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45章


想不到,王世贞这畜生会反对他。对于敌对势力,张居正从不容忍。
  很快,王世贞从郧阳被调到南京大理寺任职。南京都是冷板凳,王世贞在郧阳咆哮起来,死皮赖脸不去南京。但传旨太监不阴不阳地提醒他:“去吧,那里文人多,正是您的安乐窝。您要是真不想去坐冷板凳,何必写什么狗屁《地震疏》呢!”
  王世贞怪叫一声,恢复了文人的孤傲:“去就去,老子在南京也照样光芒四射!”
  虽然这样说,王世贞还是如偏瘫一样收拾行囊。他在等张居正的信,希望张居正能对他去南京坐冷板凳给个说法。王世贞这人就有这样的优点,攻击完别人就忘得一干二净。张居正的信果然来了,很官腔:“通过这段时间对你在郧阳工作的考察,发现你是大才,郧阳这地方庙太小,容不下你,所以请你去大庙南京。我知道你想来更大的庙北京,可北京这座庙人满为患,你就先去南京吧,当作跳板,有时间跳到北京来。”
  王世贞是聪明人,当然读懂了张居正的意思,“呸”了一口道:“心胸太窄,怎么就做到了首辅呢!这世道真是坏透了。”
  他明知是自己的问题,但却无法接受。再给张居正写信,言辞很不友好:“我说老同学,你这是耍猴呢?把我捧上天,又重重摔在地,你这样做太不厚道了吧。他日我把你这种心胸用文章传到江湖上,传到后世,你如何面对天下苍生和后来人?”
  张居正立即发现王世贞是个无赖,但暂时还不想理他。王世贞失望地到南京,一见到文坛兄弟,顿时活跃起来。正如他所说,老子在南京照样光芒四射。他以为就这样四射下去了,但他低估了张居正对待异己的态度:赶尽杀绝,痛打落水狗。
  王世贞在南京还不到一个月,中央政府就送来了吏部的文件:王世贞“荐举涉滥”,夺俸终生。王世贞抱头痛骂,怨气冲天。他对文坛兄弟们宣称,他要写本嘉靖以来的历届首辅传,并咬牙切齿道:“我要好好写写张居正!”这本书后来流传下来,叫《嘉靖以来首辅传》,其中就有张居正传,里面说张居正吃壮阳药,每夜都要有女人。这种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概他在南京抱怨得太厉害了,五个月后,圣旨又来,这次是除了他的根:王世贞大节已亏,回籍养老!王世贞咆哮、诅咒、热泪盈眶、泣不成声,灰溜溜地离开了南京回太仓。
  众人都认为张居正太狠了,只有王世贞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张居正也知道,并且为了让他不觉得冤屈,特意写信给他说:“为何落到这步田地,你应该有自知之明。我当初始终把你当成自己人,大力扶持你,想不到烂泥扶不上墙,你居然不顾恩情反咬我!谁都可以反对我,都可以攻击我,只有你王世贞不配!我把你赶回老家,其实也有疑虑。请别误会,不是你不该得到这样的下场,而是你是文坛最高枝,我得罪你就等于得罪了天下士子,你们手中有笔,桌上有纸,会把我写成‘蔽贤不用’的奸贼。但我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让你滚回老家,原因有两个:第一,我对你太失望太无奈了;第二,我宁用浊流也不用清流,在我看来,把文章写得再好却不能办事的人就是废物,而你们那些所谓的清流正是如此。”
  王世贞“呸”地吐到张居正的信上,吼道:“放屁!你是只用对你俯首帖耳的人!你是用奴才,不用人才!”
  这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被权力所有者赶回老家后撕心裂肺的相同反应。其实在张居正眼中,说出这种话的人才是奴才,是他们自己性格的奴才。王世贞在张居正眼中是“清流”,这种人说的比做的多,知行永不合一。而张居正重用的人正是那些知行合一的“浊流”的人:想到就去做,并且能把事情做好!
  在这点上,王世贞连海瑞的一根毛都不如。海瑞还能做点让少数百姓拍手称快的事,王世贞只能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用嘴巴指点江山,真让他做点事,他马上抓耳挠腮无计可施,或者是把事做砸。
  然而这种人却总在青史上占据上位,这不得不让人深思。我们是铭记那些为天下苍生做出真事业的人,还是要那些靠根破笔写些“千古事”文章的人?所谓读史可以明智,恐怕真就未必了。
  不多几年后,有人毫无眼力地荐举了正在江苏太仓写书的王世贞,张居正毫不客气地让推荐人死了心。在张居正有生之年,王世贞一直在家愤懑地写他的书。或许,张居正的心胸真太过狭窄,然而为了天下苍生,张居正有理由不让废物做官,这就是伟大政治家的使命!
