愿,同时也间接示意不乐为地方官的心态。
  张居正对王世贞真是够意思,他又去信给老同学说:“你巡按湖广,只是积累资历而已,过不了多久,我就升你为京官。”
  王世贞看了张居正的信,长吁短叹一会儿,马上问湖广方面的官员:“这里的文坛如何?”
  人家回答他:“不如京师。”
  王世贞撇了公务,说:“走,去文坛。”
  他和湖广文坛的文人们吟诗作句才一个月,朱翊钧的圣旨到了,升他为广西右布政使(民政厅长)。他很不乐意,因为广西的文坛更凋零。他再给张居正写信说:“广西这地方兔子不拉屎,连识文断字的人都少,我在这里孤独得如站在华山之巅。”
  五个月后,张居正履行承诺,任他为太仆寺卿(皇帝的后勤部长),又以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的身份巡抚郧阳(湖北安陆)。不到一年,王世贞从地方三品升为中央三品官,可以想见张居正对他的厚爱和期望。
  张居正让他当郧阳巡抚,也是很动一番脑筋的。郧阳是个流民聚集地,常常发生平民叛乱。张居正让王世贞到这个地方当巡抚,是想训练他的从政能力,让他远离文坛,锻炼自己。而且,郧阳离张居正的老家江陵很近,张居正希望能从王世贞处得到一定的回报。至少王世贞应该让郧阳和江陵安宁,让他的家人安枕。
  开始,王世贞对张居正是心存感激的。1575年张居正老娘过寿,王世贞用他在文坛的领导身份给张老太太作了寿序,把张居正感动的险些落泪。
  王世贞在个人感情上很对得起张居正,可在政事上却让张居正失望透顶。王世贞巡抚郧阳不久,江陵发生了一件群体事件,起因是张居正丈量天下田亩。江陵知县李应辰严格执行张居正的政策,当公布江陵地区各户的田亩数后,一个叫许仕彦的府学生大敲县衙门前大鼓。许仕彦说他的田亩数被报多了,田亩数一多,就意味着交税多,所以他希望李应辰再丈量一回。
  李应辰是个讲理的知县,而且许仕彦是府学生,不易得罪,就派人重新丈量,得到的数据和从前的一样。许仕彦不服,大闹公堂,李应辰就命人把他强行送回学校。许仕彦本来就不是善茬,第二天带了许多同学再来大闹公堂,而且四处贴大字报,声讨李应辰。
  李应辰见许仕彦闹得太厉害,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报告了王世贞,并且提出辞呈。不久,王世贞又接到湖广按察使几乎同样的报告,他拍案而起,把闹事的几十个学生全部捕进大牢,并且革去了他们的生员身份。
  看上去,这是件小事,可问题没那么简单。在这些闹事的人中,有个叫王化的首脑,他正是张居正的小舅子。张居正得知此事后,大为不快。他觉得王世贞就在他的家乡为官,竟然不照顾自己的亲属。而且这真的是一件小事,王世贞完全可以说服教育搞定,却耍起了官老爷的威风,大动干戈。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张居正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他给王世贞写信,语气生硬,毫不客气。但他毕竟是政治家,所以直指王世贞处理问题的方式,简直蠢到家。王世贞气得险些发了疯,但没有疯,也没有给张居正回信。
  可是,这个被同学凌辱的仇,他算是记下来了。
  物不平则鸣,王世贞决定要狠狠鸣一下给张居正看。他并未忘记今天的一切都是拜张居正所赐,他也不是一时头脑发昏,他就是那种“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狭隘高傲之人。
  不久后,湖广均州、襄阳大部分地区发生地震,王世贞在府衙扔了政务,以双脚离地的速度跑回寓所,关起门来,写了《地震疏》传送中央。
  这上疏很有意思,王世贞开门见山地说:“我知识浅薄,不能辨析天下之微,又不懂得占卜之道。不过有人懂,而且把这些事都写在书里,所以我就‘掉书袋’说上几句。皇上啊,《周易》说,四月地震,五谷不熟,人们饿死。现在虽然是五月初,差不了几天,所以我觉得今年的五谷要不熟,人们要饿死。皇上啊,这是天兆,古书上有释厄的妙招,我说给您听。您应该‘内而养志,以坤道宁静为教;外而饬备,以阴谋险伏为虞’。”
  “内而养志,以坤道宁静为教;外而饬备,以阴谋险伏为虞”这句话其实直指张居正专权,他说这就是祸国根源。张居正当时正大权独揽、大刀阔斧地改革,最希望的就是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和理解,最低限度,也应该得到亲手提拔重用的部下的支持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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