  超绝的识人、用人观
  张居正深知一点,要做出对得起天下苍生的事业,必要掌握政策和干部。政策完善,干部健全,则稳操胜券,否则,一切都是虚妄。
  他提拔张瀚做吏部尚书时,两人有过下面的一番对话,很能说明张居正的人才观。
  张居正要张瀚每十日推荐一名得力干部,张瀚哭丧着脸说:“天下哪里有那么多人才啊?”
  张居正正色道:“天生一世之才,足够一世之用。人才是因用人者的眼光而产生,更由用人者的器量而出。所以天下是否有人才,还在于你这个用人者的眼光和器量。人才之所以可贵,就是因为其行与能不同于庸众,若以看待庸众的方法来看待人才,就必然难得到人才。得不到人才,必然会用奴才,奴才多了,人才便越来越少。”
  其实政治的好坏,不必全方位细究,只看用人。
  张瀚问:“到底什么样的人算是人才呢?”
  张居正回答:“人才是没有特定标准的,尤其是与出身无关。现在有了科举,众人就以为中科举的人是人才,非科举不能做官,其实这是最愚陋的浅见。我曾经说过,‘良吏不专在甲科,甲科未必皆良吏’,只要不是贪婪无度者,尽可随其才而用之。”
  张瀚还是云里雾里:“请张大人明示。”
  张居正回答:“第一等人才是这样的,他对天下万事万物无所不知,却不必使用自己的学识。他能轻而易举地让一万个莽夫俯首,却不必使用自己的力量。随着事情的发展而应对,不会刻意为之;遵循着规律而前进,不会心存功利。这种人能在征兆未现时,及时处理掉危机;能在情况朦胧不明时,一眼看透本质并迅速解决。当他做了不世之功后,百姓居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还以为他每天只是坐在衙门里发呆呢。”
  张瀚卖弄起来:“哎呀,这不就是老子所说的‘太上,不知有之’吗?”
  张居正叹息道:“可惜这样的人才少之又少,所以我们应该抓住第二种人才。这种人才智力超群,能精准解读国家政策,在狂澜既倒时可出奇力挽救,创造不可一世的政绩,为官一方,就造福一地,百姓顶礼膜拜。”
  张瀚兴奋地叫道:“这就是老子所说的‘其次,亲之誉之’。”
  张居正说道:“其实这样的人才也并非完人。人有所长,就必有所短。用人者只有酌长短之所宜,才能正确用之。”
  张瀚问道:“您喜欢用什么样的人才呢?”
  张居正痛快地回答:“当然是笃实而重根本的人,那些大言不惭的人,绝不能用。那些知道羞耻、朝气蓬勃的人也是人才。有人被骂,气咻咻的,不可看作是度量小,这是有羞耻心的表现。”
  张瀚若有所悟,再问:“如何去求才呢?”
  张居正回答:“每个人求才的方式都不一样,我只就我的经验来谈吧。这几年来,无论中枢还是边关,也算是用人得当。我是如何发现这么多人才的呢?首先应该有个正确心态,求才不可有私心,一旦良知被私心蒙蔽,所求的才就必有问题。有的人才是在酒桌上得来的;有的人才,我只需看他的意态;而有的人才,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只是察了一下他的行事。所以很多人都说,张居正突然就提拔了一个人,这肯定是他的亲信或是老乡。实际上,我在背地里用了多少功夫,他们根本不知。我推荐了谁,升了谁的官,很不希望当事人知道,这就是公心;倘若我提拔一人就让其知道,这就有收揽人心之嫌,就是私心了。”
  张瀚皱眉道:“如何用人呢?”
  张居正回答:“嘉奖能力强的人,也同情能力差的人。”
  张瀚又皱眉:“我怎么知道谁能力强,谁能力差呢?”
  张居正回答:“试之以事,高下立分。试了之后就知道了其强弱昏明,可谓得人,但不一定能使其尽才。”
  张瀚很困惑:“这又是为何?人才是客观存在的,如您所说,只要出于公心,人才就必会被用。”
  张居正摇头道:“人事错综复杂,彼说长,此说短,很难有一致的看法。用人者免不了会有主观的好恶之见,也就是世俗所谓的偏见,就造成了人才没有客观标准。比如西汉的文帝刘恒和武帝刘彻,刘恒喜欢用老家伙,刘彻喜欢用年轻人,这就是偏见。有了偏见就会有疑心,有疑心就会被奸佞小人的言语所摇动。咱们帝国的开国帝王师刘伯温说的‘谗不自来,因疑而来’,就是这个道理。所以用人者一定要控制情绪,减少偏见,任用人不敢有爱憎之私,任用之后不轻信别人对他的谗言。必须要做到‘廉而爱人’,才能得人。”
  张瀚迷惑地重复了一遍:“廉而爱人,此话怎讲?”
  张居正回答:“所谓廉,就是不要做卑鄙的事,还要有一颗高尚的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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